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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舌戰「黑熊」

2024-10-04 08:17:33 作者: 劉慶貴

  1960年7月12日上午,齊司令還沒有進到辦公室,就聽到裡面的電話鈴急促地響了起來。他拿起電話,聽到後勤部長徐乃學的報告,液氧槽罐車已經到達清水鎮,鐵路管理處已經做好接運準備,今天下午七點半就能抵達特燃庫。

  齊司令對著電話,興奮地說:「請轉告接運組的同志們,我向他們問候,一路辛苦了!」

  齊司令之所以如此興奮,還得從10天前說起。7月2日,國防科委關局長給齊司令打來電話說,蘇聯電告我國,謊稱西伯利亞液氧廠出了不可抗拒的事故,不能再為中方提供液氧。齊司令找來凌利峰、徐乃學,緊急研究了應對辦法,決定讓許錦川帶隊前往吉林化工廠,裝運國產液氧。

  齊司令放下電話後,讓凌副司令到9號迎接接運組的勝利歸來。接著,他又叫來上官彩真,如此這般地給她交待了一項特殊任務。

  晚上七點,凌副司令到了9號站台。一部部長孫浩成、政委賀志奇和發射試驗大隊大隊長穆秋勝、政委張峻弘已經在那裡等候。

  凌副司令對下級很隨和,不像齊司令那樣嚴厲,也不像侯政委那樣嚴肅。穆秋勝今天見到他,竟和他開起玩笑:「凌副司令,我們特地迎接你來了。」

  凌副司令哈哈地笑著說:「你這穆大個,真會說話,是老子來看你了。」

  張峻弘也湊到凌副司令跟前,請首長和勝利歸來的同志們共進晚餐。

  「咱吃過了,現在是困難時期,可不敢多吃多占。」凌副司令說完後,輕輕地拍了拍張峻弘的大肚皮,「你這小子怎麼還是這麼肥呀?戰士的油水都讓你颳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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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首長說的,我哪裡敢喲。但不知為啥子,到靶場來,職務沒提升,體重倒提升了5公斤。」張峻弘說他職務沒提升,是指他原來是炮兵師副政委,到靶場後任發射試驗大隊的政委。

  凌副司令笑著問:「有意見嗎?」

  張峻弘連連擺手說:「沒有,沒有。有些事是不能用職務和金錢衡量的,我這輩子能為發射我國第一枚飛彈干點事已經足矣!」

  凌副司令收起了笑容,說:「這就對了,政委同志。干工作嘛,干就是了,別去計較那個職務。說正經的,齊司令對你們發射試驗大隊特別重視,你們這些幹部都是他專門挑選的。告訴你們吧,今天齊司令專門讓咱代表他和侯政委,來迎接接運組凱旋歸來。他們路上很辛苦,吃不飽,睡不好。到家了,要讓他們吃好點,晚上再美美睡一覺。」

  晚飯是穆秋勝親自安排的,準備了兩葷兩素四個菜和雞蛋榨菜湯,還有米飯花卷,也燒好了洗澡水。突然,穆秋勝說:「要不,拿瓶酒出來,讓許錦川他們解解乏吧。」說完把眼睛轉向孫部長。孫浩成向凌副司令努了努嘴巴。凌副司令搖搖頭說:「不要看咱。現在中央有明文規定,嚴禁大吃大喝。要喝酒,找齊司令批去。」

  正說著,火車徐徐地開進了9號站台。列車停穩後,從車上下來9個人。許錦川整隊完畢,跑步到凌副司令面前八步遠的地方立定敬禮,大聲報告:「副司令員同志,發射試驗大隊接運液氧小分隊,押運液氧順利歸來。請您指示!發射中隊中隊長許錦川。」

