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遼瀋詩人寫意

2024-10-08 17:16:17 作者: 劉兆林

  遼寧新詩學會正副會長、秘書長牟心海、劉文玉、阿紅、曉凡、郎恩才主編了一部《遼寧詩歌大典》,大16開本1513頁,洋洋120萬言,可見遼寧詩歌作者之眾,所以遵囑接了這題目要寫時不免犯難了,寫誰呀?恰好首屆遼寧詩歌獎揭曉,獲獎者六人,正好是編者所指定的人數,那麼就寫寫這六個最近的獲獎者吧。不想其中一個魏勝吉我不認得,什麼情況都不掌握,現找他採訪又怎麼也來不及,索性拿李松濤頂這個數吧,他於去年剛獲了魯迅文學獎的詩歌獎,而且是遼寧唯一獲此全國詩歌最高獎者,並且不用現找他了解情況。

  李松濤:大東北無倦的詩濤遼寧的詩人里,我和松濤接觸較多,但較多的接觸里還是電話接觸更多,最早一次接觸甚至只是目光上的,二十多年前在北京新橋飯店的全國詩歌創作座談會會場。我要去新疆採訪,路過北京聽說了這個會就弄張票去聽。散會匆匆離去時經人指點,說那個身板兒最直的年輕人是遼寧的李松濤,我們才互相注目了一下,握沒握手記不清了,好像是沒握。從此遼寧詩人李松濤在我腦中可以進行形象思維了。那時他還不是軍人,正在《詩刊》幫忙,在全國的詩名很大。後來聽人當他面開玩笑說,當時全軍詩名最大的周濤接到松濤的退稿信時很激動,說李松濤給我寫的退稿信! 後來松濤因詩的成績入伍到瀋陽軍區空軍創作室,我們得以同在瀋陽落腳,得以多了見面機會。年齡、身份甚至性情的無大差距,使我願意和松濤接觸。他機智過人而且隨和幽默,他的幽默極精練,隨時隨地就妙語連珠,可他的臉卻從來都嚴肅著,妙語連珠說笑話時臉也板著,笑時肌肉也無大變化,變化都在聲音上。我看過的他的照片,沒一張是笑的。

  我們一打電話開頭必是「你寫哪?」不管寫沒寫肯定都說「寫哪,寫名著哪!」然後就從身邊的貓泡起,泡到兒子,泡到同事,泡個十分八分的才說正事兒。我們說正事三言兩語從不囉嗦,三言兩語,行就行不行就不行,但基本沒有不行的情況,因為覺著不行的事也就不提了。不行的事你還難為朋友,那還能叫朋友嗎?

  後來他真的寫出了名著。我在雜誌上讀了《無倦滄桑》後脫口跟家人說,中國出了篇詩歌名著,然後大段大段朗誦給家人聽,再然後就打電話說,松濤,你寫哪!他笑說寫哪,寫名著哪!我說這回你可真寫了篇名著,這回你可成了有名著的著名詩人!後來我把這意思寫成一則短文印成鉛字留作對他的由衷祝賀,也留作我們友誼的永久紀念。他送我的該詩單行本上寫的是:人生渴望無倦,友誼拒絕滄桑。

  我願意和他接觸還有另一個原因,他的話題很廣泛,民俗、政治、大道消息、小道新聞,文壇故事等等,有聲有色而且不兜圈子不賣關子。他偶爾也寫小說,跟他這麼願講故事有關。跟他同行、同住、同辦什麼事兒,他總是替別人著想,寧可自己吃了虧絕不小心眼兒占小便宜,或弄個小動作壞誰一下,尤其不搬弄是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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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松濤腰板直得不能再直了,我幾乎再難找到能與他比直的文人。我都納悶兒,從不向誰彎腰可以保持腰直,但他那麼多詩不是彎腰伏案寫的嗎,難道會是站著往牆上寫的,或是空軍的詩人都坐飛機往天上寫的?不可思議。

  他腰板兒直身體卻不大健康,常常是電話問完你寫哪,再問你寫名著哪,他便會說最近龍體欠安了,病又跑來和我套近乎,影響我寫名著了。我說那就少寫點名著,龍體健康是大事。他則說寫作總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怎麼行!我便說,我常常是兩天打魚一周或半月曬網呢!他大笑了說有你陪我曬網心裡就輕鬆了。

