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2024-10-04 07:31:15
作者: 尼爾森·德米勒著;鍾鷹翔譯
上午的哈瓦那機場大道上幾乎沒有車輛,路邊也看不到什麼商業痕跡,沒有商店,沒有加油站,也沒有麥當勞。GG牌上大都畫著已故的埃內斯托·切·格瓦拉那張眾人皆知、宛如聖子一般的臉。畫像下面,還配有他讚頌「LA REVOLUCIóN」的各式名言。(譯者註:LA REVOLUCIóN為西班牙語,意為「革命」,又可以特指古巴革命。)我還在一座倒塌樓宇的立面上發現了這裡唯一的一條塗鴉:「CUBA Sí—YANQUI NO」。( 譯者註:CUBA Sí—YANQUI NO為西班牙語,意為「古巴是,美國佬不」,即「古巴萬歲,美國佬滾蛋」。)
烈士切·格瓦拉代表了革命的形象,菲德爾則是主持革命的那個人。耶魯旅行團的文件資料顯示,菲德爾·卡斯楚非常謙遜,並不鼓勵大家對他進行什麼個人崇拜。正是由於這個原因,我們在這裡看不到菲德爾和他弟弟勞爾的畫像,也找不到他們的雕塑,就連印著他倆的畫像的明信片和紀念品也買不到。嗯,我覺得古巴當局有點考慮不周,他們本可以把菲德爾的畫像印在T恤衫上,然後賺上那麼一點美元。
三十多分鐘後,大巴開進了哈瓦那的郊區。
第一印象會給後來的認知打下頑固的基調。我對古巴的第一印象就是「破舊」,哈瓦那的房子和機場大道兩邊的房子一樣,都很破舊,大多數都破舊得難以修葺,還有好些已經破舊到了無可再修的地步。不過,我對這裡也有那麼一點好印象,這裡街道整潔,看不到一點垃圾。
這裡很難見到私家車,僅有的那麼幾輛都是蘇聯時期生產的,破爛不堪。這些私家車還在突突地冒著煙。不過,我也看見過一台漂亮的美制老爺車,那是一台翠黃色的雪佛蘭敞篷車,看樣子應該是56或者57年款。自然,各位耶魯高才生又隔著車窗拍了不少照片。
這裡的人們大都是無所事事的樣子,其中好些還穿著工作服,和上班的時候一樣的穿著。看來,他們暫時擺脫了自己那份月收入僅有二十美元的工作,正在放鬆,正在休養生息。這裡並沒有預想中的衣衫襤褸的人,但有不少穿得一模一樣的女人,一樣的無袖衫,一樣的萊卡纖維質地的黑短褲。愛德華多說古巴的人們營養不良的現象很嚴重,但至少就我所看到的來說,至少在哈瓦那,這個現象不太明顯。這裡的不少女士明顯發育得還不錯,倒是男人們普遍要瘦上一圈。大多數男人穿著黑色短褲、黑色的拖鞋和黑色T恤。黑色T恤上面又大多印著美國運動品牌的商標。這裡沒怎麼見到四處亂跑的孩子,他們可能都在上課,當然也可能根本沒生出來。古巴的生育率很低,在整個西半球都數一數二。對於國家的未來而言,這可不是什麼好徵兆。
大巴還在前進,艾莉森又開始絮叨了。按照行程,團隊要在「革命廣場」逗留片刻,進行參觀。大家只能照辦。就這樣,所有人都脫離了空調大巴的陰涼,走進哈瓦那酷熱的10月天。 廣場很大,而且很有故事。塔德告訴大家:1998年,一百多萬人曾經擠在廣場上聽教皇保羅二世做彌撒。一百多萬,可相當於古巴總人口的十分之一了,那一天教皇要派送多少份麵包和葡萄酒才夠啊?而且,他還得準備很大一堆聖胡安的肖像作為紀念品呢。當然,最重要的事情在於,在一個以無神論為官方意識形態的國家,居然還有這麼多願意聽聽上帝指示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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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場周圍的樓大多不算漂亮。有人在一棟大樓的前立面上用金屬拼出了切·格瓦拉的面部輪廓,格瓦拉留著鬍子,戴著貝雷帽。頭像下面配著一串文字:「HASTA LA VICTORIA SIEMPRE」。我覺得,這話可能是他留給老婆薇姬的臨終贈言,可塔德卻說那是「向著勝利前進」的意思。沒辦法,我得提高一下自己的西班牙語水平了,僅僅知道如何表達「麻煩來一杯科羅娜」可遠遠不夠。
廣場地面坑坑窪窪,邊上停著十幾輛旅遊大巴。遊客們在廣場上逛來逛去,拿著iPhone到處拍照。但哪怕拍了再多的照片,他們也無法在網上立即分享。畢竟,古巴是個很少有Wi-Fi的地方。
大家東找西尋,卻沒找到期待已久的公共廁所。也遍尋不見賣冷飲的小販。公廁和冷飲,在世界其他地方的廣場上應該到處都是,但很明顯,古巴方面還沒注意到這個問題,也並不在古巴新一輪五年經濟計劃的安排之中。
