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2024-10-04 07:31:08 作者: 尼爾森·德米勒著;鍾鷹翔譯

  也許是想讓我們提前適應冒險的感覺,旅行團安排的航班是一架MD-80。這架飛機使用的年限應該很長了,它的黃金歲月早就過去了,現在又舊又破。

  薩拉坐在我前面,我倆之間大概隔著十排左右。她的鄰座是一個老頭,看樣子應該是睡著了。當然,也許他已經在剛才那場驚心動魄的起飛過程中嚇得一命嗚呼了。

  我的座位靠著走廊,身邊是一位中年男子。據男子自己介紹,他這次是跟著一個名叫「友誼星球」的民間組織前往古巴。此時此刻,這位先生正透過窗戶向外眺望。我則讀著卡洛斯給我的那本旅遊指南。指南上說,卡約吉列爾莫是釣魚愛好者的天堂,還是古巴官方確定的七個開放口岸之一。這裡設有海關、移民和安全方面的檢查口岸。當然我清楚,此地肯定也是古巴海軍巡邏部隊的重要口岸。

  我合上旅遊指南,皺著眉四下打量。三十多位團友散坐在客艙各處,而客艙今天正好滿座。我看著一張張的面孔,猜著他們的身份和來歷,猜著他們前往古巴的原因。

  早上五點半,耶魯旅行團按照預先的安排在酒店大堂集合。而後,大家見到了兩位領隊:一位男青年,叫塔德;一位姑娘,叫艾莉森。他們都是耶魯大學的教師,都沒能表現出什麼讓人信服的組織能力。塔德大約三十出頭,不過看上去要年輕一些,顯然是在學術圈子裡窩得太久了。他這種人,應該轉去陸軍部隊待上三年。艾莉森的模樣還算周正,就是有點拘謹,但也給人端著架子的感覺。我要是獨自出遊,沒準就把她當成追逐的對象了。根據行程介紹,塔德和艾莉森準備了幾個小講座,向大家介紹古巴的文化,也會談到日程安排和參觀地點方面的「TBA」。「TBA」?我猜應該是建議大家「避免出席」(to be avoided)的意思。

  團隊集合的時候,薩拉和我始終保持著距離。這很好。大早上五點半我也不想親近任何人。我發現她穿著黑色的休閒褲搭配著涼鞋,上身則是一件看上去很慵懶隨意的綠色馬球衫。嗯,她那三十萬比索到底藏在身上哪個地方了?

  我的打扮和團里的其他男性差不多,卡其褲、馬球衫加休閒鞋,大家都一樣地穿著隨性。說到打扮,卡洛斯特地囑咐了一點:我和薩拉脫團跑到鄉下的時候,一定要有個徒步旅行愛好者的樣子。正是由於這一點,我倆都沒帶普通的行李包,而是背上了兩個大背包。至於行李箱,我倆準備扔在哈瓦那的酒店,隨後頭也不回地離去。

  集合點名完畢,大家啟程前往另外一個出發大廳,隨後就是一連串的護照、簽證和文件檢查,還走了好些官樣過場。整個過程冗長無比。終於,大家在繳完二十五美元的「古巴離境稅」後,也拿到了各自的登機牌。執行本次航行的好像是「飛翼和祝福」包機公司——其實,公司的名字我記不清了,管它的呢!

  我趁著等候的當口觀察了各位團友,他們大部分都是男女配對、成雙出行,而且大多已年屆中年。好些人跟我一樣,這次去古巴別有目的,我一看,就知道了。獨行的人只有七八個,其中包括薩拉和我,還有幾個上了年紀的女士——跟團出遊,總會碰到這種女士,即便到了一些醫療條件糟糕透頂的異國他鄉,也能發現她們的身影。我不會對她們抱什麼戒心,但也不準備把寶貴的阿莫西林分給她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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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了薩拉,我沒發現什麼可疑的人。這一點很重要。拿著這一次耶魯旅行團的遊客名單看來看去,我只看到了「薩拉·奧爾特加」這一個西班牙風格的姓名。但願待會到了哈瓦那,那邊的人不要給她什麼特別關照。

  名單上還有一個人引起了我的注意,他叫理察·內維爾,是個暢銷書作家。他的小說我讀過那麼一兩本,只能說不算太糟。我認出了他那張常常出現在書皮上的臉,還發現他和其他遊客隔得有點遠,或者說,他和其他人有意保持著一點距離,顯示出一點「超然」的態度。他身邊有一個女人,看名單應該叫「辛迪·內維爾」,以年齡看,小到了可以當他的女兒的程度。不過兩個人長得實在不大相似,所以她一定是他的老婆。辛迪很漂亮,也不知道她看上她老公哪一點了,感覺他們並不般配,也許是暢銷書作家的鼓脹的錢包吸引著她吧。