  松濤身體不好精力卻旺盛,還寫報告文學還當創作室主任,總天南海北地跑。

  個空軍大校,常常騎輛自行車跑,當然是指在瀋陽,出遠門他會時刻忘不了自己是空軍的,陸軍的交通工具他才不用呢。他請朋友到家吃飯,桌上的菜都擺成塔了,讓你感到他全家人的滿腔熱情。他是遼寧作協主席團副主席,遼寧詩歌評獎自然應該有他當評委,他詩的成就和人品讓大家信任。他能寫好詩,會做好人,這真難得。

  他是遼寧撫順出生的,他故鄉在兩條河之間,一條是淸河一條是渾河。有次筆會上我開他心說,松濤應該叫李清渾,郭沫若就因故鄉在沫水和若水間而定名的。松濤當然不會因我的玩笑而去叫什麼細細小小的李清渾的。大東北有大小興安嶺和長白山,松濤滾滾時虎嘯猿啼,那有多麼雄渾。所以他的詩風總似他的名字,帶有虎嘯猿啼之聲。他的代表作《無倦滄桑》之後,又因長詩《拒絕末日》獲魯迅文學獎詩歌獎,那長詩也是一身虎嘯猿啼之雄風。松濤的確在大東北的文學林海里掀動著無倦的詩濤。

  柳云:詩田躬耕與守望者如果國家勞動人事部門麻煩到我,從遼寧幾千萬人口裡找一個最鍾情於詩歌的人,我想恐怕該是柳雲。我是從對詩歌鐘情的角度這麼說,若換個角度就不一定是他了。打個不算準確也很俗的比喻說明一下:皇帝身邊美女如雲,但皇帝對那些女人的感情並不見得怎麼深。柳雲寫了二十多年詩,數量質量都很可觀了,到現在卻沒能弄成一本像樣的詩集送朋友,可以說這也是因為他對詩太鍾情的緣故。求求也想弄弄詩的有錢人出點資,對柳雲來說不一定辦不到,他手裡握著詩的版面權呢。可是他低不下那個頭,也彎不下那個腰,主要是求了人家以後回頭拿不夠發表水平的詩來交易他辦不到,辦了就會給他對詩的深情以傷害。這結論不是聽別人說的,是我直接感受到的。

  我到作協以前就知道柳雲的名字,是因為詩。到作協以後在一棟樓里七八年,沒見他幹過別的什麼,除了編詩就是寫詩,再不就是談談詩談談詩人,這一點兒都不誇張。我覺得他是吃詩喝詩長大的,又尋找了一塊詩的田園,耕種著,守望著。我的印象里,除了詩,他真的心無旁騖。他參加丁作就當詩歌編輯,三十六七歲了,對其他什麼權也不感興趣唯獨對屬於他的八塊詩歌版面,絕不許對詩歌感情不深不真者亂動。《鴨綠江》這麼變那麼變,柳雲據理力爭不讓詩歌所占的版面縮小一寸一分。縮小一分就等於少了一畝詩田。為此他同主編發過火。他發火不是大吵大嚷,而是嚴肅得怕人說,那樣的話,我就不幹了!誰也不能不讓柳雲干詩歌編輯,誰都知道,柳雲要不干詩歌,他就什麼也不願幹了,差不多什麼也干不好了,因為他只愛詩歌(當然他也編過主編交給他的小說和散文)。但他也不讓詩歌搞特殊化,不求詩歌版面多到比其他文學樣式多,只求不少到失去詩歌尊嚴的地步就行,因為生活中真正懂詩的人也沒那麼大的比例。柳雲的詩屬於嚴肅而開放那一種,對我這樣不會寫詩的人來說,能感覺得出很不淺很不俗,但讀一遍兩遍又不能真懂。若是用心多領會幾遍也能饉的,但我拿不出那麼多時間來對待。有的老同志曾跟我討論說,柳雲愛詩鑽研詩是沒說的,但我怎麼越來越讀不懂他的詩了呢,可是也怪,年輕人就說好,他們就讀懂了嗎?對這現象我認為好理解。我打了個比方。啞巴們用啞語交流得多麼自由,我們卻像被蒙在鼓裡,是因為我們和啞巴沒共同語言。年輕人的詩老人們讀起來越來越艱難,是因為相互之間共同的思想情感少,因而共同語言少,這也屬正常現象。所以讀柳雲以及比他還年輕的詩人們的詩時,我時常反思自己藝術思維和語言的直白。相對來說,一個階層一個圈子,都有相對的共同語言。普通農民聽不懂美學家的美學語言,美學家聽不懂化學家的化學語言,化學家也聽不懂書法家的書法語言,不少人也聽不懂政治家的某些政治術語。我覺得自己只要用心讀,是讀得懂柳雲詩的。他這次獲獎的長詩《牆。與牆無關》我是能讀懂其中意思的。

