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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碚那個梧桐城

2024-10-04 07:58:59 作者: 羅小衛 主編

  在北碚正碼頭河街住了30多年。自成家以後,30多年間,搬了3次家,移過3個地方:在月亮田山坡上住了20年;在月亮田山坡下望月村住了7年;家搬到城南,一晃又是幾年。這後30餘年,尤其是在城南,常回去的地方,唯河街老城而已。

  提到老城,我腦海中浮現的主要是下半城靠近河邊那一圈老街,老街建於上世紀三四十年代,縱向平行的街是南京路、廬山路、廣州路、北京路,橫向平行的則是新華路、上海路、天津路、武昌路,武昌路下還有一條離河最近的太原路。這一縱一橫,猶如經緯,編織出老街的格局。那些房屋是連排的三層小樓,磚混結構,玻璃窗;底層是鋪面,樓上兩層住人。街道四通八達,街旁有序地種著法國梧桐。老輩人說,這格局是北歐風格的。據說,這些街名是當年盧作孚先生為銘記因日寇入侵而淪陷的失地而取的。

  1999年,老城「改造」之後,新樓修造起來了,樓高了,街寬了,那麼一搗弄或曰整合,原來的街似乎少了那麼一兩條,許多街名還在,已非舊日風貌了。也罷,王國維先生說一代有一代之文學,換至今日下半城而言,一代有一代的街道,換種眼光看,舊有舊的意蘊,新有新的便利,舊者逝去不可挽回,新的來臨還須適應並接受它。關鍵是在這新舊之間找平衡。

  1989年至1999年,我在下半城做小生意,天天在街旁梧桐樹下喝茶、聊天、下棋,或碼字、玩石頭,感覺自己和小街天人合一。城裡朋友們一茬茬來,一茬茬走,走時都丟下一句:老街真漂亮,北碚人真悠閒。

  這天堂般的下半城已不在了,但我在那裡前後生活、勞作了40多年,童年的腳印乃至青年的中年的轍痕留在那裡。現在,我常去老街風景最美或愜意的地方,一是正碼頭一帶,一是三個花園一帶。

  

  正碼頭在武昌路與北京路的盡頭,那兒原有一塊圓形開闊地,老街坊們叫它月壇壩兒,壩兒的口子就是石梯口,石梯是青石梯,由河壩到街面,大約百來級。石梯口的海拔在200米多一點兒,每次嘉陵江漲水,漲到這兒就意味著洪水漲上大街了。站在石梯口可以望見回水沱、白魚石,望見廟嘴,還可以遠眺溫塘峽,對望東陽鎮……1999年老城改造後,青石梯沒了,嘉陵江岸修了堤岸,堤岸上下兩層拓修兩條公路。而老北碚人仍把這裡當正碼頭看待,一提正碼頭,馬上就清楚具體方位。

  印象最深的應數正碼頭一帶的嘉陵江畔。春天,河灘上風箏飄滿了天空;久陰久雨後陽光燦爛的節假日,河灘上人聲鼎沸。這裡周末人也不少。漲水的日子則是北碚人涌到正碼頭最齊整的日子,無論早、中、晚,都有潮水般的人涌到那兒,站在堤岸,打望一江洪波從峽口奔瀉而下,看洪水流過嘉陵江大橋,撲向廟嘴,淹沒白魚石……漲水還吸引從鄉鎮趕來的人。近年,開私家轎車來的觀漲水的人明顯多了起來,舉眼一望,堤岸上的轎車齊整整的一長串,排得密密匝匝,再一細看,從車上下來觀水的往往是一家人,祖孫三代的也不稀奇。

  在這些日子,正碼頭如廟會,河堤及河灘上設了些簡易棚,設立更多的是蘑菇傘,傘下安置桌椅,水波聲中,江風輕拂,泡一壺清茶聊天,打打撲克麻將,或品嘗小吃,也是賞心樂事。在江堤騎自行車的,在江邊釣魚的,在河灘拾卵石的人,也時常可見。

  三個花園指原新華路今朝陽路的三個花園一帶。小孩雕像的花園人氣很旺,花園中擺有好多副中國象棋,每個棋攤都圍得水泄不通。還有掏耳朵的、擦皮鞋的……工商銀行旁那個小花園通常也是人來人往。氣氛最熱鬧的當數被法國梧桐圍住的街心花園(抗戰後修建,當時形如三角),幾乎每兩根法國梧桐樹下,都安有一把靠背鐵椅子,常常見到三五成堆的老人坐在椅上,或倚立樹下,或相互聊天,或含飴弄孫;情侶同坐一椅的情景也不鮮見。

