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紅柳情結
2024-10-04 08:18:24
作者: 劉慶貴
轉眼間,在新西廟周圍開出了上千畝大田,打了九眼井,種下的玉米和小麥長得綠油油的,十分喜人。
一天早上,太陽還沒有出來,上官彩真像往常一樣,早早起床,躡手躡腳爬出了土窩子。她站在門口,使勁地抖了抖身上的沙土,又用手撥了撥短髮上的沙塵,回過頭來望著天天住的蝸居:在兩棵胡楊樹中間,往下挖一米多深的土坑,四周用幾根枯死的胡楊樹幹做柱子,頂上和四周搭上帳篷,東西北三面回填一米的沙土,朝南開了個門和窗戶,門框上貼著「紅柳居」三個大字,兩邊貼著「以場為家,以苦為榮」八個字。這個土窩子住的全是女性,有氣象站的端木艷嬌、柯美玫、趙蘭慧,技術中隊的梅荔虹,還有上官彩真。基地翻譯室解散後,她調到發射試驗大隊當保密員。
上官彩真記得,當她們搭好帳篷那一時刻,大家高興得又蹦又跳。天性浪漫人稱瘋丫頭的梅荔虹像個孩子似的,不知從哪裡弄來一根紅布條掛上,還說要給新居起個名字。大家一致贊同,並紛紛調動起自己的聰明才智,搜腸刮肚地想起名字來。
「就叫『女兵宿舍』,再寫上『男兵莫入』。」趙蘭慧是個心直口快的人,她想這裡住的全是女兵,便脫口而出。
她話剛出口,立即遭到梅荔虹反對:「什麼『女兵宿舍,男兵莫入』。我們這裡還住有幾位軍官呢。我看叫『木蘭寨』最好。」
「不好,不好。花木蘭是女扮男裝,我們都是堂堂正正的女性,用不著藏藏掖掖的,就叫『女兒閣』。」柯美玫是個務實派,對梅荔虹起的名字表示了極大的不滿意。
「還女兒閣呢,乾脆叫閨房算了。」
「房子埋下半截,就叫地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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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宮這個名字挺好,不過裡面住的可是閻王爺啊。」
大家嘻嘻哈哈一陣大笑。待大家笑夠了,端木艷嬌開口說:「我們背靠胡楊,就叫胡楊屋吧。」這段時間,她特別喜歡胡楊,開口閉口總離不開胡楊。
上官彩真雖然也認為胡楊挺好,但她認為胡楊代表不了女性,便脫口而出:「我最喜歡紅柳。大家還記得前些日子挖紅柳嗎?雖然紅柳高不過兩米,然而根鬚髮達,深達十多米,正由於紅柳根扎得深,才能在戈壁灘生長開花。叫『紅柳居』最合適不過了。」上官彩真在開荒挖紅柳時,特別欣賞紅柳的花和紅柳的根。紅柳根不光扎得深,而且彎彎曲曲,疙疙瘩瘩,形態各異。她曾經撿了六條紅柳根,扒去皮,竟成了形狀奇特的雕塑品:一根像美女展袖曼舞,一根似帥哥張嘴高歌,一根像奔馳的駿馬,一根似溫順的綿羊,一根像展翅高飛的雄鷹,一根似暢遊深海的鯨魚。她早已深深地愛上紅柳,是個堅決的紅柳派。
「我也喜歡紅柳。紅柳開的花雖不艷,但很實在,有紅色的,有粉色的,有白色的,還有紫色的。」
「還是胡楊好。胡楊高大挺拔,粗壯偉岸,給人以力量。」
「不能叫胡楊屋,那是爺們叫的。」梅荔虹極力反對。
「胡楊留給那些臭男人用吧。」柯美玫也強烈反對。
「我們女性,就要有柳的美姿。你們聽說過一首唐詩吧:『碧玉妝成一樹高,萬條垂下綠絲絛。不知細葉誰裁出,二月春風似剪刀。』這首詩把柳樹寫得多美啊,就像是我們江南婀娜多姿的少女。」上官彩真堅持紅柳派觀點。
「要說柳,還得數俺家的旱柳,高大,粗壯,結實,好用。」