  總之柳雲對於詩,是傾注了全部心血的。作為詩人的柳雲,絕對是有根的。他的愛詩及成為詩人,根源在於他的父親,他父親曾是瀋陽軍區創作室的專業詩人。但他父親也有讀不懂他的時候。我猜想,這種現象在中國詩壇也可能不鮮見。李小雨的父親是李瑛,顧城的父親是顧工,他們父子之間就相互都讀得懂嗎。有一次我到作協宿舍去拜望一個老作家,順便到同院的柳雲家看了看。那時他沒有一件像樣家具,印象最深的是一張最普通的舊木桌,他在桌的一頭寫詩,他兒子在桌的另一頭寫作業。我摸摸他兒子的頭說,你爸爸是有名的詩人,你佩不佩服他?他兒子說,我在寫作業,我不懂你們的話。

  還有一件事我印象極深,對於了解柳雲有一定作用。去年中國作協在南方召開全國詩歌座談會,遼寧有一個名額。對於詩人來說,這會無疑是很有吸引力的。可作協通知柳雲參加時,他卻極平靜說不去。這使我很意外,但也理解他。他從來不願意出頭露面,更不願在任何會上發言。在一般人看來,到會不發言,藉機公費南方一游不是很難得的嗎。他不這麼想。開會就是發言的,不在大會發言也得在小會發言。領導說那你就聽,把精神帶回來傳達一下就行。他又以《鴨綠江》差旅費有困難不去。領導說差旅費作協管,他又以兒子離不開他為由不去。我才正了臉色說,那就是你因為私事完不成領導交給的任務了?柳雲畢竟當過幾天兵,父親當過幾十年兵,想了一會兒才勉強說,那我就去吧。會間他和李松濤住一屋,大會小會真的一言沒發。他回來仍一如既往愛詩。有回編輯部討論如何增加發行量時,我說大家都想想辦法。柳雲說低頭求人太屈辱,人的尊嚴丟了。我說你怕屈辱怕丟尊嚴,領導也是人,就不怕受屈辱丟尊嚴?他怔了一下,說那好,咱們和領導共同不要尊嚴低頭求人去!他說是說,讓詩和人都去低頭彎腰,他還是做不到。

  閻月君:冰原上的一片大火曾經主編過《朦朧詩選》並以《月的中國》一詩成名的女詩人閻月君,她在獲獎詩集《憂傷與造句》題記寫到:生下我的那女人/其實是放了一把火/孕育了一種波濤/點燃了一場戰爭的導火索。而詩評家沈奇先生寫的《閻月君論》題記則說:她是這樣的月色/使軀體發冷/使靈魂發熱/有如冰原上的大火/使我們為之顫慄而死、而復活……

