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2024-10-04 07:31:21 作者: 尼爾森·德米勒著;鍾鷹翔譯

  一行人抵達了下榻的中央公園酒店。看名字就知道,酒店位於哈瓦那市中心,正好和一座公園比鄰而建。

  大家魚貫下車,拿好行李進了酒店。酒店的建築很新,中庭四周簇著一圈夾層樓。通過寬闊的樓梯,就能走上樓去。

  一個雞尾酒吧橫在酒店大廳中間,占據了這裡大部分的面積。吧檯則貫穿於大廳的左側。酒桌邊坐著很多人,他們抽著雪茄,吞雲吐霧。空氣中瀰漫著一股味道,倒也不算難聞。可是,耶魯旅行團的團友們卻受了點驚,那樣子就像遭遇了1959年的革命。不過沒辦法,大家只能快點適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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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店工作人員開始辦理入住手續。他們的動作很慢,顯然沒有聽過「專業精神」這種職業要求。不過,每位團友都得到了一杯莫吉托。就這樣,主人算是為自己的怠慢和不周表示了一點歉意。

  塔德和艾莉森已經不見了人影,我們這些無助的羔羊只好自求多福了。我還記得塔德在消失之前拋下的話:「歡迎酒會在5點30分開始,請大家到時前往頂樓的平台。」

  嗯,那將是薩拉對我傾心的起點。我要梳洗乾淨,做好準備。

  薩拉拿到了自己的房間鑰匙。她拖起行李箱,頭也不回地從我身邊走了過去。

  沒過多久,我的手續也辦完了。我上了六樓,找到了自己的房間。

  房間正好對著那個公園,屋內非常整潔,設施也算完備。床鋪很大,平板電視也很大。房間裡還有一個保險柜,不知道會不會有人翻動柜子。房間還有一個小小的吧檯,但裡面沒有任何東西。

  房間內悶得讓人直淌汗,我調低了空調溫度,但也無濟於事。我只得找出幾件汗衫,然後就去沖澡。嗯,我原以為這裡會有熱水,當然洗個冷水澡也好。星期天還沒到,我需要抑制一下自己的力比多分泌水平。

  我換好乾淨衣服又穿上藍色外套,直奔樓下大廳的酒吧而去。這裡也沒有科羅娜,我只好點了布卡內羅。一杯酒花了六塊CUC,相當於這裡普通人三分之一的月薪。在酒吧里,我只發現了塔德這一個耶魯旅行團的成員。他縮在一個角落,捧著一疊厚厚的文件,一邊讀,一邊啜著瓶裝飲料。我拿上酒杯,坐到了他的身邊,問道:「在讀什麼呢?」他抬起頭,「哦,先生您是……」

  「麥克米克。叫我麥克就行了。」

  「好的……這是我的講話稿。」說話間,他把一隻手按在了稿子的上面。我想我應該解釋一下,先前並不是有意要搶那份名單。不過我沒有解釋,只是給塔德也點了一杯布卡內羅。

  我回頭看向吧檯,一面尋找薩拉,一面和塔德沒話找話:「這不是四星級酒店嗎?我的房間怎麼沒有熱水,供電也跟得了哮喘一樣?」

  「不好意思,熱水供應確實時斷時續。」塔德溫馨提示我,「浴盆和盥洗池還是有熱水的,但淋浴間用的好像是另外一套供水系統。」他又解釋了供電的問題,「我的房間也停電了。哈瓦那的電力是短缺的。」

  「以後會有五十萬嬌生慣養的美國遊客擠到哈瓦那來,這裡該怎麼辦啊?」

  「只有天知道了。」

  「還好啤酒是冰的。」

  「應該說,大多數情況下還是冰的。」

  我和塔德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眼光卻瞄向了電梯口出入的人流。塔德這人還不錯,但是,他也抓住這個機會教訓了我:「午餐的時候您去哪兒了?您一定要跟團活動,這一點很重要。」

