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2024-10-04 07:31:18
作者: 尼爾森·德米勒著;鍾鷹翔譯
旅遊大巴轉進了另一條街道。這條街道長長的,兩旁樹木林立,排列整齊。道路盡頭就是國家酒店。按照艾莉森的說法,這個地方的設計靈感來自邁阿密棕櫚海灘的「破產利器」(Breakers)度假酒店。我在那個「破產利器」酒店住過一晚,拿到帳單的時候,我才真正感受到「破產」這個名號絕非浪得虛名。不過還好,我當時並沒破產。那個時候,我還沒把自己的那點積蓄全部砸到「緬因」號上呢。雖然時至今日,「緬因」號也離我而去了。
艾莉森還說,國家酒店早在20世紀30年代就開業了,因此見證了古巴歷史上許多的重要事件。有一次,它還被革命武裝占領過。不過不少占領者後來都被處決了——難不成是因為抱怨房錢太貴而遭到了報復?艾莉森介紹,國家酒店接待過無數的富翁、名人和權貴,這裡曾經的客人有王室成員、大國領袖,也有美國的電影明星。這裡還來過不少臭名昭著之輩,比如邁耶·蘭斯基和「幸運小子」盧西亞諾。1946年,正是這個盧西亞諾組織召開了美國歷史上規模最大的一次黑幫集會,地點正好就在這家國家酒店。當然,黑幫分子做了一點掩飾,他們來此聚會,名義上只是來參加弗蘭克·辛納屈的演唱會。這些內情,也不知道弗蘭克·辛納屈本人了不了解。我只知道國家酒店的名頭很響,於是就把和傑克的聚會定在這裡了。
大家全都下了車,走進酒店的大堂。大堂很華麗,明顯經過了一番翻修。出了大堂後門又穿過陽台,眼前出現一片草坡。草坡盡頭的遠方正是佛羅里達海峽。我們就這樣跟著塔德和艾莉森來到一座涼亭。涼亭露天而建,正是各大旅行團用餐的地方。
主人給耶魯旅行團留好了兩處長桌。不多時,大家都找好了各自的座位。我正好夾在兩對夫婦的中間,成了他們交談的障礙。在我對面坐著那位暢銷書作家,還有他的漂亮太太。至於薩拉,則在另一張長桌上就座。
很難想像這頓飯會吃成什麼樣,反正不會是一頓溫馨的家庭聚餐——「您能把豆子遞給我嗎?」不能,因為太麻煩了。於是,我起身告退,一個人朝著大海的方向走去。海邊有幾處堡壘一樣的建築,俯瞰著佛羅里達海峽的水面。
一個導遊模樣的人湊了過來。他表示願意為我講解一些相關的歷史知識,僅僅收費一美元。我告訴他,只要他能在四分鐘內講完,我可以掏兩美元。
導遊叫巴勃羅,是個大學生。他告訴我,眼前的不少堡壘屬於歷史古蹟,還有一些堡壘則是1962年古巴飛彈危機期間的新建建築。當局擔心美國入侵,所以卡斯楚才下令在國家酒店附近這片高地上新築了工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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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的堡壘,不過是幾處壕溝外加一些零零散散、暴露在外的炮座,看上去不堪一擊。我這個退役軍人非常清楚:只消幾門十六英寸海軍炮齊射一輪,這些工事統統都得完蛋。但是有時候,從某些角度看,幾副空架子確實要比實實在在的工事來得更重要,當然,要在海面上發現這些工事也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巴勃羅也覺得修築堡壘對於抵抗入侵毫無意義。他向我坦白了想去美國的願望。「就想去那邊。」巴勃羅看著海峽,說道。
「祝你好運!」我給了他十美元。巴勃羅又聊起了古巴的經濟。他覺得,古巴經濟真是糟透了。
我正打算去酒吧逛一逛,薩拉出現了。她用西班牙語對巴勃羅說了幾句什麼,後者立即笑出了聲。回了一句西班牙語之後,巴勃羅帶著相當於他半個月工資的收入走開了。
「你和他說了什麼?」
薩拉微笑了一笑,說:「我問他,你是不是在撩他。如果不是,可不可以讓你來撩我一下。」
「你直接告訴他Adios,Amigo不就行了!」(譯者註:Adios,Amigo為西班牙語,意為「朋友再見」。)