  詩人自己和詩評家都這麼說,想必閻月君的詩真的像一把火,一把冰原上的大火吧。沈奇先生還說,閻月君有著毫不遜色於任何耀眼星座的獨在的光芒,說她「是一位從源頭出發,紮根甚深且不乏探索精神的詩人。尤其是她那種將時代、女性與男性融合為一的寬闊視域和超越性氣質,更是當代女性詩歌中極為難得的優秀品質」。我因不懂詩,便極重視好詩評家的話。細想想我對閻月君的印象,差不多就是沈先生說的這個樣子。我知道閻月君幾乎和知道林雪同時,而且都是先從朦耽詩選上知道的。《朦朧詩選〉堤閻月君和周宏坤主編、春風文藝出版社出版的,我從出版社朋友那裡得到該書後同時也便知道了一點閻月君的情況。她那時從遼寧大學中文系畢業分配到團省委的青年管理幹部學院當文學教師不久。自己就是青年又給青年當教師並且業餘當詩人,真是不錯的事情。由於工作關係,我先認識了《朦朧詩選》主編之一周宏坤。有時外地來了文學朋友他也把我找上,我們彼此很談得來。有回閻月君一個北大作家班同學來瀋陽,周宏坤把我邀去作陪,得以認識閻月君。她確與一般女性不同,說話直率,沒有半句過分熱情的虛話,甚至讓人有點冷淡的感覺。家裡書櫃及其他一應器物甚至連同衣著都是冷靜顏色的,都是深沉不愛出風頭的人所喜歡之色。儘管這樣,我還是從北京及省內外一些詩人朋友嘴裡知道了她詩的水平和在詩壇位置,她的詩是能夠在全國詩壇給遼寧爭光添色的。所以我到作協工作後,一開會了便想到怎麼沒有她來?有年三八婦女節,省作協召開一次女作家座談會,特意通知到她、林雪和皮皮。不想她(還有皮皮)說不想參加。我很意外,說都是你們女作者聚會,你怎麼不想來呢?她說不願湊熱鬧。我再三懇請甚至說,「那麼我到你家做客就是我願意湊熱鬧?」她這才勉強到了會。座談會由我主持,作協主席和書記都到會了。不知怎的,座談時有四五個人說著說著就發出哽噎唏噓之聲,淚流滿面。但是閻月君沒有。再三點她發言,她特別冷靜地談了談對詩歌創作的想法,希望作協能夠重視詩歌創作並能組織點創作活動,就完了。我帶點戲謔口吻說,淚水可是好東西,是營養身體最寶貴的肥水。老農說肥水不流外人田啊,以後作家們眼裡的肥水要流就一定流到作協這塊田裡,以後作協爭取每年開一次座談會,讓各位來流肥水。可後來這話沒能兌現。後來閻月君幾次問過,「你不說作協每年都組織座談會嗎,別組織流眼淚的座談會,組織到外邊轉一轉的創作採風會!」我表示儘量組織,可終是沒落實。

  閻月君後來忽然打電話說,她不當教師了,調到政協報當記者去了,再後來忽然又來電話說調到政協報駐大連記者站去了,忙得很。她的編人《中國當代女性詩歌文庫》的集子《憂傷與造句》出版後,她忙得連個小小的座談會也沒張羅。通知她報送詩歌評獎參評的書,她說忙昏頭了,還沒倒出空去找。最後是出版社責任編輯買了書代她報送的。

  她現在是《人民政協報》駐大連記者站的站長。之所以離開比較清靜的教師崗位去當報社記者,她說是為了多接觸社會,擴大生活閱歷。沒想到,這一擴大就收不住了。記者站新建,一切都得從頭做起,加上居住的城市變動增加了家務拖累,幾乎沒一點時間寫詩了。她是個一心不能二用的人。既然心裡鍾情於詩,手又在幹著別的,索性就先讓詩在乾淨的地方好好歇一歇吧。她說有失也有得,雖然眼下少了寫詩時間,但忙得酸甜苦辣使心裡裝了不少詩。等過些時日脫不開手的急事料理差不多了,再靜下心來寫詩,一定會有很多可寫的。她目前基本就是這麼個狀態。

  林雪:深水下的火焰林雪繼去年的詩集《在詩歌那邊》之後,緊接著又出版了一本散文集《深水下的火焰》。她把這兩本集子都報上參評遼寧文學獎了,結果還是詩集獲獎。可見評委們更肯定她詩的成就和詩人地位。我問柳雲對林雪詩的看法,他說她的詩更注重個人心靈的抒發。她的這本《在詩歌那邊》和閻月君的《憂傷與造句》同在謝冕先生編的《當代女性詩歌文庫》裡邊,可見她倆在詩壇的影響都是不可忽視的。記得當年《朦朧詩選》遼寧詩人也就選了她和閻月君兩人的,說明她們在詩壇地位是那時就奠定了的。我說不出她的詩優長何在。她在散文集《深水下的火焰》前面有首《我的自白》詩:在生活的屋檐下怎麼才能管住我的心/使她不向著天空和大地觸碰/向著人群與人群中的你觸碰/觸動那些雷霆中的雲朵,大地上的煙人心中閃電的亮與黑/這樣的一個女人,心中舉著火,眼中含著水/水火交織——織身前身後,熱的喜冷的悲/泊在星宿的船上,向著大地墜,飛快地墜/留不留情?水的五行,火的命/愛不愛你——在水中取暖,在火中顫慄/無論生與死/她叫著:值!她的自白別人只能靠想像去理解,我能道出的只是我看到的表面的一孔之見。