  「為什麼?」

  「我們這是團隊旅遊,您不能去那些我們未經獲准前往的地方,比如海灘,比如船隻上,或者任何其他不帶教育性質的地點。您要是去了,我們可能會被國務院吊銷旅遊執照。」

  「哦,國務院覺得妓院這種地方算不算有教育性質呢?」

  他顯然是笑了,而且馬上坦白似的表示:「實話告訴您吧。晚上的團餐之後,你們想去什麼地方都沒問題。」

  「沒人來查房?」

  「當然沒有。」他甚至建議,「哈瓦那有些夜店還挺不錯。明天晚上我第一次講話的時候會提到的。」

  「不錯。講座是什麼主題?」

  「古巴音樂的歷史。」

  「聽上去不容錯過。」

  「其實,每位團友都必須出席。」

  看來,「TBA」並不是我猜想中的儘量缺席。我又問:「能借你的筆記看一下嗎?我也想問點學術性問題。」

  「不好意思,我……」

  「沒事。那我就問點別的。團里有位女士,叫薩拉·奧爾特加,就是我在機場幫著拎行李的那位。你了解她的情況麼?」

  他盯著我看了一陣,說:「不了解,來之前我不認識團里的任何人。」

  「希望你能和艾莉森好好認識一下。」

  他沒理會我的話,轉而說:「團里有您那一級的同學嗎?」

  「我不是耶魯畢業的。你沒看出來嗎?」

  塔德不失禮貌地笑了笑。

  我又問:「以前你有沒有遇見過遊客脫團自由活動的情況?」

  「沒……有過,有一對夫妻偷偷去了哈瓦那的一處海灘。」

  「他們後來被捕了嗎?」

  塔德勉強擠出一點笑意,說:「我只是和他們私下裡談了話。我還在我的講座上重申了相關的紀律。」

  「如果有人壞了規矩,你必須向大使館打電話報備麼?」

  「我……嗯,去年還沒有大使館呢。嗯……您問這個幹什麼?」

  「我想找個地方去潛水。」

  「不好意思,您不能去。」塔德說。他還表示,「要是您去了,我們整團人都會有麻煩的。」

  「我去逛妓院,反而不會給你們添麻煩?」

  塔德再次強作笑顏,說:「這兒哪會有什麼妓院啊?您要是找到了,千萬別忘了把地址告訴我。」

  我也笑了。塔德這人其實真不錯,只是稍顯古板,而且對自己的職責有點緊張。這也可以理解,他畢竟是領隊,這裡又是古巴,異國他鄉的。但願我和薩拉 消失之後,他能自如地應付接下來發生的一切。很抱歉,他要和自己的旅遊執照說再見了。

  我們又聊了點什麼。塔德突然問:「您是做什麼工作的?」

  問得好,申請簽證的時候,他們也問了同樣的問題。卡洛斯和我都清楚一點:我的身份,用情報術語來說,叫我的「傳奇」,必須和我的實際情況相去不遠。畢竟,古巴方面有可能會做一點背景調查。萬一撒謊被人抓包,就不妙了。我和卡洛斯最終達成了一致意見:這一次我的身份是漁船主。想來,沒人會把漁船主和那場海釣比賽聯繫到一起,因為我已經不是參賽船隻的船主了。

  「麥克米克先生,您在想什麼呢?」

  對了,塔德手裡還有耶魯旅行團里每個人的護照複印件,我不能對他撒謊,只得回答:「我是漁船主。」

  「我知道了。哎呀,不怕跟您說,古巴是個釣魚的天堂,只可惜這一次您沒法去釣魚了。」

  「下一次再說吧。」

  「總有一天,美國遊客可以不受限制地暢遊古巴。」

  「迫不及待地等著那一天。」

  就這樣,我搭了戲台又說了該說的台詞,接下來該告辭了。「酒會上見!」我對塔德說。

  我拿起啤酒,走到雞尾酒桌的旁邊。朝酒吧里環視了一圈,我看見了好幾位團友,卻沒有發現薩拉。

  卡洛斯向我交代任務時曾經提到一點:在古巴,美國遊客入住的酒店都會出現不少探子。古巴內政部派出這些探子,就是為了對遊客進行監視。內政部的德性嘛,就和喬治·歐威爾的小說描述的差不多。外賓入住的酒店,古巴公民一般不得入內。探子們也得改頭換面,扮作拉丁美洲其他國家來的遊客或者商人。卡洛斯覺得這些人絕對瞞不過我,因為他們舉止粗魯,衣著廉價,也因為他們沒錢買酒水飲料。聽上去,他們完全沒有「老大哥」的樣子,倒更像《粉紅豹》里的傻探長。我總覺得卡洛斯言過其實,可是,對於卡洛斯的建議,我似乎又該認真一些。

  坐在這裡,我又想到了卡洛斯的話,他沒說錯,這裡可是紅色的古巴。再過十天,我可能會大賺一筆回到美國,也可能直接進了古巴的監獄,甚至落得一個更為悲慘的下場。我還要和一個自己知之甚少的女人發生親密聯繫——我當然不是第一次遭遇這種事,不過這次我更壓不住自己蠢蠢欲動的心。

  想到薩拉,我願意幫她倒主要不是由於同情,我只是一想到她可能經歷的那些風險,就情不自禁想要伸出援手。她來古巴的動力,可要比我強烈得多。但是,再大的動力也不足以掩蓋她的勇氣。拋開同情因素,我總覺得她的強大動力可能會讓她身陷險境。這些險境,我可不想踏足。但凡遇到願意為了信念而付出生命的人,你都得小心一點——如果這種人是你的下屬,就更該多個心眼了。

  還有一點,我和薩拉也都清楚:同床共枕不算工作需要。我倆的浪漫之旅完全不必真實到那個地步。一開始,她和卡洛斯也許打算唱一出假戲,我只會頂著異國他鄉邂逅的男朋友的名頭,而不會真正發生點什麼。但是,薩拉改變了主意,也修改了劇本的情節。她不單想為信念獻出她的生命,還願意獻出……嗯,她的身體。她還真是一位樂於奉獻的女性,當然,她也許純粹是為了信念而願意做出犧牲。

  薩拉獻出身體,是想換回我的忠誠、可靠和決心。男性戰友之間也很講究這些東西,但他們互相承諾的方式可不大一樣。反正,身處險境的女人總會利用肉體關係把某個笨蛋死死地拴在自己身邊。

  當然,薩拉也許只是愛上了我。不過這個推論,連我都覺得不可置信。愛慕之心,會惹出另一系列的重大麻煩。如果我倆同時愛上了對方,麻煩就更大了。

  我喝光啤酒,又看了看表。再過十五分鐘,雞尾酒會就該開始了。

  我就像身處戰場一樣提高了警惕,不過,周圍的環境又叫我覺得有些不真實。嗯,這次任務似乎根本不該發生,但它卻的的確確成真了,我在「緬因」號上對薩拉的承諾變成了現實。按照美國陸軍的術語來說,現在的我可是一心一意撲到任務當中了。這一趟,來對了。

  情慾、金錢和冒險,還有比這更理想的任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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