  凌副司令健步走到隊伍前中央,提高聲音說:「同志們!」隊伍聽到講話後,嘩地立正。

  「稍息!」隊伍又齊刷刷地稍息站好。

  凌副司令看了看這9名從西北到東北,又從東北到西北的軍人,他們的臉龐都曬成了古銅色,有幾個人的頭髮長度按條令要求已經超出了許多,但是,人人精神抖擻,個個意氣昂揚。看著他們,凌副司令感動了,說什麼呢?他感到說什麼都是多餘的。他沉思了30秒鐘,然後大聲說:「你們辛苦啦!我代表齊司令、侯政委,代表基地機關,歡迎你們勝利歸來。再一次感謝你們!」

  第二天,在第一招待所的接待室里,舉行了一場特殊的會面。左側一排沙發上坐著齊嘯天、凌利峰、黃明輝、徐乃學、田中亮、孫浩成、穆秋勝等人。沙發後面的一排椅子上,坐著化驗室單主任等技術人員。右邊沙發上坐著現在正式接任了蘇聯專家組長的赫烏斯基,還有克拉欽科、布魯切尼等其他蘇聯專家。會見已經進行了一陣子,與會人員中,個個臉色凝重,眉毛緊鎖,凝視著面前站著講話的兩位女軍官。

  梅荔虹手裡拿著《液氧化驗結果》,不慌不忙地匯報,旁邊上官彩真為她翻譯。梅荔虹把所有化驗項目數據宣讀完畢後,接著說:「化驗結果表明,本批次液氧所有指標均合格,可以用來加注。」梅荔虹敬禮後回到後排坐下,而上官彩真翻譯完畢後也坐到了齊司令旁邊的座位上。

  蘇聯專家席上,布魯切尼斜靠著沙發,右手支著腦袋,眼睛半睜半閉。克拉欽科仰著頭,一動不動地盯著天花板。像水桶似的黑熊赫烏斯基,兩手叉著面前的茶几,眼睛像是看著什麼,而實際上什麼也沒看。

  齊司令看了他們一眼,心中暗暗發笑。他拿起茶杯喝了口水,背靠沙發,看著黑熊說:「赫烏斯基同志,我們已經把化驗結果作了匯報,本批次液氧所有指標合格,靶場準備用它加注。請專家組發表意見。」

  黑熊手端茶杯,雙眼左顧右盼,小聲嘀咕著讓手下發言。然而,他的手下一個個扭頭轉向另一邊。黑熊無奈,只好說,剛才我們聽了靶場化驗報告,但一時難於記住,請給我們幾份再仔細看看。

  上官彩真把已經翻譯好的四份化驗單遞了過去。黑熊把化驗單遞給克拉欽科、布魯切尼等人,自己也草草瞄了一眼,然後從包里取出一份資料,漫不經心地翻閱著,最後慢條斯理地說:「司令員同志,我們和靶場簽訂的協議中寫得清清楚楚,在進行推進劑化驗時,蘇聯專家要參加。這次化驗,我只能說是你們自己進行的練習。因此,不能依據化驗單的數據做出結論。」說完,黑熊掏出香菸,翹起二郎腿,仰起頭點著香菸慢慢地吸起來,不一會兒,他的面前已經是煙霧繚繞,面目模糊了。

  凌副司令看到黑熊如此目中無人,早已怒火衝天,要不是事先齊司令交待,他的怒火早已向黑熊噴射過去。他那睜得圓圓的雙眼,死死地盯著黑熊的一舉一動,牙齒咬得咯咯直響。看到黑熊點起煙,他也掏出了一包,抽出一支拿在左手,右手將香菸盒啪地摔在茶几上,掏出打火機點著,吸了一口,朝著傲慢無理的黑熊狠狠地噴射過去,憤怒的煙霧竟然噴到黑熊跟前,和他吐出的煙霧打起架來。

  穆秋勝從未見過如此令人窒息的場面。以往打仗總攻前夕,有過類似的寂靜。但那種寂靜,是總攻前的靜默,是養精蓄銳的待發,是迎接勝利的等待。他真想大喊一聲,喊出心中的憤恨,噴淨胸中的怒氣。

