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皮印象

2024-10-08 17:16:13 作者: 劉兆林

  皮皮是作家,是個見一面就能讓人記住的小說作家,而且是瀋陽長大又主動接受西藏髙原神聖的陽光照耀了好幾年的遼寧女作家,因此她既不可能是那種平庸無奇的女作家,也不可能是那種輕浮隨意的女作家。她這兩年忽然被文學圈以外的廣大讀者所知名,是因為相繼在春風文藝出版社布老虎叢書出版發行了兩部長篇小說,《渴望激情》和《比如女人》。我在新疆、雲南、北京、遼寧等許多地方的書店、書攤以及火車和旅館的許多人手中、口中看到與聽到過這兩本書,甚至還看到這兩本書的合版本,同時也在不少報刊雜誌上看到這兩本小說的連載,皮皮的名字能不受到關注嗎?《南風》雜誌能幾經周折找到我寫寫關於她的文章,就是一個證明。雜誌編輯是最知道讀者心思的,讀者關心誰,編輯便找人寫誰。其實皮皮早就在文學圈裡知名度不小了。十來年前她就在不少很有水準的文學雜誌上發表了不少精短小說和散文,我在作協機關就幾次收到過權威選家徵詢欲將她作品人選而找不到她地址的信函。一個作家的作品能有人讀固然是好事,但能被權威選家所看重,我倒覺得更為難得。因此我也跟著權威格外重視皮皮。可最初見到皮皮時我正在格外重視馬原。十多年前馬原正最為先鋒評家和選家重視的時候,我這個根基不深主見不足的部隊作者也跟著重視馬原。那年夏天,馬原剛從西藏回到遼寧,落腳在瀋陽。我們並不認識,只是相互知名而已。我這個當時的部隊小說作者便在一個悶熱的夜晚去拜訪馬原。不僅因他小說寫得優秀,他那些優秀小說同他從遼寧大學畢業能奔向令人神往但卻難讓人身往的神奇西藏有關,能自覺在西藏生活過好幾年並能把那些生活變成美妙小說的人不是凡人。我左找右摸終於在天已很黑時見到他。那是臨時租的或借的套間舊房,布置極端簡樸,甚至可以說沒什麼布置,只有一個書架,兩張桌子和床,好像還有兩幅油畫像。我就是在那個晚上和那個屋子見到皮皮的。當然是經馬原介紹我才知道她是皮皮。我對這兩位一同到過西藏的文學男女初見印象都很深刻。兩人話都不多,但都是讓人一見就能記住形象而且很難忘記的優秀男人和女人。不知是西藏高原陽光照耀的還是在東北時就是這種膚色,反正他們都不是嬌貴也都不是矯揉造作的人。我和馬原坐下來聊天,皮皮為我們泡茶。就這一個小小的細節足見她是北方式的賢惠女人。我只記得皮皮泡的那杯茶很濃很滿,接時燙了下手,還記得那茶喝下去有一股清香味。茶是君子之交的好東西,不像喝酒,喝多了酩酊大醉,甚至爛醉如泥,把親口說的好多信誓旦旦的話忘得一乾二淨。而茶喝得再多,也只是興奮得話多,徹夜睡不著覺而已。我們喝了茶雖然有點興奮,但三個性格內向的人誰也沒話多得滔滔不絕,倒是說了比平時要多的話。我現在只記得自己說的一句話:現在的年輕人成熟得嚇人,反而有些老年人幼稚得要命,意思是指當時很年輕的蘇童等剛露頭角的作家寫的作品很見功夫,而一些著名老作家的東西卻沒法恭維了。

  那次只記住了皮皮的那杯茶和接茶時的一下燙,她基本沒參與說什麼。我說的那句年輕人成熟老年人幼稚的話倒是沒說什麼的她後來提起,才使我記到如今的。不久又一次見到皮皮是在我家,她和馬原到我家用軍線電話往成都軍區找西藏的什麼人,西藏軍區屬成都軍區管轄,他們從西藏回遼寧老家不久。打完電話我們摸了幾把麻將,這我印象很深,因我和我妻子都不會玩那東西,弟弟剛送了一盒讓我們學學。皮皮和馬原也不比我們會玩多少,所以四個麻將幼兒班水平的摸了幾把就散了。正是這麻將幼兒班水平使我對皮皮印象很好,後來再見到她寫的小說散文等一概要讀一讀,讀後愈發印證了她是個不僅外秀更是個內秀而有事業心的文人。再後來,又在幾次文友聚會時遇見了她,才知她當時具體的工作單位是省文化廳藝術研究所。省藝研所的人卻總和市文聯的文學朋友聚會,是因為她有朋友在市文聯,為朋友私人幫忙,幫的卻是公事,比如幫女作家馬秋芬和女編輯李曉惠忙活作代會或筆會的會務了,等等。有一年,廣州的《羊城晚報》文藝副刊編輯芮燦庭到瀋陽組稿,我根據老芮的要求找了鮑爾吉·原野、龐天舒、白小易、皮皮等。之所以找了皮皮,因她精短散文和小說都寫得很不錯,比較適合「花地」。那次我才發現,皮皮在相熟的同齡男女作家朋友中間話並不少,有時甚至妙語連珠,尤其對在女人面前說話好臉紅的男作家白小易更是振振有詞。還發現她有種近乎自然的個性習慣,比如因為人多椅子少,她就席地坐在地毯上,使得其他幾個人連我也跟著席地而坐了。這一席地而坐不要緊,遙遠的南方來客以及我們本地的青年作家朋友一下就熟得很了似的,話說得更投機了。《羊城晚報》的老芮很高興,說遼寧青年作家很和諧,並一一約了稿。不久便見到了各位的稿子在「花地」發了出來,有的還不止一篇。老芮在遙遠南方的電話里說皮皮寫的那篇很棒,後來什麼報刊真就轉載了,足見老芮的話不假,也足見皮皮筆力的不凡。

