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2024-10-04 07:31:11 作者: 尼爾森·德米勒著;鍾鷹翔譯

  大家下了飛機,排成一隊走上停機坪。天氣熱得令人窒息,頭頂上陽光刺眼,身邊的安全警察虎視眈眈。警察們手持俄羅斯生產的AK-47步槍,上一次見到這種步槍,還是在有人端著一把朝我開火的時候。

  遊客隊伍蜿蜒進了二號航站樓。樓體一片陰暗,氣氛也不算友善。根據旅遊指南的描述,這座航站樓建於蘇聯和古巴結盟的時期,專門接待搭乘包機的美國遊客。我找來找去,也沒找到寫著「歡迎美國人」之類字樣的標牌標語,可能是拿去維修了吧。航站樓里的空調設施應該失靈了,又或者,這裡根本沒有空調。不過還好,有幾台落地扇在工作。

  塔德舉起寫有「耶魯」字樣的牌子,整個團隊也聚到了他的身邊。我發現周圍有很多文化協會、藝術博物館以及其他大學校友會的小旗幟。古巴不愧是最近一段時間的旅遊熱點。

  塔德招呼大家靠攏一些。看他那緊張的樣子,我還以為他準備帶領大家高唱一曲「維芬普夫之歌」呢,可是,他只是大聲吼道:「大家不要走散了!」薩拉就站在我的身邊,她的表情有點緊張。到了現在,有點緊張也可以理解。為了幫她放鬆,我主動開了口:「你好,我叫丹·麥克米克,你叫什麼?」

  她飛快瞄了我一眼,說:「薩拉。」

  

  「第一次來古巴嗎?」

  「不是。」

  「你知道哪兒有雪茄賣嗎?」

  「雪茄店。」

  「好的。你這次是一個人嗎?」

  她沒回答,但唇邊閃過了一點笑意。這一次,我可是清清楚楚地看見了。我拍了拍她的肩膀,算是給她打了打氣了。

  艾莉森帶來了一位穿著制服的官員。在這位官員的引領下,整團人來到了一個小亭子的前面。小亭子裡高高的櫃檯後邊坐著一個移民官。

  大家列隊整齊,薩拉排在我之前,隔著幾個人的距離,我發現她現在已經變得非常鎮定了。她的身上或者行李當中,可是藏著整整三十萬古巴比索!如果這筆錢被搜了出來,那她可有得解釋了。萬一某個機警的安全官員問起耶魯旅行團的行程安排,她那幅手繪的徒步旅行地圖也可能引起懷疑。

  移民官一聲令下,排在隊伍最前面的那個人立即湊了過去。很巧,她正好是昨天在「佩佩」餐館和薩拉做伴的兩位女士之一。

  移民官機械地接過那位女士的入境申請表。他先看了看護照,再瞧了瞧眼前的真人,又對著貼在小板子上的旅客名單找了找相關的姓名。他還問了她幾個問題,內容我當然聽不清。最後,他叫她退後一步,摘掉眼鏡並把臉轉向櫃檯上的攝像頭。糟糕,我可不想在這兒留下照片,但這好像不是可以討價還價的事情。

  移民官在那位女士的簽證上蓋好了章,再把簽證撕下一半收了起來。他又給她的護照蓋了章,而後摁響蜂鳴器,示意女士通過一扇小門從左側走出小亭子。 我感覺氣氛很壓抑,我真擔心她這是一去不返。

  移民官再次發令,又一位美國女士站到了他的眼前,這一次過關的是艾莉森。剛才的那一套程序又重演了一遍。

  隊列緩緩前行。突然,一對夫婦同時擠到了櫃檯邊。移民官登時拉長了臉,吼道:「Uno!Uno!」(譯者註:西班牙語,意為「一次一個」。)嗯,看他的這個態度,他一定沒有真正領會到「古巴解凍」的相關精神和要求。

  輪到薩拉了。她走上前,看上去,儼然是那個小亭子的主人。

  移民官對奧爾特加小姐真是特別留意,而且交流進行得明顯不大愉快。薩拉退後一步照好了相,又收好自己的簽證和護照,消失在了門的後面。

  移民官拿起電話說了幾句,才招呼下一個人走上前去。但願他打電話只是叫人來給印章添印泥,而不是打了薩拉·奧爾特加的小報告。

  十五分鐘過去,輪到我過關了,我就跟大家一樣走進了小亭子。

  移民官冷冷地瞄這我。我把護照、入境表和旅遊簽證卡全數奉上。

  他看了看護照上的相片,又把護照翻看了好幾頁,從護照上,他應該知道我有兩年多沒離開過美國了。上次出國,我開著「緬因」號去開曼群島走了一遭。

  移民官用英語向我發問:「你有旅伴嗎?」他的口音很重。

  「沒有。」但我盤算著和剛才那個惹毛了你的女人做伴。

  嗯,過場走完了吧?不料,移民官一動不動盯著我的護照。到底怎麼了?難道我是把「海螺共和國」的護照遞上去了嗎?