有幾個團友上了其他旅遊團隊的大巴去借廁所,還有幾個人折回我們自己的大巴去躲避酷熱。初到古巴的幾個小時就經歷了這樣一次考驗。脆弱的靈魂絕對受不了這種煎熬。耶魯大學如果組織「赴阿富汗教育考察團」,可不能指望他們報名參加。
一棟模樣古板的大樓立在廣場邊上,門前停了好多軍車,還有十幾個荷槍軍人站在旁邊。塔德介紹說,那個地方就是古巴共產黨中央黨部所在地。自然,耶魯旅行團的各位團友又是一番留影紀念。
廣場到底存在一點可愛之處:這裡停著很多漂亮的美制老爺車,看樣子都應該是計程車。各位計程車司機高聲呼喊,邀請遊客來和自己的座駕合影留念。好些老爺車的天線上居然掛著美國國旗。有點意思。
不用說,這裡的每一輛車都是1959年之前出廠的老貨。那年以後,古巴和美國的交流仿佛就停滯了。計程車外觀尚好,養護程度遠遠勝過廣場周圍的建築。如果下個月真能拿到一大筆錢,我也要買一輛老式的卡迪拉克。
我想挑一台老爺車合個影,到時候拿照片去刺激一下戴夫·卡茨的神經。打定主意後,我走向了一輛粉藍色的別克敞篷車。車主表示,這台車是1956年的款式。我把iPhone遞給他,自己則在車邊擺好了姿勢。薩拉正好站在附近,我立即向她發出合照的邀請。她拒絕了,可是,說得一口流利英文的車主並沒把薩拉的「不要」當作真正的回絕。更何況,他還想多掙那麼兩美元。最終,車主拉著薩拉的手把她帶到了我的身邊。好一位有生意頭腦的紳士,舉止也是那麼浪漫。他一直催促我倆貼近一點,我順勢把汗津津的胳膊環在了薩拉身上。
「很漂亮!笑一笑!」
快門閃了兩下,我對薩拉說:「照片我傳給你。你的電話號碼是多少?」
「待會再說。」
她走開了。我發現,好幾個團友都注意到我對這位美麗的獨身女子很感興趣。他們應該還知道,我在機場就向她伸出過援手。別克車主從我這裡拿到了五美元。 按照規定,我們的這筆交易已經觸犯了古巴法律。
說到錢,艾莉森正在為錢著急。她催促大家趕緊出發去換CUC。畢竟,古巴的銀行常常出現現鈔不足的情況。全團人都上了車。塔德又給了我們一個忠告:有些時候,古巴的銀行職員會把能半價買到的五十元或一百元CUC假幣換給遊客。至於真錢,都被他們私吞了。所以塔德特地囑咐:「千萬別忘了檢查CUC上的水印。」古巴的銀行業已經墮落成了這個樣子,薩拉的爺爺一定在墳墓里氣得直打滾兒。
大巴轉向北方,開上了一條寬闊大道。大道兩邊風景不錯,還排列著好多掛著藝術裝飾品的建築物,只是這些建築物大多比較古舊,需要翻修。其實,整個哈瓦那都得翻修一下,按照愛德華多的想法,佛羅里達的那些古巴裔的建築承包商有事情做了,我想是這樣。
大巴拐進旁邊的小路,停在了一座小樓跟前。小樓又窄又破,與其說是公立銀行,倒更像是救濟處。所有遊客排成一線下了車,又魚貫走進灰撲撲的小樓。大家列隊整齊,等著把手中美國的貨幣換成CUC。
卡洛斯曾經建議:換錢的時候一次不要超過五百美元,如此一來才不至於引人注意。按照他的說法,哈瓦那有為數不少的「密探」——西班牙語稱作「los vigilantes」或者「los chivatos」,也就是「業餘偵緝隊」。他們要定期匯報周圍的異常情況,形跡可疑的外國人也可能處在他們的監視之中。
好吧,這裡不是瑞士那種美好的先進國度,但我還是有種感覺:愛德華多和卡洛斯有點誇張了,古巴社會並不是他們所說的那個樣子。愛德華多他們只是仇恨這個政權,還對它懷有難以磨滅的偏見。他們對這個國家的怨恨和仇視,我實在難以理解。
我拿出護照和五百美金,交給那個不苟言笑的銀行櫃員。匯率是定好的:一比一。按理說,我能換回五百元的CUC,可我不知道這裡還有一道規矩:身為美國人,我得另付百分之十的手續費。而且,銀行的人還複印了我的證件照。
終於,每個人都換好錢上了巴士,開始仔細查看CUC紙幣上的水印,還好,並沒有塔德說的那種假幣。待到塔德點好人頭,大巴再次出發。艾莉森表示,「國家酒店」將是我們的下一站,大家將在那裡享用團餐,隨後前往中央公園酒店入住。希望抵達酒店的時候,我們的房間都已經做好清潔衛生,就等我們入住了。
我看著窗外的風景。汽車向北行駛,距離佛羅里達海峽越來越近。哈瓦那雖然陳舊不堪,不過景色仍然美不可言——這個評語,是我在旅遊指南上讀到的,我完全贊同。
有些地方,我們自以為很了解。它們也一直是新聞熱點,還總被當作談資或寫作的素材。但只有親臨實地,我們才會發現自己對它其實一無所知。旅遊指南不是說了嗎:放下偏見,親身去體驗古巴!
話是不錯,但想到我們此行的目的,古巴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地方對我來說一點也不重要。我不需要帶上見識感想離開古巴,帶上那筆錢就足夠了。當然,我一定得帶著我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