「紅柳不中,簡直是個老太婆。」趙蘭慧是堅決支持端木艷嬌的胡楊派,她對紅柳就是看不上。
上官彩真一聽趙蘭慧這句帶有污衊性的話,立即大聲地反駁說:「瞎說!你仔仔細細瞧瞧紅柳的氣質。這葉,這莖,這花,多有特色。」上官彩真瞪了趙蘭慧一眼,像朗誦一首抒情詩似的,帶著抑揚頓挫,繼續說,「紅柳,有很強的適應性,耐旱耐鹼,耐寒耐熱,根扎得深,可汲取到十幾米以下的水分營養,特別適宜在戈壁灘生長。紅柳,有一股韌性,狂風吹來,不折不斷。紅柳,有一股倔勁,不怕風吹沙埋,漫漫黃沙,不但埋不住它,反而被它固定了。紅柳,有美麗身姿,在戈壁大漠中,簇簇紅柳,點點小花,把荒漠的小綠洲打扮得分外妖嬈。紅柳,最有風度,在一個植物群落中,它生長在迎風受沙的一面,保護著戈壁灘的其他植物。」
梅荔虹拍著手笑著說:「對呀!場區的女性也保護著男性。沒有女人,男人也難於在此生存。」
最終端木艷嬌的胡楊派舉手投降,上官彩真的紅柳派得勝,大家還一致推擁上官彩真題寫了具有女性娟秀之美的三個大字:紅柳居。
上官彩真想到此,微笑著和紅柳居招招手,扭頭快步走向菜地。
趙蘭慧揉著尚未睡醒的眼睛,第二個走出了紅柳居。她站到門口,看著「紅柳居」三個大字,嘴上叼著發卡,以手當梳,梳理了一下自己的短髮。開始,她認為紅柳不夠革命化,後來經過仔細觀察,居然也喜歡上了紅柳,還暗地下了決心:俺要像紅柳一樣,深深紮根戈壁,把自己一生貢獻給戈壁灘。這段時間,她異常辛苦,但過得十分充實。自從受到齊司令的表揚後,她把所掌握的農業技術發揮得淋漓盡致。挖紅柳,平整地,挖水井,播種玉米小麥,這些重體力活她不落人後,施肥護苗等技術活她更是勝人一籌。趙蘭慧這段時間還出盡了風頭,她跟隨齊司令到過14號、12號幾個生產點,儼然一位農業技術員的樣子。她在老家時,見過最大的官是公社社長,現在她卻幾次坐在司令員的車子裡,對著將軍校官尉官傳授農業技術。她真想把這些寫信告訴她爹娘,但因為有保密規定,她才不敢貿然造次。在一次夢中,她夢見回到家鄉,把她和齊司令一起坐車給別人指導種地的事告訴了鄉親們,她娘連連說她有出息。她高興得笑出了聲音,把身邊的上官彩真吵醒了。
趙蘭慧離開了紅柳居,迎著晨曦,朝菜地走去。她又想起了前不久的一次紛爭。小麥播種下去後,按照日子計算,該出苗了,但小麥像故意和她搗蛋似的,就是不出來。這下把大隊長穆秋勝急壞了,穆秋勝把周扒皮和她叫到地里,問是怎麼回事。周扒皮說缺水,該澆水了。趙蘭慧說不能澆水。兩人爭論不休,互不相讓。穆秋勝一聽,也沒了主意,他隨即告訴各中隊自己定。加注中隊、技術中隊和氣象站領導聽了趙蘭慧的,沒有澆水,三天後出苗,六天後全部出齊。發射中隊、橫校中隊、通信中隊和大隊機關聽了周扒皮的,澆了一趟水,過了七八天,才稀稀拉拉地出來不到五分之一的苗,不得已只好重新下種。這件事之後,她聲名大噪,不光發射試驗大隊內部的人找她,連警衛團、鐵管處等單位遇到難題都來找她。
趙蘭慧想到這,邁著得意的步伐,蹦著跳著朝前走去。按照她的提議,氣象站種了一塊菜地,小白菜菠菜長得綠油油的,已經有十幾厘米高了。三天前,她拔了幾把回去放在麵條里,這可是半年來頭一次吃到新鮮蔬菜啊!端木艷嬌高興之餘,拉著她到菜地,再拔幾把,讓她送給大隊部、發射中隊和加注中隊。穆秋勝像是吃了山珍海味似的,組織各單位到氣象站的小菜地參觀。看到菜地里鬱鬱蔥蔥的菠菜和小白菜,快要開花的西葫蘆,正在爬蔓的南瓜,育苗池裡的西紅柿、茄子、辣椒小苗,各單位領導們紛紛向趙蘭慧請教。