「這裡是古巴,說話的時候總要抖點機靈。古巴人就喜歡這樣。」薩拉提議,「我倆去轉一轉吧?」
我和她來到了一條公園小徑的旁邊。從這裡望出去,會發現海邊有一條四車道公路。公路旁築起的海牆隨著海岸線一同逶迤綿延。薩拉說,那條路叫作「Malecón」,也就是海堤路、海濱大道。海面平靜,驕陽似火,空氣中連一絲微風都沒有。
薩拉問:「這一趟走到現在還算有意思吧?」
「還早,不好說。」我回答,「不過這裡的人挺友善。」人很友善這種客套話總是要說的。其實,我覺得這裡的人有點麻木,又有點冷漠。「我還得再待一天,才能成為古巴問題專家。」我說。
薩拉又笑了,「古巴人都很善良,只是五百多年來,他們一直在被無能、腐敗又殘暴的領導者折磨。所以古巴才會有這麼多的革命。」
被折磨五百多年?他們從電話簿里隨便挑出一個人來當領導,都不至於如此倒霉吧?我問薩拉:「你重回故鄉又有什麼感想呢?」
「不知道。」薩拉承認,「我覺得這裡和我有點血脈上的聯繫,但也沒有那種回家的感覺。」
「如果哪天可以自由來去了,會有多少古巴裔美國人願意回來定居?」
「肯定比現在嘴上嚷嚷著要回來的人少。但是,所有古巴裔都願意在古巴和美國之間自由來去,也許回古巴探親,也許買個度假屋——讓子孫後代看一看父輩祖輩曾經生活過的地方,畢竟這裡是他們的故土他們的根。」
「好事情。不過,來的時候千萬別坐我們坐的那種航班。」
她笑了,「不出一年,美國那邊就要開通飛往古巴的定期航班。到了明年春天,還會有專門接待美國遊客的遊輪,就停靠在馬埃斯特臘山脈碼頭。」
「這就叫『一次旅行、暢遊兩國』。」
「詞兒不錯,你編的?」
「沒錯。」
我倆默不作聲地走了一陣。我在想:薩拉不吃午飯而跑來和我做伴,到底是為了什麼目的?目的,也只有她自己知道。
公園已經到了盡頭,我看見了一座紀念碑。薩拉告訴我,那是「緬因」號事件遇難者紀念碑。
哦,還真是不吉利。
我們轉過身,開始往酒店方向回走。
薩拉問我:「美國政府正在尋求和古巴改善關係。這件事,你怎麼看?」
「嗯……兩國關係也該改善了,這一點我理解。但是我們也得從古巴那裡拿到一點什麼回報才是。」
「我們什麼回報都拿不到。唯一的回報就是謊言。除非徹底改變現狀,否則古巴的任何事情都不會變。」
「萬事都需要有個過程。古巴要改變,先得等到五十萬美國人的到來,等待遊客、有錢的商人的到來,以及很多張傳播自由觀念的大嘴巴的到來。」
「古巴當局就怕這個。兩國關係改善了,他們拿不到任何好處,所以他們肯定要找美國方面的碴……比如,編個理由抓幾個美國人。這樣一來,正常化的進程就耽擱下來了。」
「耽擱下來,大概正合你們的意吧?」
「沒錯。我實話實說。」
「好吧,只希望抓的不是我們。」
薩拉沒搭話,我只好換了話題:「在這次任務中,我倆到底以什麼關係相處呢?我到現在都沒搞明白。」
「我就是來和你談這件事的。你也知道,我倆一定要裝出在假日浪漫邂逅的樣子。只有這樣,我倆消失的時候才……」
「知道了。放心,我每次度假都有類似的浪漫邂逅。」
「嗯,我知道你有。但這次不同,而且身邊還陪著一堆團友。我們不能讓塔德和艾莉森著急上火。要不然,他們就該向大使館打電話求救了。所以,離開的時候,我們要給他倆留張字條,就說我們去馬亞貝蓋省的海灘玩了——當然,我們不會去那個地方。我們還要向他們保證,自己一定會按時回來趕上回去的航班。我們要把行李留在酒店,裝出還會回到這裡的樣子。這一點,卡洛斯可能告訴你了。」
「沒錯。」
薩拉繼續道:「即便塔德和艾莉森沒有聯繫大使館,古巴方面的地陪也會把我倆失蹤的事情報告給古巴政府。他們可能不當回事,也可能會認真對待。我倆的名字還有在機場留下的照片可能會被發給馬亞貝蓋省的警察。甚至,全國的警察都會收到相關的資料。」
「我在聽,你繼續說。」
「歐洲人、加拿大人和南美國家的人可以在古巴境內獨自旅行,我倆到了鄉下還是混得過去的。哪怕被警察攔住,我也有辦法說動他們放我們走。」她說著說著,又瞥了我一眼,「我可以告訴他們,我和你是熱戀中的情侶,脫團出來是要尋找二人世界。」
「嗯,情難自製嘛。」