  這一帶的法國梧桐是北碚最美的,樹幹粗壯,癭結千奇百怪,枝與干分岔低低的,枝葉碧翠,旁逸斜出,每一棵梧桐都是一把綠傘,一處風景。閒坐在這樣的椅上,徜徉在這樣的濃蔭下,春賞葉綠,夏聽蟬鳴,秋看葉飛……

  前兩年,每逢陽光明媚的周末,哪怕是快到中午了,我也從城南乘車去河街。老街仍是集市,賣菜的、賣花的、賣日雜的、賣飲食的……人群川流不息。河灘中堤岸上也有許多人悠閒地走著。許多人是陌生面孔,但我感覺他們行走河街,散發出的氣息是喧騰的,也是真實的、生動的。哪怕聞到集市散後的爛菜爛水果味道,也覺得親切。有時,寒天和妻一起到老城,她到公園打拳,我到河邊撿石頭。約定九點鐘在堂弟的日雜鋪子見面。和堂弟兩口子聊天,親戚的那些事兒,聊個沒完。而我撿的石頭,也成了話題,遇見愛石的熟人,難免顯擺。

  近一年多,河街的菜市花市搬遷了……我也不時到河街,會會熟人是故土難離的充足理由;還不時到廟嘴散心。

  在老街,遇見熟人的機率比新城多得多,老同學、老鄰居、老同事、老朋友以及親戚,不是在正碼頭遇見,就是在街上相逢,沒準你一屁股在梧桐樹下的靠背椅坐下去,就遇見一個熟人,而這個熟人多年不見了。有一天,我在老銀行宿舍轉角遇見一個老太婆,似曾相識,一問,竟是老街坊,她聽我一報姓名,就說:「我年輕的時候,帶過你弟弟,帶了一年多。」一問,她92歲了。我便想起她家那幾個孩子,當年和我滿街亂竄,精蹦如狗;她家么女很漂亮,可惜十多年沒見到了……

  不時到廟嘴喝茶,廟嘴就是文昌宮。

  文昌宮類似北碚的文廟,創建於明末清初,清乾隆四年(1739年)進行過修整,是北碚三宮八廟的僅存者。清末民初,文昌宮改作私塾館;1923年,江(北)巴(縣)璧(山)合(川)峽防團務局成立後,其司令部及後來的嘉陵江鄉村建設實驗區署、北碚管理局都設在這裡,從1926年起,盧作孚、盧子英兄弟開發三峽、建設北碚,就是在這裡發號施令的。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初期,北碚軍管會、朝陽派出所也設在這裡。很長一段時間,文昌宮被移作居民住宅,這裡隔出好幾十家住戶,大都為重紡五廠工人;通道曲折如迷宮,房間小間小間的,年久失修,破舊不堪。現在,文昌宮終於重生了。修建工程基本遵照「修舊如舊」原則,只是限於地勢,它的外形已有適當改變,如原先的正門沒開,進門改設在側邊。周邊環境也改觀了,由雜蕪變得清爽。道路寬了,種花植樹,並在廟前修了盧作孚、盧子英並肩攜手的塑像;一前一後兩個進口設了標誌,也醒目可觀了。文昌宮的舊名沒用,改稱盧作孚紀念館了,我曾多次陪親朋好友參觀文昌宮。

  文昌宮前的平壩上設了一茶亭,亭是老闆營生的茶寮,壩子才是營業地,茶客來了,隨便擺桌子、椅子。杯子是有把玻璃杯,比青花茶杯大,5元一杯,茶味相當醇厚,是老闆定購的高山綠茶,新鮮,自有真味。我感興趣的不僅是文昌宮和綠茶,同時還有此處的風景,此處遠可眺嘉陵江溫塘峽,近可打望北碚老街,下可觀賞白魚石、黑石潭……

  我常獨處一桌,靜靜地看稿子。近年出版了一長篇小說,仍未停筆。每寫完一稿,打成紙本後修改,在家看得煩悶了,就跑向廟嘴……看到中午了,就到老地方——以前常去的熟人館子,一碗豆花一份燒白,吃個肚兒溜圓趕車回家;有時到老街一個樓過道吃六個大湯圓,這個麼店子的湯圓賣了十幾年了,味道不錯;有時十一點從圖書館紅樓出來,走到另一個老地方,吃一份紅燒帶魚,嘴巴一抹,然後到一個熟人的煙攤買包煙,踱到廟嘴喝茶去。有時碰見熟人,他搶先把茶錢付了。然後,茶話趣話老龍門陣新言子,從茶香氤氳中汩汩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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