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計劃不變
2024-10-04 08:20:12
作者: 劉慶貴
氣象室主任端木艷嬌指著天氣圖向齊司令員匯報著4號氣象站9時觀測的天氣實況:風速27米∕秒,氣溫-12℃,能見度100米。
齊司令皺著眉頭聽完後,又問起了50號發射場的實況。端木艷嬌轉身問柯美玫。柯美玫兩手一攤,無奈地搖搖頭,說他們還沒有進駐吧。
齊司令問一直守候在此的氣象處副處長丁書元:「氣象站觀測人員什麼時候進駐50號發射場?」
丁書元調到氣象處任副處長時間不長,原任處長調走不久,由他主持工作,顯得力不從心。他支吾了一陣,擦了擦額頭的汗珠,說氣象保障方案中,氣象站要在飛彈轉運到發射場前一小時才進駐。現在離飛彈到場還有好幾個小時。
什麼破方案?過去在3號發射場,4號氣象站的數據可以直接用上。現在50號發射場離4氣象站那麼遠,而且又是特殊任務特殊天氣,還能按老黃曆辦嗎?齊司令一聽,火冒三丈,大聲訓斥:「扯淡!你的腦袋長到屁股上了呢,還是腦袋進水了?讓氣象站長立即出發。就位後,向我報告。」
齊司令是個有涵養的指揮員,基地官兵很少見他發火,今天怎麼了?的確,這段時間試驗任務紛紜繁雜不說,妻子高秀芬的病情日漸嚴重,讓他難免不分心。按照基地統一部署,場區的家屬小孩學生以及與任務無關的官兵,組織後撤到河西走廊清水、高台一帶,高秀芬也在後撤之列。齊司令早就做通了她的工作,並安排警衛員負責全程料理。早飯後,齊嘯天焦急地催促她趕緊行動。警衛員想,高阿姨病成這樣,怎麼行動?他真想建議首長重新考慮,因此遲遲不動作。齊嘯天大聲催促高秀芬趕緊走。高秀芬喘著大氣,掙扎著從床上爬起來。齊嘯天攙扶著她,慢慢走到門外,小心翼翼地將高秀芬扶上車,關好車門。齊司令轉身把警衛員拉到一邊,悄悄地吩咐了一番。齊嘯天看到警衛員很不情願地上車的彆扭勁頭,真想訓他幾句,但到底還是忍住了。
而現在齊嘯天再也忍不住了。齊司令訓過丁書元後,心裡又有點後悔。「忿速」,將之大忌。齊嘯天熟讀兵書,今日何以忘記了呢?他自責地走到窗前,望著窗外呼呼的黃沙。他看著一股股沙子朝他猛撲過來,打得玻璃窗沙沙直響,也一下子把他打清醒了許多。他深深呼了口氣,回頭走到端木艷嬌旁邊,問起了上游的天氣情況。
端木艷嬌把剛才接收到的上游實況報告了一遍:烏魯木齊風速23米∕秒,哈密31米∕秒,馬蘭32米∕秒,柳園30米∕秒,地窩鋪29米∕秒,酒泉33米∕秒,4號氣象站風速27米∕秒。
齊司令又問起了最新的預報數據。
端木艷嬌拿著一張紙遞給了齊司令,上面寫著他們的預報結果:今天白天到夜間,多雲,沙塵暴,風速17-34米∕秒,能見度30-100米。夜間23時,風速為10-14米∕秒;明天凌晨4時,風速為5-8米∕秒;7時後風速為3-5米∕秒。
齊嘯天瞄了瞄,抬起眼睛,問道:「准嗎?」
端木艷嬌當然不敢拍胸脯,因為上個月的一次天氣過程氣象室就沒有預報出來。但這次天氣過程,他們已經跟蹤了兩天兩夜,應該說是有把握的,但她不敢說死了。端木艷嬌苦笑著說:「司令,天氣預報目前世界上最先進的美國和蘇聯,準確率也就是60%到70%,因為影響天氣的因素太多了。一位著名的氣象學家說過一句名言,南美洲亞馬孫河畔上一隻蝴蝶翅膀的一次振動,說不定會引發北美洲密西西比河上空的一場暴風雨。」
「別故弄玄虛。要是因為天氣預報不準而影響任務,我拿你是問。」說完,齊嘯天感到對著端木艷嬌說此話有點欠妥,轉而對丁書元說,「聽清楚了,要是因為天氣預報而影響任務,拿你是問。」
正說著,電話鈴響了起來,端木艷嬌拿起電話,嗯了兩句,然後對齊司令說,凌副司令電話找您。
齊司令拿起電話,只聽得電話那端的凌利峰說:「場區後撤人員已經上火車,一切順利,馬上發車,就是風太大。後勤部長和鐵管處長隨車行動。路上有情況,他們隨時報告。警衛團已經派出三個連隊,三連巡邏10號,一連、二連巡邏禁區,其餘人員在10號待命。」停了一會,凌副司令聲音像變了調似的,說:「還有一事報告,高秀芬上車後,病情惡化,513醫院安排醫生作了緊急處理,建議留下住院治療。我批准了,現在已經回到513醫院。你要是有空,最好去看看。」