  我是在一個兒童雜誌辦的筆會上見到林雪的,那筆會上還有松濤。松濤詩的眼光我是信得過的,經他介紹認識了林雪之後,我向他探問林雪的詩,他說行,行。東北人嘴裡能連吐出兩個行字,那就是很不錯了。得到松濤背後連說兩個行字的林雪,那次穿件藍色長風衣,圍條藍色帶有白色碎花像落了雪似的紗巾。高高的一個模特兒似的身材和披散的長髮,使人想到雪天的黑樺樹。以後見她幾次差不多都是藍色調衣著,可見他的第一本詩集取名《藍色的鐘情》不是隨便起的。那時我和遼寧的詩人們不熟,松濤向林雪介紹我說「這是軍區的兆林,寫小說的」後,林雪還有別的生人就以為我姓趙,所以酒桌上和我碰杯時認真說「敬趙先生一杯」。松濤就乘機開心說「趙先生酒量很大,敬他就得一飲而盡!」林雪沒發覺松濤在尋開心,真就認真要我乾杯。我忽然來了開脫的靈感,把她的名也牽連上說,「我不姓趙,我是日本名字——劉兆林雪!」大家笑了一陣她才明白過來,說原來是劉先生,不是趙先生啊。從那次他對我的趙冠劉戴開始,我發現她的機智與伶牙俐齒,在遼寧詩人堆里僅次於松濤。而他倆恰恰都是撫順出來的詩人。還有,頭幾年在筆會上見到林雪總能同時見到她兒子小虎,因只有林雪帶兒子參加筆會,即使不帶,她也要不時給兒子打個電話。以前我曾有個看法,認為不愛母親和孩子的女性不會是個好女性,不管她有什麼驚人的大成就。看來林雪愛兒子是無疑的了,這還有另外證明。有年林雪帶兒子參加筆會組織的舞會,一有人請林雪跳舞了,小虎就會上場拽母親。林雪便總是不聲不響坐回原處陪兒子看別人跳。小虎極有個性,嘴總是不停歇地說出也不知他自己是否真懂的大人話,不時逗得大家捧腹。林雪講起自己兒子來也很得意,她講小虎子把青年小說家刁斗的名字念成「刀斗(DOU)」。有回林雪家廚房抽油煙機壞了,一時找不到人幫忙,就打電話把刁斗找來。刁斗赤手空拳弄了一會兒,根本沒有辦法弄好便作罷了,但也不能轉身就走哇,總得坐下說幾句話吧。可才說不幾句,小虎就沖刁斗說,我知道你不會修抽油煙機,你就是想來和我媽說話的!尷尬得刁斗臉紅卻遞不出話來。小虎的聰穎過人伶牙俐齒也像一面小鏡子,照襯出林雪的這一面來。有次筆會上我抓住一件事說她葉公好龍,她馬上諷刺我說,劉先生那應該讀「SHE」公好龍而不是「YE」公好龍!我吱吾了一會兒才想出一句牽強的反擊話來:劉先生只好葉而不好色(瀋陽土話發音有時「色」「社」不分)。

  林雪很能幹,人緣也不錯。她的詩集《在詩歌那邊》出版後在瀋陽開了個討論會,不僅瀋陽的許多人參加了,北京還來了些詩界要員。這兩年她除了當編輯、寫詩寫散文,還承包了她所在刊物的某些工作,忙得很,有事找她越來越難。今年夏天義大利蒙得羅國際文學獎評委會主席率團到遼寧訪問,我負責接待。召集座談聯誼會時,考慮意方有兩位詩人還有一位女士,並且都很愛唱歌,又考慮在沈的詩人里能唱歌善說話也能喝一點酒的要數林雪,便把她列進了名單,作協事業發展部通知她時她答應了的,可開會那天義大利朋友都到場了,別人也都準時到了,還不見林雪影兒。工作人員打傳呼問她,她說正在老家撫順呢。這個林雪呀,被編輯部承包給她的工作纏昏頭了嗎?

