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同病相憐
2024-10-04 08:17:36
作者: 劉慶貴
會面不歡而散。齊司令清楚地知道,中蘇協定中明確規定,發射飛彈必須得到蘇聯專家組同意並簽字,也就是說,飛彈發射的最終決定權掌握在蘇聯專家手中。眼看液氧每天蒸發掉半噸多,數量一天天減少,發射試驗大隊提出,要利用這批液氧進行飛彈點火合練。然而,就連這點要求,黑熊也否決了。
齊司令冷靜地分析後,指示孫浩成:「開動腦筋,列出課題,抓緊時間,充分利用剩餘液氧開展實驗研究和技術訓練。」
根據齊司令的指示,化驗室和特燃庫的技術人員,對液氧的含油量、乙炔爆炸特性、機械雜質過濾等項目進行了實驗研究。發射中隊二分隊和四分隊組織進行了5次加注和泄出合練。完成了實驗研究和合練後,大隊指示發射中隊把剩餘的液氧倒掉。
許錦川受領倒掉液氧的任務,心中十分鬱悶。他們9名同志,千里迢迢花了幾個月接運回來的液氧,現在要將它倒掉,這無異於要把自己養護的孩子親手遺棄在荒山野嶺飼虎餵狼一樣。他無精打采地找到王來喜交待任務。王來喜回到分隊後,也無精打采地給分隊人員交待任務。他們開著液氧槽罐車和消防車到9號,將特種燃料庫房內的剩餘液氧轉注到槽罐車。參加轉注的人,個個面無表情,就連一貫開朗樂觀的周扒皮,也變得一聲不響。
轉注完畢,許錦川向親臨現場的穆大隊長報告後,六輛液氧槽罐車和三輛消防車徐徐開離特燃庫房,繞過鐵道向北偏西駛向三公里外的戈壁灘。液氧槽罐車按車距50米一字排開,四輛消防車則在後方20米處擺開待命。
本書首發𝑏𝑎𝑛𝑥𝑖𝑎𝑏𝑎.𝑐𝑜𝑚,提供給你無錯章節,無亂序章節的閱讀體驗
許錦川一聲哨響,大聲下達「準備泄出」的口令。槽罐車的操作手迅速連上泄出管道,消防車的操作手也快速連上消防管道。
許錦川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下達了他有生以來最不情願下達的口令:「泄出液氧!」
各槽罐車的操作手打開閥門,只聽見一聲嘶嘶的響聲,隨後在車後方的管口處,傳出了嘩嘩的流淌聲,緊接著噴出白金似的液氧。
這些液氧就像從王來喜的心頭流出來,他的心啊正在流血,他的眼啊也在流淚。他用手捂住了眼睛,一個轉身,把頭轉向了西邊的山頭。
許錦川想起一路顛簸接運而來的液氧,就這樣毫無意義地泄淌到了戈壁灘上,真是又氣憤又心疼。那流出來的不是液氧,是中國人的汗,是中國人的血,是白花花的銀子啊!現在國家這麼困難,全國人民勒緊褲腰帶支持我們搞飛彈,吉林化工廠歷盡千辛萬苦研製出來的成果,因為黑熊的一句話就白白流掉了。
槽罐車軟管出口處流出來的零下一百多度的液氧,在空氣中迅速膨脹、蒸發、汽化,立即變成縷縷白煙。白煙越冒越多,越積越大,不一會兒就遮住了半個天空。
穆秋勝難過得蹲在地上,雙手抱著頭,眼睛直直地盯著槽罐車發愣。突然,他雙手狠狠地捶在戈壁灘的碎石上,手指出現了斑斑血跡……
梅荔虹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悲痛,眼淚順著兩頰洶湧地流淌下來……
郗祁生在聽到許錦川的口令聲時,痛心地閉上了眼睛。他為接運液氧付出的實在太多了,然而拉來的液氧沒有進入它本應該進入的飛彈貯箱,卻無奈地毫無意義地白白地流淌到了它本不該去的戈壁灘……
