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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美味佳肴

2024-10-04 07:53:52 作者: 鄧鵬 主編

  當知青的時候吃什麼?這話題倒不無談資。

  我們初到林場那天足足爬了大半天山,天都快黑了還未到,隨後有人打著火把來接我們,當晚點著煤油燈吃飯,有不知名目的野味,餓極了沒想到問,只覺得很香。第二天一早走出房屋站在院壩里一瞧,嗬!好大一座山,我們幾乎就住在山頂上。一道山谷蜿蜒曲折,迤邐而下,屋後是雲靄霧嶂的山巔,一條山泉從房舍右端流過,順著山勢跳跳躍躍,淙淙地淌。山泉那邊是起起伏伏長著莊稼的山地,遠處零零星星一些農舍。我指著屋後鬱鬱蔥蔥的大山問一位當地人:有野獸嗎?當地人說有,而且多,就舉出豹子、野豬、麂子、獐子、野雞、野兔……我想當初動員我們上山下鄉時把社辦林場描繪成花果山一般,倒並不是完全吹牛,經常有野味吃不亦樂乎!

  但是三天後桌上再也不見肉食了。我們的主菜是一種青菜。當地人將青菜從地里剝下來後上洗淨,在沸水裡撩一撩,撈起來,趕緊放在涼水裡冷卻,這樣就能保持住原有的翠綠色。然後切碎,擠去水分,油燒辣了後倒進鍋里,炒一炒,加鹽,最後加入米湯,使成糊狀。當地人炒菜都用豬油,菜油只用來炸麵粉糰子。豬油的用法也不像城市裡用化油,而是切成如桌球般大小的塊狀,用鹽漬了,每次炒菜時先在熱鍋里用鍋鏟碾出油來。我們二十多號人的林場每頓飯炒兩三缽青菜也就用三個(當地人用的量詞)油吧,如果吃到油渣,往往會興奮得歡呼,因為畢竟與肉味沾了那麼一點邊。主食是紅苕飯或苞谷飯,永遠是米少而紅苕、苞谷多。當年知青們一個個長得紅頭花色,靠的就是紅苕與苞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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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年冬天,場長叫我隨他去四大隊聯繫文藝演出。我們來到四大隊的匡書記家裡已是掌燈時分。被邀請在火塘邊向火,我看見火塘上方的盪鉤上掛著十來只熏得黑黝黝的剝了皮的田鼠,一會兒匡書記的老婆來取走四五隻,晚餐就吃到油煎田鼠肉下酒,其味道的鮮美至今還兩頰留香。我得隴望蜀,嘗到美味還不滿足,要想進一步了解這美味是如何獲得的。匡書記十二歲的兒子「孬兒」拿出十來個用老楠竹做的捕鼠夾,擎著火把,讓我隨他去到山地。他東走走西瞧瞧,指著雪地上淺淺的痕跡告訴我這便是田鼠走過的路,我把火把放低,瞪大眼睛看了好一會兒也無法明白。只見他煞有介事頗費心機地將十來個捕鼠夾安置妥帖,然後站起來身來,在褲子上蹭著手上的泥,對我說:「妥了。」於是我們又擎著火把回到屋裡。第二天我被孬兒從酣夢中喚醒,隨他去到地里,連續看了好幾個鼠夾都原封不動,末了終於見到一隻田鼠,嘴裡被突然鬆開的楠竹篾片卡住,身子還在微微抖動。孬兒快步上前捉住田鼠,用小刀在田鼠頭上割開一條口,兩手一撕,一張鼠皮就像一件貼身的衣服一樣脫了下來。孬兒拎著鼠尾,光禿禿血淋淋的田鼠還在顫動,真令人有些不忍。「就這一隻?」我問道。「有一隻就算不錯了,經常是空搞燈兒。」孬兒說。

  一九七二年冬天,生病多年的父親去世了,母親遠去上海姐姐家。家——徒有其名了。不忍回去守那間空屋,就在鄉下過年吧。邀來兩個命運差不多的朋友,拿什麼過年?就等著一個神奇的人物來。

  臘月二十九,紛紛揚揚一場大雪,黃先文披著一身雪花推門進來,挎著一隻帆布袋,小心翼翼地從袋裡掏出一包包火藥、雄黃、土硝和其他不知名的粉末。我們忙著將兩隻破瓷碗砸成綠豆般大小、有稜有角的粒兒,又把早已烘乾的幾隻豬尿包剪開來,然後眼睜睜地看著先文在一隻瓦缽里將各種烈性的粉末連同瓷粒兒緩緩地攪和均勻,最後用豬尿包紮成比桌球小一點的圓球。我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上了——據說包鬆了無用,包緊了會在手裡炸掉!包好之後裹上一層羊油,這便成了「炸子」。

  天色黑盡,估計山道上不會有行人了,我們一行四人咯吱咯吱地踩著積雪,魚貫地爬上寂靜的山樑,彼此相距兩三丈遠,蹲下,將憋了一天的一泡紅苕屎屙在路邊上,雪風吹得光屁股刀割般疼。事畢,把一粒「炸子」小心翼翼地放在紅苕屎旁邊,然後回到住處,守著火塘,一夜不眠,支棱著耳朵聽,一夜無動靜。第二天麻麻亮趕緊上路將「炸子」收了——若行人踩著禍事就大了。當夜如法炮製,仍無建樹。第三夜我們都懷疑這辦法是否真能奏效了,半夜裡卻傳來一聲悶響!我們刷地從火塘邊站了起來,躡手躡腳地爬上山樑,找到「炸子」沒了的地方,卻什麼也沒有。支著電筒到處尋覓,終於在一丈開外的一塊岩石下發現一隻躺著的大黃狗,半邊腦袋炸飛了!

  ……狗肉一直吃到正月初七,該下地幹活了,朋友們也都散了。

  我常想:誰家丟了這隻大黃狗呢?真是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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