正當趙蘭慧有點得意忘形的時候,突然遇到一個不是問題的問題。她種的西葫蘆,苗長得挺壯,葉子油黑油黑的。五天前的一個早上,她發現開了第一朵公花和第一朵母花。隔了一天,一下子開了五朵公花和三朵母花。第三天開得更多了,她數了數,一共8朵母花和14朵公花。她在家年年種西葫蘆,按照家鄉的時間推算,再過10天就可以摘幾個讓大家嘗鮮,20天後就可以天天吃上西葫蘆了。正當她美滋滋地盤算時,卻發現頭一天開的母花蔫了。過天再看,所有母花均沒有坐上果。她在家種的西葫蘆可從來沒有出現過這種現象啊!趙蘭慧昨天晚上想了很長時間,始終沒有想出個所以然來。
她看到菜地里的西葫蘆又開了不少花,一朵朵公花母花,張著大嘴,笑迎她的到來。她懷著複雜的心情,走到花跟前,像端詳小弟弟小妹妹似的,瞧了又瞧。她又看了看頭天開的母花,只見花蒂頭像老太太的臉,早已皺皺巴巴。她摘下前天的花蒂頭一看,又皺又黃。再看大前天的,花蒂頭已經變黑。她氣得狠狠地將它扔出好遠,長長地嘆了口氣。
「嘆什麼氣呀!」
趙蘭慧回頭一看,原來是上官彩真。她直起腰,氣憤地說:「你說氣人不氣人,俺的西葫蘆長得苗旺,花開得也好,就是坐不上果。」說著,她又揪了一個發蔫的花蒂頭,狠狠往地里一摔,仿佛只有這樣才能把這股霉氣摔掉似的。
上官彩真正為此事來向趙蘭慧請教呢。她問是不是得什麼病了,她記得高中上《植物》課時說過,蔬菜像人似的,也會得病。
趙蘭慧當然知道莊稼會得病。但她看著綠油油的西葫蘆苗和今天新開的一大片花,搖搖頭說不像是病。要是得病,葉會發黃,有斑點,花也不會開得這樣艷。
上官彩真又從腦海里調出高中所學的知識,邊思索邊問趙蘭慧會不會缺少什麼營養或者激素。她想到,比如女人,要是缺少雌激素,就不會懷孕生孩子。趙蘭慧說,她家種的西葫蘆也和這一模一樣。
「究竟是什麼原因呢?」上官彩真是個愛動腦筋的人,她對不明白的問題都喜歡問個究竟。
「見鬼了!」趙蘭慧滿臉疑惑地坐在地邊。
太陽已經從東邊露出半個臉,像是有意嘲笑趙蘭慧似的,給她曬黑的臉蛋上,塗抹了一層很不協調的紫紅色。她站了起來,怒視著太陽,拉著上官彩真到了大隊部的菜地。趙蘭慧仔細地察看了前幾天開的一朵朵母花,驚喜地發現了一個未蔫的花蕾,已經發育成小西葫蘆了。「成了一個。」她大喊了一聲,又一棵棵地尋找。可惜,就只有一個。
上官彩真更是高興得不得了,她過來跪在西葫蘆跟前,伸手就要把它捧起來。趙蘭慧連忙大喊:「不能摸它,要是把它的小毛毛碰掉,就不長了。」
上官彩真很不情願地把伸出去的手縮了回來,但還是對著這個小西葫蘆看了又看。她一邊看,一邊自言自語地嘀咕起來:「西葫蘆沒有病,不缺水,不缺肥。缺少什麼呢?難道是……」
「難道是什麼?」趙蘭慧急得想哭了。
上官彩真想到了一種可能,但她從來沒見過西葫蘆開花,更不知道怎麼樣結果。她迷茫地望著趙蘭慧,嘟噥著說:「我怕說出來你笑話我。」話還沒說完,她自己的臉已經漲紅了。
「說吧!俺的好姐姐。」趙蘭慧抱住了她的肩膀,親昵地晃著她。
上官彩真看著趙蘭慧,首先咯咯地笑了一陣,然後在她的耳邊輕輕問她知不知道女人為什麼會生孩子。
趙蘭慧睜大眼睛,疑惑地望著這位平日話語不多、文靜而優雅的大學生,不解地問:「這與西葫蘆有關係嗎?」
上官彩真一本正經地說:「女人只有和男人交配,卵子和精子相結合,才能懷孕。西葫蘆的雌花要不要與雄花交配呢?」
趙蘭慧聽到上官彩真說到這,臉立即紅成一片,心裡感到一陣噁心,她從小就聽奶奶說,本分的女孩子不能說男女之間的事,也不能打聽生孩子的事。她一臉不高興,立即打斷了上官彩真的話,質問起上官彩真:「你怎麼說起這些流氓話來?」