  巴音博羅:玉鄉一座富庶的詩谷我不是有意的,卻經常翻開一本不錯的文學雜誌就看到巴音博羅的名字。後來知道了,他是滿族,名字的滿語意思是,富庶的山谷。他在玉石儲藏量很大的岫巖縣的政府計劃生育委員會工作。我曾想,他能搞好計劃生育工作嗎?他的詩歌一首接一首可是一點也不計劃生育的! 前幾天在遼寧文學院建院15周年紀念會上,我看到文學院編的《追憶似水流年》集子裡有巴音博羅一篇名為《在世紀末做一名詩人》的短文,文中寫到:「在我居住的北方小城,不論官員、菜農、商販……甚至連陪酒女都對詩人充滿崇敬……雖然他們對現代詩從來不懂,也從來不讀,但他們知道河流、山川、月亮……知道詩就是美,這樣一個最樸素的道理。有時候站在熙熙攘攘的街上,我知道我是這座小城中唯一寫詩讀詩的人,心中不覺湧上一陣寒意,一陣孤寂。我擔心有—天我會不會也被淹沒,或窒息而死……因為我現在捧出的真的不是人們所迫切需要的。這就好比一座生滿樹木的山谷,大多數人進山擔回來的是供人們生活、取暖、煮飯的柴禾;少部分人擔回的是木料,然後他們砰砰啪啪做床鋪、家具、棺材,甚至精美的工藝品……只有一個人帶回來一塊做樂器用的材料他躲在家裡悶頭做呀做,流金般的歲月慢慢逝去了,他點燈熬油冥思苦想,終於做好了琴箱。現在,他要用自己的血一遍一遍塗染,用自己的脈管做琴弦,用自己的心做弦弓,用自己的夢做翅膀……他死了,琴活了,他把自己的呼吸傳給了琴,使這絢爛奪目的聖物衝破囚困之屋扶搖而起飛揚而去,像一隻紅色的神鳥翱翔於人們仰望的蒼穹——那種聲音,喔……那種神鳥的啼唱之聲是人們始料不及從未聆聽過的稀音大樂!所以人們肅穆、呆怔、敬畏、迷惑……所以人們很快又低下頭去吃端在碗裡的飯。這就是當今詩人的真實境況。他歌啼過,但隨即消逝!」讀了這段自我寫照的文字很受感動,不由得想起一些我對他的印象。

  巴音博羅在非常像樣的刊物上發表了那麼多詩作,卻至今也如柳雲一樣沒一本印製像樣的詩集送朋友。我曾想幫他出版一本,終沒弄成,但他散發的詩我瀏覽過,讀懂讀不懂都能讓你感覺到大氣磅礴,真像遼闊的山谷草原一樣開闊人的胸襟。有回我在《上海文學》上看到他寫了一首《雪的二十七種飛翔方式》,剪下壓在辦公桌上。我很喜歡雪,想,能看出雪有二十七種飛翔方式的人該是怎樣的不凡啊。我們先是電話接觸,才知他說話是很簡少甚至有點木訥的。有時明明是他打來電話,可報完姓名就沒話了,好像是我有事找的他:我只好主動和他閒聊。我怕浪費他太多電話費便問他有啥事沒有,每次他都沒什麼具體事,只是問最近作協有什麼活動沒有。看來他最大願望最大的事就是希望作協能多組織點活動,也可以想像得出,他這座處於偏遠山區的「山谷」是多麼渴望與外界的作家們溝通與交流。所以他被聘為遼寧文學院合同製作家後,每次活動他都一次不落,如期而至。他的每次發言都很與眾不同。他沒法不與眾不同,二十多個合同製作家只他一個詩人,其餘都是寫小說的。詩人的話一般要比別人嚴肅深刻,但沒法比小說家生動活潑。飯桌上聽寫小說的講笑話時他聽得也很嚴肅,偶爾抓到機會他也講個故事時,小說寫手們等聽最後的笑料包袱呢,他已埋頭吃飯了。結果是大家都交頭接耳問,巴音博羅講的什麼意思,他為什麼要講這個事?所以我看他在合同製作家裡也有點孤單。

  合同製作家要按合同完成一定數量的創作任務,還要求達到一定水平。巴音博羅都達到了,所以第二屆他又被續聘。為了更好完成合同製作家的任務,他到岫巖縣的一個鎮去任掛職副鎮長,幹了快到兩年。前不久,那個鎮開人民代表大會,代表們都投了他的贊成票,可見群眾對他印象不錯。

  近一階段巴音博羅又寫散文隨筆和小說,也都是在很有品位的報刊上發表的,寫得也不錯。他發表在《山花》上的那篇小說《狗債》,讀後讓人心裡有些酸痛。他為什麼又寫小說和散文了呢?是當副鎮長當的,一時沒了詩心嗎?