齊嘯天一聽,頭皮一陣發麻,他最擔心的事情真的出現了。他放下電話,閉上了眼睛,強忍著情緒。他對高秀芬默默地說,今天飛彈核武器轉運發射,我要在陣地通宵堅守崗位,實在對不住了,老伴!這幾十年,欠你的太多了,1958年春節就答應過陪你出去療養,直到現在連這點承諾都沒有兌現。這次……
齊嘯天匆匆趕到醫院看望躺在病床上輸液的妻子。只見她臉色蒼白,嘴唇乾裂,目光呆滯,他內心又是一陣陣的內疚。他把馮芯霞院長拉到門外,馮芯霞小聲對他說,病情十分嚴重,要是在路途發病的話,後果不堪設想。齊嘯天一切都明白了,他說了句感謝的話,又把話題轉到任務上來,詢問了醫院發射期間的安排。
馮芯霞胸有成竹地說:「請首長放心,一切按衛勤方案實施。政委帶著傷病員和部分醫護人員後撤;我帶著精幹醫護人員進駐50號發射場,最後定位敖包山指揮所;副院長留守10號。」
齊司令問:「聶副主席身邊安排醫生了吧!」
馮芯霞說:「安排了歐陽瑛誠和兩名護士。聶副主席進場前得過感冒,氣管有炎症,這兩天對症用藥,已經控制住了。司令您放心吧!」
齊司令用信任的目光望著她,進一步說:「場區天氣急驟變冷,一定要做好聶帥的保健和治療,千萬不能有閃失。另外,二機部黎副部長有心臟病,一激動就休克,你們要隨時注意。」
馮芯霞報告說:「明白。昨天我帶醫生專門看望過黎副部長。已經安排了一名醫生和一名護士在他身邊照料。」
齊司令再次走到高秀芬跟前,低聲說:「你安心治療吧,今天我比較忙,等過了今天我來陪你。」
高秀芬噙著眼淚,嘴唇微微地動了動,用微弱的聲音說:「你忙吧!」
齊嘯天心情沉重地望著幾十年相濡以沫的夫人,他的腦海中突然閃現出了即將燃淨蠟燭的情景,那最後的火苗,即使受到一點點的擾動,都會立刻熄滅。老伴,一定要堅持住,明天我來陪你!他咬咬牙,轉身快步走出醫院大門。上車前,他停下腳步,對馮芯霞說:「發射之前,不管出現什麼情況,都不要打擾我。」
馮芯霞含著眼淚,望著眼前這位自己十分崇敬的首長,點了點頭,言不由衷地說:「請首長放心吧,不會有事的。」其實她心裡十分清楚高秀芬險惡的病情。
齊司令又一次匆匆趕到氣象室,丁書元向他報告,氣象站長已經帶領觀測組進駐50號發射場,並傳來了第一份實況資料。端木艷嬌接著把天氣實況和預報向他作了匯報。他一聽,和剛才結論沒多大差別,就揣上預報數據,冒著大風沙,趕到了第一招待所。
齊嘯天敲門進了聶榮臻房間,看到聶榮臻正伏案讀書。聽到報告聲,聶榮臻合上手中的書,拿開老花鏡,站了起來。齊嘯天敬禮後,用餘光一瞟,原來聶榮臻正在看《三國演義》。
聶榮臻望著眼睛紅腫的齊嘯天,關切地問昨晚休息得怎麼樣,是不是又熬了個通宵。齊嘯天苦笑著說,比平時少睡了點。
聶榮臻讓齊嘯天坐下,說大戰將至,睡不好覺,可以理解。建議有空看看《三國演義》,看看那些政治家、軍事家是怎麼樣處理戰事的。聶帥說:「我佩服三國中的兩個人,一是關雲長,二是諸葛孔明。此二人皆具大將風度,臨危不懼,處事不驚,統攬全局,有勇有謀。赤壁大戰前,東吳周瑜為天氣所愁,最後還是孔明巧借東風,力克曹操。《三國演義》中這段描寫十分精彩,不過寫得也太懸乎了,諸葛亮哪有那麼大的本事借來東風?按現在的說法,無非是諸葛亮懂點氣象預報技巧而已。即便科學發達的今天,對天氣還是一籌莫展呢。對吧?」說著說著,輕易不開玩笑的聶榮臻,望著眼前這位愛將說:「比如,眼前這位有『軍中孫武』之稱的齊嘯天將軍,就正為大風發愁呢。」說完,竟放聲仰面大笑起來。
「我的老首長啊,你別拿我齊嘯天開涮了,我看首長您也在為天氣的事發愁吧。」齊嘯天啟動了臉上的笑肌,跟著勉強地笑了笑。
「我不愁。不像有的人,臉色變青,眼睛發紅。」
「首長不發愁,怎麼研究起孔明借東風來了?」
「我讀《三國演義》與此無關,這是讀第四遍了。你讀過幾遍?」