  此場面持續了5分鐘又37秒。

  上官彩真把期待的目光投向了克拉欽科。克拉欽科把頭轉了過來,她終於看到了他那無限深邃的眼睛中射出的光束。這光束是那麼的熟悉,那麼的堅定。

  「這次液氧化驗,有蘇聯專家參加。」

  說話的是克拉欽科。他的話語一出,立即引起了黑熊的震驚,也引起了其他蘇聯專家一陣騷動。

  上官彩真幾乎以同步速度翻譯了克拉欽科的講話。此語一出,也立即引起凌副司令、黃參謀長等人的極大驚訝。

  這也難怪,克拉欽科參加液氧化驗一事,是齊司令專門安排上官彩真實施的。自從尤金柯夫離開靶場回國,黑熊處處對克拉欽科設置障礙,本來是克拉欽科負責的液氧化驗也不讓他經手。昨天,他輾轉詢問才了解到靶場已經把液氧接運回來。正在此時,上官彩真給他打來電話,約定晚上把他拉去參加液氧化驗。克拉欽科參與了整個化驗過程,最後毫不猶豫地簽上自己的名字。克拉欽科原來想得天真,他想只要赫烏斯基同意化驗結果,他也就用不著明說了。

  黑熊聽到克拉欽科的話後,目瞪口呆,不知所措,足足愣了一分鐘。他將含在嘴裡的菸頭抽了出來,使勁往菸灰缸一杵,瞪著青綠色的眼珠問:「誰?」

  克拉欽科堅定而平靜地回答:「我。」

  「你?」

  「是我,克拉欽科。」

  「什麼時候?」

  「昨天晚上。」

  「有誰作證?」

  「東風基地化驗室的同志都可以作證。也有我的簽字為證。」克拉欽科對上官彩真說,「請把有簽字的化驗單拿過來。」

  上官彩真把有中蘇雙方專家簽字的化驗單遞給了黑熊。

  黑熊把化驗單往茶几啪地一摔,對克拉欽科大聲訓斥:「克拉欽科,你好大膽子!竟敢擅自行動。我早已三令五申,凡是外出都要得到我的批准。」

  上官彩真聽到克拉欽科受到的訓斥,心如刀絞。她靈機一動,把黑熊的話幾乎同聲地翻譯出來。

  齊司令聽完翻譯後,高聲說:「克拉欽科是個好同志。」

  這時,黑熊已經完全不顧外交場合的禮儀,粗暴地對齊嘯天說:「不要插話,這是我們內部事務。」說完又回頭對克拉欽科咆哮起來,「你目無紀律,擅自行動。我要嚴厲處分你。」

  出於職業習慣,也是出於對克拉欽科的欽佩,上官彩真又同聲把黑熊的話翻譯出來。

  黑熊站了起來,瞪著青綠色的眼睛,對著上官彩真吼道:「不要翻譯!」然後又向克拉欽科射出兇狠的綠光,「你是蘇聯軍人,不顧祖國利益,擅自行動,這是背叛。」

  克拉欽科也忍無可忍地站了起來,憤怒地瞪著他的上司,大聲回擊說:「你才是真正的背叛,背叛了列寧締造的布爾什維克,背叛了國際共產主義,也背叛了中國同志。」

  黑熊用手指著克拉欽科大聲斥責道:「給我滾!」並命令布魯切尼和另一名專家把他架出去,「我要關你禁閉。」

  看著克拉欽科被拉了出去,上官彩真的眼淚刷地流了出來。她真想上去攙扶他,與他同行,為他分擔憤怒與痛苦。她看到他在出門瞬間,目光深情地朝她射了過來。

  出現了如此一幕,作為專家組長的赫烏斯基,完全失態了。他怒氣難消,離開座位向門口走去。就在到了門口的一瞬間,他轉過身來,在那完全扭曲了的臉上硬生生地擠出幾絲笑容,對齊嘯天說:「請司令稍等,我上趟廁所。」