  我還注意到了巴里·納爾巴夫。他是耶魯大學的教授,此行的職責跟塔德與艾莉森一樣,準備講座、介紹古巴。嗯,他的講座也是「TBA」等級的吧,我想。

  好吧,點名點了三四次,塔德和艾莉森又發表了一堆讓人墜入五里霧的講話,大家終於可以喝喝咖啡、吃點東西了,那可能是我今生最後一次嘗到黃油麵包圈的味道。然後我們就登機了。

  現在,飛機離開邁阿密四十分鐘了,已經開始下降。我們即將到達哈瓦那,也就是卡洛斯和愛德華多等流亡者認為是地獄,認為是他們一生的夢魘的地方。想一想,在20世紀的50年代前,巴蒂斯塔統治古巴時期,這種航班裡肯定塞滿了賭客、電影明星、黑幫分子,以及很多從邁阿密和紐約趕過去尋求刺激的人。 他們乘著豪華客機,抵達那個罪惡盈城的哈瓦那,那裡滿街都是賭場、妓院、色情表演、黃色電影和毒品。這些東西,在那時候的美國都是緊俏貨色。那個年代的哈瓦那很墮落,但也很怡人。腐敗的巴蒂斯塔當局就跟爛透了的芒果差不多。我還記得,薩拉的爺爺是坐著哈瓦那到邁阿密的最後一班商業民航離開這裡的,如今,他的孫女回來了,但願,她這一次回鄉也能有他當年成功出逃的那種運氣。

  古巴現在的政府不一樣了,他們不喜歡找樂子。他們掌了權後,還禁止其他人去找樂子。有一次,我要翻譯告訴一個被俘的塔利班分子:「小伙啊,人生苦短。你還是去找個姑娘,偶爾開下玩笑,喝喝雞尾酒,時不時去跳跳舞吧。」結果呢?只能說人各有志吧。我們和現在的古巴也應該算是人各有志吧。

  身旁的老兄似乎看厭了窗外風景,轉頭對我說:

  「我覺得美古關係是時候該正常化了。」

  「沒錯。」

  「貿易禁運也該取消了。」

  「好主意。」

  「我們的政府其實一直在對我們隱瞞真相。」

  「那你覺得真相是什麼呢?」

  「說真的,古巴人民和我們一樣,他們也渴望和平,渴望兩國關係變得更好。」

  其實他們更渴望逃到邁阿密去吧?但我還是說:「你說得對。」

  「我覺得,我們這一次會遇到很大的驚喜。」

  耳邊響起了一陣鐘鳴,我趁勢打斷他:「機長這是打信號要我們安靜呢。」

  旅伴扭過臉,繼續對著窗外出神。我也趁機填好了海關申報表格。有沒有攜帶武器?我倒是想帶呢!有沒有攜帶酒精?可能只有腦子裡還帶著一點吧。

  表格還問我有沒有攜帶比索,如果有,帶了多少?我直接填上了否定的答案。不過,我不清楚薩拉打算怎樣回答這個問題,除非你有本事在撒謊之後全身而退,否則,據實相告才是最好的應對之策。

  還有一個入境申請表格需要我填寫。這是您第一次去古巴嗎?是,而且我想也是最後一次去。您在古巴的落腳地點是?是哈瓦那的中央公園酒店。至於那個洞穴,我看還是不提為好。在「離境信息」那一欄,我填上了相應的日期和航班號。當然,我保留提前乘船溜走的權利,雖然到時候可能會是在炮火追擊下溜走。就這樣,表格填好了。

  我抬起頭,發現薩拉朝我走了過來。她並沒有和我對視,只是一路走向了艙尾的衛生間。過了一會兒,她回來了。經過我身邊的時候,她用手蹭了蹭我的肩膀。我們的秘情開始了,感覺還挺刺激的。

  飛機下降了,我也看到了哈瓦那的遠景。兩百多萬人口的城市圍著一個大港口而建,港口直面佛羅里達海峽,向著外面的世界敞開懷抱。不過,那裡的人現在好像還沒有什麼遨遊外面的世界的機會。

  我們即將抵達何塞·馬蒂國際機場。我看到了幾座航站樓,還有樓邊空空蕩蕩的停車場。我還發現,機場的一角有一塊區域專歸軍用,古巴空軍的五架蘇制「米格」戰機停在那裡。我還看到了幾架俄羅斯生產的直升機,以及一台尾巴上漆著紅星的美制DC-3戰機。「米格」的年齡應該已經不小,屬於古董級的。但願這些「米格」和武裝直升機處於檢修之中,開船逃離古巴的時候,我可不想和它們再度相逢。

  我在旅遊指南上讀到過一段關於何塞·馬蒂國際機場的往事,1961年,古巴流亡者曾經駕著飛機轟炸過這裡,那次行動也是中情局支持的「豬灣攻勢」的前哨戰。流亡者使用的飛機產自美國,肯定是中情局的饋贈。我由此理解了卡斯楚政權對於美國的那點怨恨。不管怎樣,機場看起來已經修復一新了,但相關的記憶肯定還是揮之難去。

  MD-80完成了降落。我到古巴了,綠鸚鵡酒吧已經在整整九十英里之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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