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艱難轉運
2024-10-04 08:20:15
作者: 劉慶貴
齊嘯天給侯智真、凌利峰和黃明輝打電話通報了聶副主席的決定後,又一次到氣象室,端木艷嬌報告說:「從現在跟蹤的情況看,可能比原來預計的要好,目前上游觀測站的風已經明顯減小。」
齊嘯天略為放心地從氣象室出來,只見一股流沙迎面撲來,嗆了他一鼻子。他狠狠地啐了口帶著沙土的濃痰,鄙視地看了一眼黃沙滾滾的天空,再次趕到了第一招待所,陪聶榮臻、平愛章等首長草草吃了頓午飯後,回了趟家。
齊嘯天從茶几上拿了兩包中華香菸,上車趕到7號技術廠房。齊司令出示2-12特字通行證,門衛予以放行。到了更衣室,他換上工作服,繞過曲轉迴廊,從東門進入了技術陣地測試大廳。他看到吊車已經到了飛彈上方停下,鋼絲繩下的大吊鉤絲毫不差地停在飛彈吊環旁。大廳內筆直地站著技術中隊殷長山、梅荔虹和發射中隊鄺琮禮等十來個人,看得出,飛彈吊裝已經準備就緒。
殷長山走到鄺琮禮跟前,和他作了最後的協調,然後跑步到齊司令面前,敬禮報告:「司令員同志,飛彈吊裝準備完畢。請指示。一部技術中隊中隊長殷長山。」
「按程序進行。」
「是。」殷長山跑步回到飛彈旁邊,對右手拿著小紅旗、脖子上掛著口哨的梅荔虹下達了「吊裝」口令。
只見梅荔虹將小紅旗往前平舉,吹出了一聲長長的哨聲,兩名操作手麻利地將吊鉤勾到飛彈吊環上。梅荔虹檢查後,將紅旗向上舉起,隨著一聲短促的哨音,吊車將鋼絲繩慢慢拉緊。梅荔虹的小紅旗上下舉動,哨音連續吹響,只見飛彈穩穩地往上提升。飛彈離開托架後,梅荔虹將紅旗向右擺動,吊車隨著紅旗也緩緩地向右移動。梅荔虹兩眼死死地盯著飛彈與公路運輸車的中心點,口裡不停地喊:「慢,慢……放,放……停。」只見大吊鉤停頓片刻,將飛彈分毫不差地放到了運輸車上。
齊司令看了一會,信步走到狗熊車旁。這是蘇聯產的烏拉爾牌飛彈牽引車,因為在車頭上站立著一尊30厘米高的鑄鋼北極熊標誌,因而大家都管它叫狗熊車。狗熊車司機,即人人稱之為「周扒皮」的鄒巴璞,看到司令員來到,連忙下車,正正規規向齊司令舉手敬禮。齊司令還禮後,拉他到一旁,問道:「周扒皮,你的『狗熊』不會裝熊吧!」
「司令,你放心好了,本人開車從來沒出過事。」
「不對吧,我怎麼聽說有一次轉運你差點出事故?」
周扒皮拉著齊司令走到北門邊,小聲說:「那次出事故……不對,還沒有出事故,那不是狗熊車的問題,是這裡出了問題。」說完,他指了指自己的腦袋說。
「腦袋出問題?」
「那是1961年12-1任務前的事,我母親病重,來電報叫我速歸。接到電報後我就蒙了,吃不好,睡不好,轉運中手裡握著方向盤,心裡還想著老娘,恍恍惚惚,就把車開離了水泥路面。雖然沒出事,但也真玄啊!從那以後,我得出一條教訓:任務期間,老婆孩子父母親戚朋友,是死是活,統統不管。說實在的,我還沒有磨鍊出像你們這些將軍大人的鐵石心腸。經受不住啊!」
齊司令聽著他那樸素的話語,又想起了高秀芬的病情。什麼將軍,什麼司令,誰能超脫七情六慾的情感世界呢?他問周扒皮:「要是真碰到這類事情怎麼辦?」
「別讓它碰到你啊。我的辦法就是,在任務前一個星期內,電報不看,家書不讀。司令,你官當大了,可能不知道,我們當兵的信,沒別的,不是家裡這個死了,就是那個病了,淨這些煩人事。」周扒皮停了一會兒,又說,「不過,要是真的碰上了,我會跑到戈壁灘上大哭一場。淚水就有這個作用,能帶走不快和煩惱。」
「你家裡老婆孩子還好吧?」話一出口,齊司令自己立即感到後悔,為什麼這時候又問起這樣的問題呢?