「這怎麼是流氓話呢?這都是植物學上說的。花有雌雄之分,有的是雌雄同在一朵花內,叫兩性花;有的是雌花和雄花分開在兩朵花中,叫單性花;有的雌花和雄花分別在不同的兩株植物上,叫單株花。要想結果實,雄性花粉必須授到雌性的花蕊上。兩性花雌雄同花,自己就完成了授粉。單性花就不同了,必須有外界媒體幫助才能成功授粉。對了!我記起來了,南瓜西葫蘆開的是單性花,必須靠外界授粉。」
趙蘭慧睜大眼睛聽完了上官彩真一番花的理論,似信非信地問:「不會吧?俺家種的南瓜西葫蘆從沒人給它授粉,照樣結果。」
上官彩真的腦海里又飛快地調出學過的知識,她望著地里的花說:「對了,風可以把雄性花粉刮到雌性花蕊上。蜜蜂是最好的授粉使者,它爬到雄花上采蜜,腳上沾滿花粉,然後再到雌性花蕊上,就把花粉授上了。戈壁灘沒有蜜蜂,光靠風吹,哪能剛好把花粉吹進雌花裡面去呢。」
「那怎麼辦?」聽著上官彩真說得頭頭是道,這個被大家稱作實用農業技術顧問的農村姑娘,不知所措地向城裡姑娘請教起來。
到了具體操作,上官彩真就不知所以然了。聰明的她又聯想起了男女之間的事,難道花也需要那樣嗎?她怕說出來,但不說出來心裡又堵得慌。她抱著趙蘭慧咯咯地笑了一陣,到底還是憋不住,問她聽說過做愛嗎。
趙蘭慧從沒聽說過「做愛」一詞,她搖搖頭,瞪著大眼睛問:「愛還能做?」
上官彩真碰到了一個純真得連男女做愛都不懂的少女,怎麼和她說呢。她憋得滿臉通紅,結結巴巴地說:「做愛……做愛……哎!怎麼跟你說呢……就是男女結婚那一夜,兩人睡在一張床上,做那種……那種……那種事。你真的不知道?」
趙蘭慧總算明白了她想說的事。她在家鄉曾聽比她大的女伴說過,男女結婚進入洞房後,要脫光衣服,做一件羞得難於啟齒但又特別想做的事,村里人叫「打炮」。想到這,她的臉早已紅得像西紅柿,她伏在上官彩真的肩膀上,嘻嘻地笑了一陣,說村里人叫打炮。難道西葫蘆公花和母花也要打炮?那就來幫西葫蘆打炮吧。
趙蘭慧是個聰明人,她蹲下身子,刷地折下了一枝公花,看也不看,往母花上一杵,轉身又折下一枝公花,對著另一枝母花,又是一杵,不一會兒就把腳下一大片母花杵完了。
上官彩真蹲下去,輕輕地折了一朵雄花,拿到眼前,像欣賞一件藝術品似的欣賞著花柱頭,只見上面有許許多多黃澄澄的粉皰狀物體,在晨光照耀下,金光閃閃。她繼而慢慢地蹲下身子,輕輕分開腳下一棵西葫蘆的葉子,又仔細地觀賞著展露在眼前的一朵雌花,只見在花蕊裡面,有一個張開幾瓣的花盤,好像是歡迎她似的朝她歡笑。而紅潤的花盤上滋潤著一滴滴花蜜,像是為她的偉大發現而流下的感激淚珠。大自然是多麼的神奇而巧妙喲,竟然把西葫蘆的雄花和雌花打造得如此多情而且充滿詩情畫意。她把雄花的柱頭,柔柔地對到雌花花盤中央,輕輕地旋轉了幾下,生怕弄疼了它們。
她倆嘻嘻哈哈地邊笑邊干,動作麻利的趙蘭慧已經幹完了一大片,當她直起腰來,突然看到郗祁生站在地頭。她啊的一聲驚叫:「嚇死了!郗分隊長,你什麼時候來的?」
上官彩真站起來,紅著臉說問他聽沒聽到她倆的說話。郗祁生擠了擠眼睛,笑著說,只聽見你們嘻嘻哈哈地說啊笑啊,沒聽清你們說什麼,再說出來聽聽。
趙蘭慧生怕上官彩真說出「做愛」「打炮」之類的話來,連忙拉了拉她的衣角。上官彩真向她眨了眨眼,問郗祁生的西葫蘆結果沒有。
「全蔫了,我正想請教趙蘭慧呢!」郗祁生已經看到了她倆的動作,不解地問,「你們在幹什麼呢?」
趙蘭慧搶著說:「授粉。只有給它授粉,才能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