「讀過兩遍,最後一遍是在南京軍事學院時讀的。」齊嘯天很愛讀書,現在還保持著每天讀書讀報的好習慣,尤其愛讀兵書。但今年以來,讀書時間明顯減少了,他有點誇張地說:「現在顧不過來了,看報看題,看書看皮,一天24小時也不知忙啥。」
「那可不成喲!」聶榮臻笑著說,把齊嘯天遞給他的紙接過來,重新戴上老花鏡,邊看邊念。念完後說:「完全符合發射條件嘛。」
「那是紙上寫的。老首長,不瞞你說,我對天氣預報是最信不過的。」因為齊嘯天紅軍長征時,就在聶榮臻麾下,互相十分熟悉,所以齊嘯天在他面前無話不說。齊嘯天把剛才聽到端木艷嬌說的蝴蝶翅膀振動效應的話,照搬出來說了一遍,然後說:「老首長,不怕你笑話,前些天聽到幾句順口溜,我學給你聽:氣象室的天,鐵管處的點,通信團的聲,服務處的臉。」
聶榮臻一聽,摸不著頭腦,側著臉問:「什麼天啊臉的?」
「剛開始我也沒弄明白,後來才知道,這是諷刺我們基地四個部門的話。說氣象室預報的天沒個準頭;鐵管處的火車沒個準點;通信團轉接電話沒個好聲音;服務處賣貨丫頭對顧客沒個好臉。」
「什麼臉啊?」平愛章副總長和國防科委關局長推門進來。
聶榮臻讓他倆坐下,說齊司令正在給我介紹基地四大名句,挺逗的。他讓齊嘯天重複了一遍。
齊嘯天重複了一遍,還是平愛章反應敏捷,一猜就中。平愛章笑著說:「群眾的順口溜入木三分。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們倆肯定在議論天氣。」
「正是。」聶榮臻說完,指了指茶几上的紙片。
平愛章拿起天氣預報,看完後,也說不錯。
聶榮臻呵呵一笑,說:「但是齊嘯天說,基地天氣預報準確率不高,說美國一位氣象專家說,南美洲亞馬孫河畔一隻蝴蝶翅膀的一次振動,可能引發北美洲密西西比河上空的一場暴風雨。」
平愛章放下天氣預報,說此話有道理。他舉例說,中央人民廣播電台的北京天氣預報,很多時候報不准,有時大雨都下起來了,還說是晴見多雲。他想,為什麼錢學森和黎覺星在指揮部會上提出推後一天轉運的意見,想來也是怕天氣不好。他凝思片刻,轉身對聶榮臻建議,從萬無一失考慮,是否可以考慮推後一天。
平愛章提出的這個問題,其實是聶榮臻來到現場後反覆思考的問題。今天一早起來,聶榮臻一看窗外,大風卷著黃沙,呼呼撲面而來,與其說是打在窗戶上,不如說是打在他的心頭上。剛才他又一次讓秘書詢問了總參情報部,了解到目前美、蘇、日、台對我飛彈核武器試驗尚未察覺,昨天美聯社還報導了美國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的一番講話,說中共雖然有了原子彈,但沒有運載核彈頭的遠程飛彈,對美國設在關島、菲律賓、日本的軍事基地構不成威脅。如此看來,他們的偵察衛星沒有發現試驗的任何跡象。傍晚轉運,晚上測試,早上發射,非常有利於避開偵察衛星的拍照,如果在風沙天氣下轉運,對於防患偵察衛星是再好不過的了。然而,這要冒點風險。這風險值得嗎?他又想起了周總理「嚴肅認真,周到細緻,穩妥可靠,萬無一失」四句話。要是今天在大風中轉運起豎能做到萬無一失,那麼再加上防患敵人偵察衛星拍照這一條,就是所有方面都做到萬無一失了。他默念著「萬無一失」四個字,又一次走到窗前,眺望室外,沙塵暴仍然肆虐在10號上空。
平愛章看著聶榮臻此時的神態,知道他正在進行縝密的思考和決策。看到聶副主席轉過身來,平愛章問要不要詢問一下總參情報部,看是否有新情況。
聶榮臻說剛問過,目前美、蘇、日、蔣均無反應。他用眼睛緊緊地盯住齊嘯天,問道:「天氣形勢正在往好里轉,對吧?」
「對。」齊嘯天堅定地回答。
「有把握在這種天氣下轉運,對吧?」
「有。」齊嘯天堅信地回答。
「也能安全起豎對接,對吧?」
「能。」齊嘯天毫不猶豫地回答。
「攻其無備,出其不意,計劃不變。」聶榮臻一言九鼎,終於下了最後的決心。
「明白。」齊嘯天知道,聶老總的目光不但看到靶場上空,而且看到天上,看到海外,看到全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