  他妻子是縣法院的幹部,對有巴音博羅這樣的詩人丈夫很自豪,因而也很支持。這對於巴音博羅是再好不過了,可以聚精會神寫作,寫了妻子還能認真聽然後說感覺如何。我想,這應該是巴音博羅的最大幸福。

  前天應巴音博羅邀請,我到他所住的玉城去了一趟。那座縣城到處是玉器廠和玉器商店,四周又到處是玉礦,而且世界上最大的一塊玉石就在他們縣放著,幾百噸重誰也運不動。我說怎麼從沒聽你提過蚰岩玉也沒見你寫過呢?他想了想說,我琢磨琢磨!華舒:不愛烏紗的愛詩者華舒先生以詩集《陽關在前》獲獎,評委們說這也展示了遼寧文壇的一種現象。一批官員從政之餘寫散文隨筆等,人數不少,作品數量也不少,甚至形成了一道風景。寫古體詩詞的更多,但只限於較小的圈子流傳,不為廣大讀者所愛。寫新詩的也有,但不多,華舒就是這不多中的極重要一員,他目前已寫了十幾本詩。他當過一個工業城市的宣傳部長,後又改任那個市的人大常委會副主任。據說現在他自己提出請求,不再擔任這個副主任,只保留辦公室供他寫詩用就行了。凡事從不同角度看都會有不同結論。也許政界人士會認為他鬥志衰退,退而玩弄文字去了。若以作家眼光看,卻感到他很勇敢,退休年齡還沒到,就轉到很清苦也很艱辛的寫作之路上去了。

  四五年前看到他以部長身份出席某種會議時,就有與其他同職位部長們不同的感覺。不同在言談舉止的不像官,我所謂的不像官,是指說話不武斷,也不指手_腳。主持會的點到名了,他還要退一退再發言,而截然不像往前搶的那些人。他臉上眼上透著帶笑意的溫和,連坐姿和舉止透出的也都是溫和。這都不是因某種場合需要而故意做出來的,一定是長久的文化力量所冶就的氣質使然。打聽別人,印證了我的判斷,他是學美術專業出身,創作過不少美術作品。因品質中還有其他方面的能力,逐漸走上了宣傳文化工作的領導崗位。後來陸續收到他贈寄的詩集,還有畫集,才知道他竟還是位髙產的詩人。他主要寫抒情詩,而且篇幅較長。最讓我意外的是他還出版了一本《風月無邊》集子,每首都很精短,而且多是寫愛情方面的詩作。這對於他,確實不易,我覺得不易在他敢於出這樣一本集子,敢於把自己的愛情世界展示給食人間煙火的芸芸眾生。我也聽到過有的詩人甚至女性詩人非議說,這麼大歲數個當官的,寫什麼風月無邊!我倒覺得,這恰恰證明他本質上真是個詩人。

  他是滿族,他的詩集還獲過全國少數民族文學獎。這些並不是我看重的,我看重的是他對評獎無所謂的從容心態。我最撓頭那些爭獎如爭命的人。一要評獎了,便頻頻活動,可能跟政界那些跑官要官的小政客相似吧,跑到了還要說自己最不願當官偏偏非讓自己當,跑不到則流言蜚語說自己不會拍馬屁等等。

  和華舒先生的真正接觸嚴格說只有一次。有年出版社找幾個作家、詩人到本溪搞個活動,我在其中。那次組織者是愛詩者,所以找的詩人居多,所以就找到華舒先生,他既作為詩人參加活動,又作為東道主安排活動。他那時正當著宣傳部長,可留給我的印象全是和作家們一同極為和諧地融人山水的詩人形象。那時我還是部隊作家,和松濤同被作為軍旅文人分在一屋住。在漆黑的後半夜了,華舒還和大家在太子河邊趟水,在山洞裡唱歌……

  華舒的詩我同樣評價不出髙低來,如果以我個人的口味來論定,未免太容易遭詩人們笑話了。反正我憑直覺感到,他能在不用愁衣食住行的官位上還能有濃烈的詩心詩意,並且常有詩作貢獻給詩壇,這就十分難能可貴了。何況好幾位中青年詩人評委都說自己絕不是違心投了華舒的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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