  還好,最終他還是說:「退後。看著攝像頭。不要笑。」

  我遵命後退,皺起眉頭,留下了自己的小照。移民官給我的護照和簽證蓋了章,照例撕下一半簽證,並在摁響蜂鳴器後打開了小亭子的小門。我可擔心壞了,小門的背後萬一藏著個大大的黑洞呢? 我就這樣來到了海關檢查區,看見幾隻警犬正嗅嗅行李,又嗅嗅各位旅客。我通過了掃描儀的檢測,背包也被X光掃了一遍。海關人員打開背包的時候,特地看了看我的雙筒望遠鏡——我覺得,尋找洞穴期間,還有前往卡約吉列爾莫的路上,雙筒望遠鏡沒準有些用處。海關人員又摸到了我的瑞士軍刀。「這個,幹什麼用的?」他揮了揮軍刀,問我。

  「開啤酒用的。就是Cerveza。」(譯者註:西班牙語,意為「啤酒」。)

  「不合法。要繳稅。十美元。」

  繳稅?他是想說「罰款」吧,其實就是「勒索」啦。我還是掏出了十美元。他也把軍刀還了過來,說:「好了,走吧。」

  好你個土匪,半個月的工資就這麼到手了!其實,我樂於見到他們腐敗,這種現象對我們完成任務可能會有點幫助。

  我來到行李認領處,發現長長的櫃檯上行李已經堆成了山,亂得就像經受了天災。我左顧右盼也沒找到薩拉,倒是看見了艾莉森。她正帶著那些通過了海關檢查的團友走向一個出口。

  我找到自己的行李箱,推著它朝一個正在收海關申報表的官員走去。那位官員身前聚了好些行李上畫著粉筆記號的人,他們必須轉往另一個櫃檯。幾個官員守在櫃檯旁邊,準備再次翻看他們的行李。顯然又是一次「收稅」的機會。而且,這些人還有可能被帶去單獨搜身。我不禁開始擔心薩拉了。剛才,應該向艾莉森打聽打聽——不行不行,我和薩拉現在素不相識,一定要遵守預先寫好的劇情。

  我的行李上沒有記號,我也沒什麼需要申報的東西,於是,我把幾無內容的海關申報表遞給那位官員就逕自出了門。室外陽光燦爛,旅遊大巴停了長長的一列。每輛巴士都張貼著各自旅行團的標誌,我立即奔向了耶魯旅行團所在的那一輛。塔德站在大巴邊上,正對照著名單對遊客點數。一位古巴工人拖著大家的行李往行李廂里搬。

  我向塔德打了招呼:「我是麥克米克。」

  他找到我的名字並在名單上做好標記,而後說:「您可以把行李交給這位先生處理,然後自己上車就行了。」

  我奪過名單看了一眼,發現大多數遊客都已經到齊,可是,薩拉·奧爾特加卻不在其列。我丟下行李,再次奔到了航站樓邊。門口的持槍警衛明確表示,我不能再次進入航站樓。沒辦法,我只得待在航站樓外,密切關注著樓門口的動向。

  我拿出手機發現沒有信號。即便信號良好,我也沒有薩拉的電話號碼。按照預先寫好的劇本,我倆應該在飛機著陸之後的某個時刻,趁著哈瓦那斷斷續續的手機信號互換號碼。

  又有耶魯旅行團的好幾個團友從航站樓里走了出來,但是,薩拉還是不在他們中間。

  我已經做好準備,要向塔德報告一下薩拉·奧爾特加失蹤的事情了——雖然他很可能會摸不著頭腦。正在這時,我看見了都拉著行李箱的艾莉森和薩拉。兩人一邊走,一邊聊著什麼。薩拉發現我,只是略微點了點頭,艾莉森也認出了我,於是說:「人都到齊了,您可以上車了。」