  皮皮還有一件事給我印象不淺。有年三八婦女節,省作協要召集女作家座談會,不少人都願意參加,有的大老遠從外地趕到瀋陽,可打電話請住在瀋陽的皮皮時,她卻說不參加。我說你再抓緊時間也不該在乎這半天。她說我連你們省作協的會員都不是,參加什么女作家座談會呀?我不禁大吃一驚,皮皮竟然還不是省作協會員!自己這個正當著作協領導的所謂作家不免大大臉紅了一次,問她為什麼不是,她說不夠唄。原來幾年前她曾申請過人會,沒被批准。我想,她已經是佼校者了,她都不是會員,作協的聯絡工作不是有疏漏嗎。作協的協調、聯絡、服務對象無論如何應該包括她這樣的作者。我再三向她說明這個意思,後來還和作協的另一位領導登門看望了她一次,她才又填了一回入會表,被發展為遼寧作家協會會員。

  以後又是好長時間不見皮皮的身影,不知她在哪裡,也不知她在忙什麼。忽然一天收到她贈送的長篇小說《渴望激情》,方才明白,她已調到出版社,編務之餘在埋頭忙這部長篇處女作。這就是寫作事業心極強的人的特點,不喜歡出頭露面到處湊熱鬧,有限的一點業餘時間都用於埋頭創作了。由衷的驚嘆指使我接連兩天就讀完了這部近三十萬字的小說,這在我是少有的。讀後我立即電話找到她談了感覺,當然感覺不錯,尤其她敘述人的內心感受和分析某種現象的內在含義時既酣暢又空靈的才氣,令我不能不說些讚美的話。她很感動,說了兩聲謝謝,又謙遜地解釋了一下,說這部長篇比她以往的短篇好讀,但並不完全贊成通俗,小說的題目就不是她自己的本意,編輯者的市場考慮她是不得已而勉強同意的。她還說雖然讀者感覺好讀,但她寫得很累,主要是寫得很投人很認真,所以完稿後似乎病了一場,好長時間恢復不過來。

  《渴望激情》很暢銷,再版、盜版和連載以及改編電視劇等等,又是好長時間不見皮皮身影不知她的下落。忽然又一天,《芒種》的編輯李曉惠打電話告訴我說馮麗(皮皮的真名)要到德國去了,時間緊迫,只好請別人代為告別。我感謝她能通過別人跟我打個招呼,所以沒經她同意第二天趕到火車站送她。一個遼寧的中國作家,就要隻身到外國去了,而且聽說也許是很久,無論如何該有個遼寧的作家送一送。火車都要開了,才見她匆匆出現的身影。她很意外,也很感動,匆匆說了幾句話,急急忙忙留了個地址,火車就開走了。地址是記下了,卻沒有通過一次信,不是一次沒想寫過,是想了沒寫。

  也不知皮皮在國外呆了多久,也不知她在國外忙些什麼,倒是在刊物上見了幾篇她寫國外生活的短作品,挺耐人尋味的。

  記不清她是什麼時候回的國,只記得她回國後又同作家協會有了聯繫,還被聘為遼寧作協首屆合同製作家,但她總是在北京住著,後終因諸多不便和一些想法,沒有續聘第二屆合同製作家。

  建國五十周年「遼寧文學獎」和「東北文學獎」評獎時她獲了雙獎,但頒獎會時她沒到會領獎。一是忙,二是她仍不願湊這類熱鬧,她看重的是抓緊時間寫新作。但她不是清高得不懂人情的人。她托她的同學李曉惠捎給我兩個不到二寸高的洋酒瓶子,她聽說我喜歡收藏酒瓶子。她作為謝意送我的這兩隻酒瓶是我所收藏中最小的,但卻是最洋的。

  又是好長時間不見皮皮了,雖然不知她具體在忙些什麼,但我想她一定是在忙寫作,因為後來又收到她寄自北京的一部長篇小說新作《比如女人》。她的《渴望激情》改編成電視連續劇即將上映的時候,她的《比如女人》正在暢銷。現在她留於我腦中的最深印象,一是匆匆忙忙奔波的身影,二是穩穩噹噹埋頭靜坐走筆的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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