刀與紅豆

2024-10-04 10:24:17 作者: 劉兆林

  今年秋天跟隨有「雲南情結」的馮牧老師又去了一趟雲南。同行的人都知道我一路張張揚揚地買了十來把各種刀子,便以為我最喜歡的是刀。我承認我很愛刀,我家裡就堂皇地掛著刀啊劍的。別人不理解我何以愛刀時我也沒怎麼解釋清楚,只順嘴胡說男人嘛,刀是陽剛之器,喜愛它這很正常!其實此行最動我心的是幾顆根本不陽剛的紅豆。

  在昆明西山風景區那九曲長河的工藝品攤床前,可買的有雲南特色的紀念物多得讓你眼花繚亂,哪件你都想買又都一時拿不定主意。我忽然發現一個極小的盒子裡裝有不多幾粒紅豆。我惟恐被別人搶先買走便也近乎搶奪地連價也不問不還就買下了。一路雖未張揚,但我自己知道,此行我最看重的就是這幾顆小玩藝了,我生怕被別人知道要去4雖然如今滿世界商潮澎湃人慾滾滾,誰再把紅豆這類小小的寄情之物當回事,那會被人嘲笑為犯酸的,但我還是把此物作為對雲南的相思帶走了。開初我還以為是雲南豐富神奇的風光讓我相思的。蒼山的雲洱海的月呀,玉龍雪山和雪山下的萬朵山茶呀,大理的「三道茶」和麗江的「三疊水」啦,還有美麗、活潑、熱情的阿詩瑪、金花姑娘等等,的確也讓我動過一點兒情。可那過往之情如滇池被風吹動的水面浪花,風過後便也平息了。而有一種深情卻如水底的魚及各類動物,只要水不千它總是活著的,雖看不見卻總在深深地遊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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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旅程結束的那個晚上,我們一行做最後一次採訪。被訪者是對越自衛還擊作戰時老山主攻部隊的副師長,如今仍駐守在那裡,不過已是將軍了。這位將軍向我們講的是他如今帶領部隊在當年激戰過的邊境線上排雷的故事。那一仗拖拖拉拉打了有八年抗戰那麼長,戰後他帶部隊排雷又排了三年多,至今仍沒排完。漫長的邊境線上布下了敵我雙方誰也無法計數的各式地雷,排雷中他們無疑又經歷了千難萬險,可他從容無事似地說:「排這麼多這麼複雜的雷,只炸掉三條腿,兩隻胳膊,兩隻眼,在全世界是個創舉!」當年作戰時他經歷了多少艱險他沒有講,但我感情的潮水卻鯨魚似的在心海深處重重地攪動了,久久不止。這是一路上真正叫我動情的一次。我這才意識到,我對雲南的感情早就積澱下了。早在1985年春節前夕的一次作戰,我趕去老山前線,在陣地上過的春節,在戰場上和將士們同吃同住同甘共苦一個多月。我親眼見過傷員們流淌著鮮血的殘肢斷膊,烈士們血肉模糊的屍體,和炮彈炸起的紅土血浪花般轟然湧起又嘩啦啦落下,還有連細不斷的炮火在頭頂的夜空帶著壯麗的嘶鳴飛過,以及潮霧中的貓耳洞裡爛了皮膚的戰士在寫家信,還遇見過一個叫盛時萬的班長臨上戰場前正讀我的小說並叫寫句鼓勵他的話……這些親歷的事情化作一種情感,驅使我萬里迢迢將傷員戴過的一頂鋼盔和戰友用高射機槍彈殼做成的筆筒帶回家中,至今放於書房。記得從前線返回途中,見到昆明翠湖上如雲的鷗鳥。一身戎裝的我站在湖岸將手向天空的鷗鳥們一指,它們竟要朝你手指落來。那白色的鷗鳥極像和平鴿,我叫人以此為背景拍了一張照片。照片印出來時我發現,這不就是一步「戰士與和平鴿」嗎?這張照片我拿出去發表過,底片卻深深在心上了。我真的再也不能忘記雲南前線的那些可愛的戰士們。雖然我已脫去軍裝,還是一有空閒時便想起麻栗坡的紅土上漫山遍野的烈士墓。後來回到家中也常常注意著雲南的天氣預報,還特意花二百元錢買了一盆雲南茶花養於家中(可惜養不到一年就死了夂告辭將軍出來,眼前是耀眼的霓虹燈光和朦朧而壯闊的夜色。那夜色和一片片血染的紅土融為一色,我帶的那幾粒紅豆也融入沉沉的紅土色中。我明白了,此生我最能理解的就是軍人們了,我的喜刀和愛紅豆都是與此相連的。雲南之行的紅豆情思不過是又一次驗證罷了。願上帝保佑那位排雷將軍和他的戰士們平安!

  1994年10月1日

  (原載1994年10月15日《教育時報》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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