  說罷,她飛也似的跑向大巴。薩拉的腳步卻慢了下來。

  雖然並不「認識」薩拉·奧爾特加,我仍然作勢要接過她背上的背包。單身男子為美麗女子拎包,實在合乎情理,她也沒有拒絕。我倆並排走向巴士。「出什麼事啦?」我問她。

  「我被帶進一個小房間,然後他們檢查了我的行李。他們還搜了我的身,又問了好些問題。」

  「你覺得這是偶然現象嗎?」

  「哪有什麼偶然現象啊?他們早就準備要查我,他們就是這麼偏執,反正就是看不慣古巴裔的美國遊客唄。」

  「錢還在嗎?地圖也沒問題吧?」

  「這些東西藏是藏不住的,地圖就夾在我的旅遊指南裡面,他們完全沒有發現。我把比索放在背包里,和美元混在一起。上次來古巴的時候,我也是這麼處理的。海關的人想知道我為什麼要帶這麼多比索進入古巴境內。」

  不用說,薩拉當時一定應對自如,要不然她現在也沒有和我比肩而行的機會了。

  「我告訴他們,攜帶比索並不違法,只有把比索花出去才算違法。而且,我攜帶比索的事情明明白白地寫在海關申報表上。我還給了他們一份加拿大銀行的收據,表明這些錢是從那裡借來的。我還說要把錢分給好多家古巴慈善機構——美國救助團體經常幹這種事,完全合法。」.

  「看來人家還真信了你這一套瞎話。」

  「他們覺得自己撞上大金主啦。」薩拉解釋說,「海關就是那些海關官員的金礦。遊客繳納的罰款,每個官員都能分到一份。你要賄賂他們,他們也會收下。」

  「他們敲了我十美元呢。」

  「那算便宜你了,我這次花了整整兩百美元。」

  「嗯,這一次真是來錯了。」奧爾特加小姐也真是個理想的主顧。「剛才你和檢查口的人好像鬧了點矛盾。」我問。

  「那人特別討厭,他說一個古巴裔的美國女人怎麼可能願意來古巴第二次,他還問我哪來的錢住得起中央公園酒店。他就是把我當成妓女了。我馬上表示要去舉報他。」

  「我看,人家是向海關舉報了你吧。」

  「有可能。」她說,「我恨死這些人了。」

  「沒錯。」我這個人經常出口惹禍。看來,這一次我不但自己要小心要閉嘴,還得管好薩拉這張嘴。

  我和薩拉來到了大巴跟前,塔德與艾莉森已經很不耐煩。薩拉從我手中拿過背包,還搶到了我的身前。塔德在她的名字旁邊做了記號,她把背包遞給了工人,然後上了車。

  塔德一定覺得我又準備搶他那張名單,所以,他把它緊緊地貼在胸膛上,擺出了守護的架勢。

  我懶得理他,只是自顧自地上了車。車內的空調功率十足,冷得好像鑽進了緬因州大冬天的挖掘機后座。

  巴士上有大概五十個座位。我輕輕鬆鬆就找到了兩個空座,一個留給自己,一個用來放背包。薩拉坐在我的身後,旁邊則是她昨晚結識的一位年長的女士。

  塔德和艾莉森也上了車。他們和大家打了招呼,隨後艾莉森表示:「嗯,今天還算順利。」她又介紹了大巴的司機,他叫何塞。整團人在艾莉森的帶領下向司機問了好:「Buenos días,José!」(譯者註:西班牙語,意為「你好,何塞」。)

  跟團游就是這樣,很多時候,每個遊客不得不裝出嬰兒牙牙學語樣子,隨導遊或者領隊擺布。看著眼前這一幕,我仿佛回到了兒時的黃色校車上。

  何塞開動巴士,我們就這樣踏上了前往哈瓦那市區的路。旅遊指南顯示,機場和哈瓦那相距二十公里。在路上,塔德和艾莉森可以好好介紹一下今天的行程。古巴方面的地陪會在晚餐的時候和大部隊會合。我們有什麼關於古巴的問題,到時候都可以向他請教。反正,我的第一個問題已經準備好了——「您知道怎樣才能從這裡轉機去巴黎嗎?」

  大巴很舒適,雖然是中國製造,但也符合美國人的乘坐習慣。不過,車上的衛生間出了一點毛病,我們也只能將就一下了。 塔德和艾莉森都說自己是第二次來古巴。不過,他們的第一次古巴之行並不是搭檔。我衷心希望他倆趕快搞到一起,然後消失得無影無蹤。

  兩人絮叨個不停,我只好縮起耳朵,轉頭望向窗外。機場附近有些蕭條,只能看到一座座灰濛濛的破房子和一片片錫皮屋頂。好在熱帶的花木長得繁盛,看起來一派生機,十分養眼,也遮蓋住了不少丑處。有好幾次,大巴拐來拐去,才沒和衝上馬路的驢車撞到一起。見此情形,耶魯的高才生們紛紛湊到窗邊拍照留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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