液氧泄出完畢的當天下午,英勇颯鏑找郗祁生談話,詢問了丟失保密包的經過,傾聽了他的想法,最後對他說:「事情已經發生了,希望你能正確對待,要認帳認錯認罰。認帳,就是不迴避事實,從自己身上找原因,不要拉不出屎賴地頭硬。認錯,就是深挖根源,分析錯誤危害,認清錯誤後果的嚴重性。認罰,就是聽候組織處理,別背包袱。」
說是別背包袱,但郗祁生還是背上了沉重的包袱。晚飯後,郗祁生鬱鬱寡歡朝胡楊林走去。他原想事出有因,會功過抵消,天真地想不一定會給處分,現在看,處分一定得背了。一輩子背著個處分,多丟人啊!郗祁生心事重重往胡楊樹林走去,突然隱隱約約傳來陣陣的嗚咽哭聲。他循聲尋去,只見梅荔虹正坐在一棵乾枯的胡楊樹下哭泣。郗祁生對梅荔虹沒多大好感,看不慣她的輕浮,加上自己心緒不寧,立即停止了腳步。但郗祁生天生有一顆善心,他懷著憐香惜玉的心情,又邁步朝梅荔虹跟前走去,輕聲問她怎麼了。
梅荔虹抬頭一看是郗祁生,更加痛苦地抽泣著說:「他出事了。」
「誰?」
「鄔正智。下午主任對我說,他被抓起來了。」梅荔虹說完,又嗚嗚地哭了起來。
「為什麼?」郗祁生登時感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說他攜帶保密資料,企圖叛國投敵。」梅荔虹說完,哭得更加傷心。
郗祁生一聽,驚得汗毛都豎了起來。他和鄔正智、梅荔虹是同一天在北京左家莊報到的。那天報到的人不少,大部分是地方大學生,而鄔正智和梅荔虹兩個是軍校畢業生,穿著軍裝,戴著學員牌,在他們中間真可謂是鶴立雞群般地耀眼,尤其是鄔正智,身材高大,相貌堂堂,是個讓人一看就留下深刻印象的美男子,人群中就數他的聲音大,還嚷嚷要和梅荔虹分在同一個單位。郗祁生心想,鄔正智怎麼會走這條路呢?投敵叛國,這可是敵我矛盾了,這不害了梅荔虹嗎?郗祁生覺得,既然鄔正智已經走到了這一步,梅荔虹就不該再迷戀他,應該果斷地和他劃清界限,一刀兩斷。想到此,郗祁生惻隱之心油然而生,試圖做點說服工作。可是,應該說什麼呢?此時此刻她最需要聽什麼呢?還是首先肯定她的忠貞愛情吧。
「梅荔虹!」郗祁生輕輕地喊了她一聲,「看到你哭,我也想哭一場。」
「你也想哭一場?」梅荔虹聽到郗祁生這話,停止了哭聲,用那被淚水浸透了的眼睛,疑惑地望著他。
「在你哭聲的帶領下,讓我想起了雲夢菲,也想哭她一場。」
「我和你沒法比。雲夢菲是英雄,鄔正智是狗熊……不,是堆臭狗屎。」
「我要哭雲夢菲,不是哭她是不是英雄,因為她是我的戀人。同樣,你哭鄔正智也是哭他曾經是你的戀人。」郗祁生特別強調了「曾經」二字。
「可是,他叛國了……也叛變了我……」說到這,梅荔虹又抽泣起來。
「你是在戀人與叛徒之間分不清楚誰是誰了。」郗祁生望著可憐兮兮的梅荔虹,一本正經地說,「其實,在你腦子裡有兩個鄔正智,一個是你以前的戀人鄔正智,一個是現在叛國的鄔正智。過去的戀人鄔正智已經成為過去,你剛才哭了一場,就已經和他告別了。你要是感到還需要再一次和戀人告別,你就再痛痛快快地哭一場。」
被人稱之為瘋丫頭的梅荔虹真是個情感變化極快的女人,聽了郗祁生的話,竟撲哧一聲,破涕為笑。她瞥了郗祁生一眼,起身擦了擦眼淚,說:「哭就是哭嘛,哪裡還有痛痛快快的?」
「這是我的經驗。在失去雲夢菲時,我心裡流血,腦瓜發昏,但當我哭了一場後,心裡就痛快了。」
梅荔虹疑惑地問郗祁生:「你也為你的戀人哭過?」