「最近兩個月沒接到信了,憑經驗,沒信就是好。」說完,他像小孩似的哈哈笑了起來。其實,周扒皮哪裡知道,電報正等著他呢。
齊司令說:「對!就是要用飽滿的工作熱情,把私事從自己的腦袋裡擠掉。」這好像是回應周扒皮的談話,其實更是在告誡自己。突然,他又問了周扒皮一句:「你現在想什麼?」
「想抽菸。」
齊司令知道,在執行任務時,是嚴禁帶煙火的。他明知故問:「有煙嗎?」
周扒皮嘿嘿一笑:「首長考我吧!不帶香菸,不帶火柴,不穿釘子鞋,不穿帶電的衣服,別看我現在不穿軍衣了,還是老兵,絕對遵守規定。」
齊司令看了看表,說:「走。」
周扒皮買不起好煙,平時抽的就是一角錢的經濟煙,偶爾買上一盒飛馬牌,就算改善生活了。但他的菸癮特別大,沒事的時候,一根接一根,而且是不丟煙屁股的抽法。當一根煙抽了一多半時,就掏出另一根,用右手在火柴盒上輕輕地敦幾下,煙的上端就露出幾毫米的空隙,他再將已經抽過的煙接上去。聽齊司令這話,他的嘴巴早已伸出了一隻無形的手,牽著他走出廠房門,迎著風沙,朝齊司令的越野車旁走去。
齊司令的司機和周扒皮十分熟,對他說:「周扒皮,又扒首長皮來了。」
「什麼雞巴話。」周扒皮罵罵咧咧地和司機鬧起來。
齊司令上車後,拿出兩包大中華遞給周扒皮。周扒皮接過來放到鼻子跟前使勁地聞了一分多鐘,然後打開一包,取出一支遞給齊司令的司機。司機擺擺手說:「你明知道我不抽菸,想堵我的嘴呀。」
「你不要我可全抽了。」周扒皮說完,把煙放到嘴上叼起來,然後習慣地掏火柴。掏了一會,才恍然大悟,沒帶火。他問司機車上有沒有火柴。司機說,任務期間,誰敢帶。周扒皮叫司機把車開到招待所去。
到了招待所,還未等車子停穩,周扒皮便跳下車朝值班室跑去,找到火,點上煙,深深地吸了一大口。然後,悠然自得地慢慢上了車,仰著頭,又吸了一口,吐起了一串串美麗的煙圈。
待周扒皮過足了菸癮,齊司令又回到了技術廠房。此時,飛彈已經吊到公路運輸車上,正在緊固螺栓。操作完畢,鄺琮禮整隊集合向齊司令報告,齊司令下達了「出發」口令。
鄺琮禮下達「登車」口令後,田顯琨帶著戰士登上了狗熊車廂,打開兩排長條摺疊座椅,穿上皮大衣,把皮帽兩邊的帽檐放下來,扣上帽帶。周扒皮隨即上車把狗熊發動起來。
1966年10月26日13時40分,東風基地司令員齊嘯天帶領飛彈轉運車隊,冒著沙塵暴,從7號出發。狗熊車吼叫著走出廠房東門,隨即被狂風的呼嘯聲所淹沒。狂風卷著大股大股的黃沙迎面扑打在車前的玻璃上,坐在駕駛室的齊司令睜大眼睛,勉強能看清10米內的景物。周扒皮罵了聲「日他姐」,打開大燈、防霧燈和警示燈,掛上二擋,左轉右轉再左轉再右轉,走了三十多分鐘,才走到7號路口。齊司令大聲問他怎麼樣。周扒皮說:「首長放心吧,閉著眼睛也能開到50號。」
走到5號路口,周扒皮慢慢將車停下來,進行第一次停車檢查。鄺琮禮、周扒皮艱難地打開兩邊車門,齊司令也跟著走了下去。他望著坐在車廂上的區廣南、田顯琨等人,一個個像泥猴似的,大衣上皮帽上全是沙土,臉上眉毛上蒙著厚厚的一層黃沙。他們慢慢地移動著發麻的身體,下車進行檢查。一切正常,登車後繼續前進。中途又進行了兩次檢查,於15時20分走到了1號水泥路的盡頭。前面沒有水泥路了,齊司令問周扒皮要不要下去定好方向再走。
「不用,就剩10公里路了。」周扒皮用手往左前方一指,「看老子的吧。」說完,一踩油門,狗熊大吼一聲,向左前方下了戈壁灘。
走出十多米,鄺琮禮指著前面說,有小紅旗。這是第一批進場人員郗祁生指導員插的路標。周扒皮伸著脖子看了看說,順著旗走,准沒錯。
走了一陣子,周扒皮嘟囔說:「旗不見了。」他心裡不免有點緊張,問現在幾點了。
齊司令看了看表,16時12分。心想這10公里怎麼走了這麼長時間?
周扒皮著急地喊了起來:「發射場躲到哪裡去了?」
「別急!」齊嘯天下車,一面讓鄺琮禮拿出指北針定方向,一面找他的越野車司機,讓他在前面探路。齊司令左看右看,轉了一大圈,哪裡有越野車的影子。鄺琮禮問車上的區廣南,看沒看到司令的車。車上的人只顧蒙頭躲避風沙,根本沒注意後面的情況。
齊司令冷靜地想了想,朝後沿著剛才的車轍走了二十多步,然後返回來,指著剛才車轍的方向,讓鄺琮禮測量行進方位。
鄺琮禮拿出指北針,擺在地上,測量出車轍前進方向是朝北偏西30度。他站起來,又朝四個方向看了一遍,對齊司令說:「我們方向偏左走過頭了。50號發射場應該在右側後方。」
齊司令深思片刻,命令朝右側後方搜索前進。
按照重新定位的方向開進,走了26分鐘,車上的區廣南使勁地敲打著駕駛室頂棚,大聲喊:「靠右。」駕駛室內的周扒皮瞪著牛眼般的眼珠,發現了右側不遠處的建築物。
「日他姐。」周扒皮罵了一句,向右打方向盤,使勁踩下油門,狗熊車發威地吼叫著走了一百多米,終於到了50號發射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