  上官彩真看到黑熊那比哭還難看的笑,就像一把尖刀刺在她的心頭。這時,她心裡想的是克拉欽科,竟然忘記了翻譯。齊司令轉身望了望,她才醒過神來,把黑熊的話翻譯出來。

  接待室里鴉雀無聲。齊司令利用等候黑熊返回的時間,迅速地判斷著剛才發生的變化,並預測著下步的發展。不過,他已經看到了黑熊途窮匕首見的兇相,要讓他發半點善心,看來只是幻想。但無論如何,一定要把中國軍人的尊嚴顯現出來,要把他的伎倆戳穿。

  黑熊這趟廁所之行,共用去了8分17秒。黑熊回來坐在沙發上,抬起手來,做出一個表示抱歉的手勢,對齊嘯天說:「司令員同志,剛才因為我們專家組內部的問題,把會議議程攪亂了,實在抱歉。下面我們繼續商談吧!」

  齊司令平靜地說:「我相信赫烏斯基將軍寬宏大量。下面我們繼續商談有關液氧的問題。我們的意思很明確,就是用中國生產的液氧加注發射。」

  「齊司令,我必須鄭重說明一點,飛彈推進劑至關重要,來不得半點馬虎和大意。我們曾經有過教訓,深刻的教訓,死人的教訓。」

  齊司令靜靜地聽著,點頭說道:「謝謝你的忠告,我們一定加倍注意。」

  「我們國家生產液氧的工廠,是非常嚴格非常正規的,這樣生產出來的液氧才能保證質量。」

  「我同意將軍的說法。正因為如此,我們願意花高價從貴國購買液氧。可惜,你們工廠因為不可抗拒的原因,發生了事故。這點想必將軍比我還清楚。」

  「是的。想到此,本人也實感遺憾。」

  「正因為此,我們才迫不得已使用本國生產的液氧。」

  「剛才我已經說了,生產液氧的工廠要求很嚴格,但貴國的液氧是由化肥廠生產出來的。只要有點常識的人,都會知道,這種液氧是不能用來給飛彈加注發射的。」

  聽到這話,早已把凌利峰惹怒了,他大聲說:「什麼邏輯!管它是什麼廠,化驗合格就能用。這才是起碼的常識。」

  黑熊一改剛才的面容,轉成為微笑的狀態,但他笑得很難看,只是皮笑肉不笑。他說:「凌將軍,請息怒。俄羅斯有句格言:牛生不出馬,馬生不出羊。」

  凌利峰睜圓了眼珠子,怒氣沖沖地說:「風馬牛不相及。咱們中國也有句老話:不管白貓黑貓,逮住老鼠就是好貓。」

  黑熊斜視了一眼凌利峰,對齊司令說:「齊將軍,請注意你副手的行為。」

  凌利峰咬牙切齒地指著黑熊說:「你這是欺負人!」他怒髮衝冠,拍案而起,把茶几上的茶杯震得跳了起來,茶水從桌面緩緩流到地毯上。

  黑熊這下子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正了正圓圓的軀體,奸笑一聲,說:「齊司令,在這種氣氛下,我們無法繼續商談,我建議改天再議。」

  齊司令用他銳利而堅決的目光,示意凌利峰壓住心中怒火。但凌副司令怒氣難消,憤然離開。齊司令挺起胸膛,橫眉冷對,不甘示弱地對黑熊說:「這種氣氛是你逼迫出來的。你只強調工廠,為什麼不談化驗結果?你是專家組長,專家是要講科學的。」

  黑熊理屈詞窮,但仍然堅持已見,說:「反正我們不同意使用。」

  齊司令堅定地說:「化驗合格,我們就用。」

  黑熊蠻橫地說:「我們不參加,不負責,不簽字。」

  齊司令十分氣憤,站起來大聲說:「赫烏斯基將軍,恕我直言,你已經是無理刁難了。」

  黑熊也站了起來,囁嚅著想說什麼,但在齊司令憤怒的目光直逼下,啞口無言。

  齊司令義正辭嚴地責問:「你為什麼不履行中蘇協議規定的職責?」

  黑熊小聲狡辯,嘟嘟噥噥地說:「你找我們政府好了。」

  齊司令鏗鏘有力地指出:「你在這裡,就要代表蘇聯政府履行協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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