郗祁生點點頭,望了她一眼,嘴角一撇,狡黠一笑:「但淚珠沒有你的大,聲音沒有你這樣動聽。」
梅荔虹一聽,用手掩住嘴巴,又是撲哧一笑。她望了郗祁生一眼,心想,去你的吧,哭聲還有什麼動聽不動聽。平時輕易不說話的郗祁生,想不到還如此幽默。不過,他說得也對,我已經哭得差不多了,對得起過去那個鄔正智了。梅荔虹站起來,朝胡楊林深處走了幾步,自言自語說:「永別了,鄔正智!」說完,問郗祁生,「你說還有另一個鄔正智?」
「是的。」郗祁生也隨她一起往胡楊林深處走去。「我聽說進場前,鄔正智讓你留在北京辦事處,但你堅決要求到試驗第一線。」
「是的。領導照顧我們,把我們一起分到化驗室。但鄔正智自比有鴻鵠之志,說自己是個當領導的料,瞧不起化驗專業,也不願搞技術。他天馬行空,獨來獨往,常常找領導,也會溜須拍馬。後來要進場了,他悄悄對我說,那個地方不是人呆的,千萬不能去。他又找到不知哪位領導,要求留在北京辦事處,叫我也留下,我堅決不同意。熱血青年,志在四方,哪裡需要到哪裡去,哪裡艱苦哪安家。為進不進場,我們倆那段時間經常吵架。」梅荔虹目光噴著火,越說越憤怒。「他變了,變成了兩張皮兩副面孔兩個人,正面看還像個人樣,背後卻是個鬼樣;在領導面前,在公眾場合,露著笑臉,說著人話,而在背後卻惡狠狠地謾罵領導,謾罵同志。」
郗祁生看到梅荔虹已經逐步擺脫了鄔正智的陰影,繼續開導她:「俗話說,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這是他個人主義惡性膨脹的結果。」
梅荔虹停住了腳步,望著郗祁生,又說起了鄔正智的一些表現。「他經常說組織上不重視他,英雄無用武之地。他還特別小氣,自從和他談戀愛以來,到外面吃飯買東西,他從來不掏錢。基地那麼多人,他對誰也瞧不起。他一會兒說穆秋勝是一介武夫,一會兒又說英勇颯鏑是流氓無產者,說許錦川是軍閥殘餘,說端木艷嬌譁眾取寵,說你郗祁生目中無人……」說到這,梅荔虹不覺臉紅起來。因為,在鄔正智的灌輸下,她也認為郗祁生是個驕傲自大的人。「鄔正智還愛貪小便宜,一雙襪子、一支鉛筆,他順手牽羊,拿來就用。他到我房間,趁人不在,亂翻東西。有一次,宿舍一位同志的10元錢不見了,搞得人心惶惶。看來,他真是江山易改,秉性難移,最後發展到盜竊國家機密資料。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郗祁生聽了梅荔虹這番話後,望了望梅荔虹,說:「對過去的鄔正智,你已經哭著和他告別了。現在的鄔正智,發展到了極端個人主義者,完全置國家和集體利益於不顧,成了叛黨叛國的罪人。對這樣的人,你應該罵他,狠狠地臭罵一頓。剛才你罵他是狗熊,臭狗屎。不知你罵得夠不夠,要是還沒有罵夠,再罵,我幫你一起罵。預備──起。」郗祁生幫著梅荔虹,嚴肅地罵開了:
「鄔正智,叛國賊!」
「鄔正智,臭狗屎!」
「鄔正智,大壞蛋!」
兩人罵了一通後,郗祁生說:「至於將來的鄔正智,不是被槍斃,就是一個長期蹲監獄被專政的犯人。與這種人,你是不是應該一刀兩斷呢?」
梅荔虹捏緊拳頭,發誓說:「一刀兩斷。」說完,她望了望郗祁生,就像溺水小孩被人救起一樣,從心裡感謝這位恩人。突然,眼前這位恩人幻變成了一位英俊的白馬王子,梅荔虹的心旋即飛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