她微笑,繼續說:「到時候,我倆可能會被驅逐出境,當然也可能只被帶回旅行團就算了。」
「聽起來跟貓捉老鼠差不多。」
「你很幽默,我喜歡。」
「謝謝誇獎。不過,還有一種情況可不幽默——萬一我倆被警察攔住的時候,我們身上帶著六千萬美元……」
「沒錯,這是個問題。從洞穴到『緬因』號這一路是任務成敗的關鍵。」
「對啊,如果我倆帶著六千萬進了大牢,你的願望就實現了,兩國關係正常化的進程肯定停擺。」
「依我看,我倆坐牢的事還不足以扭轉古巴解凍的進程。當然,如果我倆被槍斃,事情就不一樣了。」
她說這話的時候,嘴角抹過了一絲笑意。哎,我可不覺得被槍斃這種事有什麼好笑的。
薩拉說:「我們要走一步看一步。我們還要比警察想得更遠一些。我們要快快地趕往『緬因』號,然後帶著錢快快地奔向基韋斯特。這就是我對未來的設想。你對未來的設想大概也差不多吧?」
「我就是為了這個來古巴的。」
「很好。」
「順便問一下,」我說,「我們要怎麼把錢裝上『緬因』號,你知道嗎?」
「現在我也不知道。」
「你覺得你會在什麼時候知道呢?」
薩拉沉默了一陣,「在哈瓦那的接頭人會把我們領到卡馬圭省的接頭人那裡。然後我們照著地圖找到洞穴,然後跟著公路去卡約吉列爾莫。」
「這些我都知道了。我想知道,計劃的關鍵處要怎麼處理?」
「到了卡約吉列爾莫我們就知道了。」薩拉提醒我,「信息條塊化,我們要設好防火牆,不泄露消息。」
顯然,我們在卡約吉列爾莫還有一位接頭人,但薩拉並不想透露任何有關信息。我只得問起另一個更加迫切的問題:「這一次邂逅,是要我追求你嗎?還是你……」
薩拉看著我,說道:「還是我主動吧。這樣一來,其他團友可能會大吃一驚。」
我是不是該喜不自勝呢?我問薩拉:「邂逅什麼時候開始呢?」
「就從今晚的雞尾酒招待會開始。四天之後也就是星期天,『為和平而釣』那批船隊會離開哈瓦那向卡約吉列爾莫進發,我們也可以浪漫一下。」
「什麼叫浪漫一下?」
「就是同床共枕。你能接受吧?」
「我想想。嗯,可以接受。」
「那就好。」
確實好,浪漫之外,我還能拿到一筆錢呢。
薩拉又沉默了一陣,才繼續說:「我覺得你這個人還不錯。跟你浪漫一下,我不介意。」
我沒搭話。
她盯住了我,問:「你覺得我怎樣?」
「這是工作需要嘛。」
「你搶了我的台詞。」
「你這人很有魅力。」
「這個評價好。」
「我也覺得你這個人還不錯。」
一段沉默的同行過後,我很不知趣地發問:「你不是有男朋友嗎?」
「你不是也有男朋友嗎?」
「那是和你鬧著玩的。」
「那就行了,我倆都沒有男朋友。」
我倆走上草坡,距離涼亭越來越近。我對薩拉說:「我去酒吧吃飯。一起來吧?」
「我們要和大部隊待在一起。」
「我要脫離大部隊了。大巴上見。」
「謝謝你,剛才很愉快。」說罷,她進了涼亭。我同時聽到了塔德的聲音:「原來您在這兒啊。您看到那個……那個人叫什麼來著?」呵呵,還是叫
我「搶名單的那小子」吧。
我穿過陽台,十幾個遊客聚在這裡喝著莫吉托。
我找到了這個叫「名人堂」的酒吧,點了一杯「科羅娜」。但是,酒保卻端來了一款名為「布卡內羅」的本地啤酒。啤酒的商標上印著海盜的頭像。酒的味道還不錯,對得起八元CUC的價格。我給了酒保十塊錢,坐在椅子裡四下張望。這裡的生意不錯,酒客大多是抽著雪茄的男士。他們應該是南美人吧,這裡的東西,古巴本地人可消費不起。他們要是有那個消費能力,肯定不會給這個地方打什麼GG了。
一位穿著漁網襪的年輕女子走了過來。她托著一個裝滿雪茄的盤子,對我
說:「要雪茄嗎,先生?」
「當然。」我挑了一根「科伊巴」雪茄。姑娘把煙餵到我的嘴邊,又幫我點好了煙。全套服務花了我二十塊CUC。管它的呢,再過幾個星期,我要用五十美元當作火柴來點菸。
我重新坐好,喝著啤酒,抽著雪茄,掃視著這個生意興隆的酒吧。牆上滿是名人的照片。他們來此一游的時候,古巴和今天可大不一樣。恍惚間,我覺得自己現在身處當年弗蘭克·辛納屈的演唱會現場。
回到現實吧。薩拉·奧爾特加,還真是一個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