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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07:06:18 作者: 黃濟人

  「陳次長,陳次長!」杜聿明在他的客房裡,驚魂未定地說,「你怎麼不叫人通知一下,讓我好去迎候你呀!」

  陳誠坐在沙發上,眼睛卻直勾勾地望著天花板。「我這個人不喜歡迎來送去,尤其反對前呼後擁。蔣、閻、馮中原會戰結束不久,我去日本觀操,羅卓英他們在上海車站搞了個什麼儀仗隊。我對羅卓英說,你這個儀仗隊不走,我就不下火車,看你怎麼辦!……」

  杜聿明迫不及待地說:「陳次長廉潔儉樸、克己奉公,我是早有所聞的!」

  「不過對待長者則另當別論,應該輕輕地攙,慢慢地行……」陳誠不願意兜圈子了,他的目光突然從天花板上掉在了杜聿明的肩頭。「杜總司令,剛才你送到大門口的那位老人,是杜斌丞先生吧?」

  杜聿明像遭到雷擊一般,瞬時,灰白了面孔,烏黑了嘴唇,直愣愣地靠在沙發上,久久說不出話來。

  陳誠有點不耐煩地說:「我沒有別的意思。今天找你是有事情要商量的,我只是想為我們的談話創造一個坦率的氣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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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聿明望著陳誠領章上的上將軍銜的三顆金星,無可奈何地點了點頭。把柄捏在人家手裡,或敲或打,隨它去罷。

  「好,很好!」陳誠微笑著將雙臂平放在沙發扶手上,擺開了書歸正傳的架勢。「下面由我來談,我的坦率也將會使你滿意的。」

  杜聿明惶惑地站起身,顫慄著手指,親自為陳誠沏了一杯普洱茶。他退回座位的時候,也給自己點燃了一支煙。當然,煙還是駱駝牌的。

  「最近有一個莫名其妙的人向軍事委員會建議,要在昆明附近的楚雄,設立一個遠征軍司令長官部。不知道杜總司令對此有什麼看法沒有?」

  杜聿明想了想,但是沒有眨動眼睛。他說:「滇西多是崇山峻岭,主要交通線只有一條滇緬公路,日軍也只有一個多師團的兵力扼守怒江西岸要點,所以我想那裡不會有大兵團作戰。實施反攻的指揮系統,有宋希濂設在彌渡的第十一集團軍總司令部就行了。」

  「你的意思是說,滇西有了宋希濂,滇南有了關麟征,昆明有了你杜聿明,在雲南方面就沒有必要再設什麼長官部了麼?可是對不起,我就是那個莫名其妙的人,而且有幸得到委員長的命令,今天就開始出任遠征軍司令長官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杜聿明手上的菸頭被陳誠的狂笑驚落在地,地毯都發出焦臭味兒了;他卻什麼也不知道,只顧神情恍惚地盯著陳誠發怔,仿佛死生禍福、今生來世,盡皆藏在那張窄小的臉上了。

  「杜總司令,我自然不是衝著你來的。我只是在想,我們的何應欽部長,胃口未免太大了一點。進駐雲南的十二個軍原本是各有所屬的,結果搞來搞去,統率這十二個軍的三個集團軍總司令,都搞到他衣袋裡的人去了!」

  陳誠呷了一口茶又說:「何部長為什麼要這樣搞,委員長和我是最近才明白的。再有幾天,美國給予進駐雲南的十二個軍的武器裝備,就要運到昆明了。這本來是件好事,可是何部長怎麼說呢?他說所有中國軍隊的裝備和交發的辦法,是屬於軍政部職權範圍的事情,美國應該將全部裝備交軍政部處理,至少也要交雲南的三個集團軍總司令部處理……」

  陳誠冷冷一笑後,繼續說下去。「委員長和我是能忍就忍的,可是美國人就不吃他那一套了!爭執的結果,委員長同意由美方直接將裝備送交各軍接收,再由各軍將裝備數量報軍政部備查。我這個遠征軍司令長官的頭一樁事兒,就是來督察這件事的!」

  杜聿明並沒有能夠緩過氣來。老實說,接收一點美械裝備,對於他的不斷補充的機械化部隊而言,不能算作一件特別重要的事情。重要的是陳誠的到來,是陳誠將在雲南稱雄的地位,這才是鐵的現實啊!為了表明一種識時務的姿態,杜聿明無話找話地說:

  「陳次長可以根據美方交來的清單,預先擬定分配方案,這樣等武器裝備運到以後,照本宣科就行了。」

  「每軍成立一個榴彈炮營,配備10.5公分的榴彈炮十二門;每師成立一個山炮營,配備7.5公分的山炮十二門;每個步兵團成立一個戰車防禦炮連,配備戰車防禦炮四門;每個步兵營成立一個迫擊炮排,配備『八一』迫擊炮兩門;每個步兵營成立一個火箭排,配備『伯楚克』式火箭筒兩具;每個步兵營的重機槍連配重機槍六挺;每個步兵連配備輕機槍九挺,『湯姆森』式手提機槍十八支及火焰噴射器一個……」陳誠像背乘法九九表那樣,一口氣背出了這許多,然後果然做起算術題來,「第五軍三個師,一個師在印度,雲南只剩下兩個師。杜總司令,按照上面那個分配辦法,你可要吃大虧了!」

  杜聿明挺著胸膛,宣誓般地說:「武器是軍人的第二生命,服從卻是軍人的天職,軍人的第一生命呀!」

  「快人快語,快人快語!」陳誠斜靠在沙發上,以手代梳,歡快地梳理著他那用來遮掩頭頂瘡疤的長髮。「杜總司令如此體恤國家,國家自然不會虧待你的。你明天就可以叫邱清泉他們派人去四川方面招兵,現在老百姓抗戰心切,三五天招個幾千人回來是沒有問題的。」

  「陳次長的意思,是讓第五軍新成立一個師?」望著對方濃黑的長髮,杜聿明覺得自己的頭上,覆蓋著一層密聚的疑雲。

  「這是軍政部、軍訓部和軍令部共同擬定的,已簽呈委員長批准。我把部隊番號都給你帶來了:第五軍第四十九師。」陳誠目不轉睛地看著杜聿明,「至於新一軍的新二十二師你盡可放心,一俟從印度返回國門,立即歸還第五軍建制!」

  陳誠的語氣是那樣誠懇,目光又是那樣莊重,杜聿明禁不住哆嗦著嘴唇說:「第五軍全體官兵不敢忘記國家的養育之恩,亦不敢忘記陳次長的關懷之忱啊!」

  「我對第五軍是沒有盡到責任的,你不要挖苦我了!」陳誠搖搖手,然後正色道,「不過,現在既然派到雲南來與杜總司令共事,想必對第五集團軍是能夠略有貢獻的。」

  杜聿明緊閉著嘴唇,仿佛連呼吸也停止了。

  「軍政部為了補充中國駐印軍的特種兵,組建青年軍的事你不會不知道吧?現在已經成立了八個師,由羅卓英在重慶擔任青年軍訓練總監部總監。這八個師當中,二〇七師全部是些陝西青年,所以我準備給羅總監打個招呼,把二〇七師調入昆明,歸第五集團軍管轄督訓,不知杜總司令以為然否?」

  杜聿明雖然大張其嘴,卻說不出一句話來,正如同看見一大堆白花花的銀錠,卻不敢伸手去拿一樣。

  「只要何部長不反對,委員長自然是會點頭的。何部長怎麼會反對呢?」陳誠得意地笑了笑,「如果事情是他提出來的,你一定不能高枕無憂,現在事情是我提出來的,你就放心睡大覺去吧!」

  杜聿明依然無動於衷,甚至面有難色。因為過去背地裡稱呼「陳小鬼」稱慣了,此間連陳誠的字號是不是叫「辭修」也記憶不清。直到他自信無誤之後,才灌足一口氣,爆發性地吐出兩個字來:「辭公!……」

  陳誠鞠躬般地點點頭,隨即也改了口:「光亭,我還要告訴你一件事。美械裝備分發下去以後,我們得請美國人來訓練各軍幹部,因此軍事委員會將在昆明設立駐滇幹部訓練團,這個團的團長自然由委員長兼任,龍雲和我兼任副團長,擔任教育長的就是你杜光亭了。」

  杜聿明慌忙起身,雙腿一併,莊重地說:「願為辭公分憂!」

  陳誠也站起來,朝前走了兩步,對準杜聿明的胸部就是一拳。「那好,今天晚上龍云為我設宴洗塵,要是他灌我的酒,我就讓你替我喝!」

  杜聿明未飲先醉,諧合著陳誠混沌的沙啞的笑聲,發出一陣尖怪的嘹亮的嚎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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