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笠之死
2024-10-04 07:02:33
作者: 何蜀
1946年3月13日,國民黨五十二軍正式接收蘇軍在瀋陽的全部防務。國民政府東北行營及東北保安司令長官部開始準備從錦州遷往瀋陽。
文強回到東北後,正在瀋陽視察以便為搬遷作準備,突然傳來了令他震驚的消息:
戴笠於1946年3月17日飛機失事身亡。
這天正是國民黨六屆二中全會在重慶閉幕的日子。
文強得到消息是在3月19日。那天,中共領導的東北民主聯軍在前一天攻打並占領了中長鐵路上咽喉要地四平街的消息剛剛傳來,文強又接到熊式輝從錦州打來的電話,告知天津《大公報》傳來的消息:戴笠已於17日飛南京途中失事。
這個消息對文強來說真有如晴天霹靂。
他當時第一個念頭就是後悔自己給戴笠提出的「以退為進」獻策。他以為戴笠正是因為接受了這個獻策,才急於去南京面見何應欽,想通過何應欽的關係爭取順利出國,以致失事身亡的。
其實,戴笠並非是去南京見何應欽。因為何應欽當時正在重慶參加國民黨六屆二中全會。後來得知,戴笠原是打算飛到上海,大約是為了找杜月笙、唐生明商量,請他們幫助解決電影明星胡蝶與其夫潘有聲離婚一事。
——自從太平洋戰爭爆發後,胡蝶夫婦從香港逃回大陸,途中因接應護送的軍統局香港站人員趙長天與童子軍團駐港聯絡員楊惠敏(即上海八一三抗戰中勇赴四行倉庫向「八百壯士」獻國旗那位著名人物)失職,胡蝶的全部行李(內有她多年積攢的金銀首飾、四季時裝和歷年所拍電影的劇照、紀念品)被日軍劫走。胡蝶悲痛萬分。到重慶後,戴笠一面幫她追查此事,將趙長天、楊惠敏捉拿下獄追究;一面對她百般安慰、照顧。不久兩人便同居了,但卻一直沒有合法的名分。戴笠既準備出國,自然希望與胡蝶辦妥結婚手續後一起名正言順地出去。
不料,戴笠的座機飛抵上海時,因氣候惡劣不能與機場取得聯絡,只得改飛南京。而南京又是細雨迷霧,雲層極厚,飛機無法降落;在盤旋低飛準備迫降中,油量消耗將盡,駕駛員慌亂中觸山墜落,油箱起火,機毀人亡,同行的龔仙舫等人無一倖免。
文強得到戴笠失事消息後,立即與東北保安司令部政治部主任余紀忠、瀋陽市長董文琦等從瀋陽飛返錦州,在錦州又得到馬漢三來電,同時又接軍統局天津站長陳仙洲發來的長途電話。
兩天後,文強接到毛人鳳的電報,促速飛渝。
文強是懷著沉痛的心情去到重慶的。
戴笠於他,可以說是有「知遇之恩」。
文強是在受到中共黨內左傾路線錯誤處理,又遭到湖南地方軍閥勢力威脅後,才偶然與戴笠相識並在其手下工作的。戴笠對他,不但不要求「交待」中共組織情況或對參加中共革命的歷史進行「悔過」,而且大膽放手任用,充分用其所長。文強在92歲高齡時憶及戴笠之死,還在一封信中這樣寫道:
與我相處十二年,他對我是特殊的對待,我感到他對我是一貫的信任,一貫有禮貌。我沒有向他求過官,卻將我的官階升得比他自己還高還大。
事實確實如此。戴笠自己的軍銜還只是少將時,就已保薦文強升到了中將。
由此可見,儘管歷來對戴笠的評價毀多譽少,但對於這樣一個複雜而重要的歷史人物,是不應簡單片面甚至漫畫式地看待的。
軍統局元老唐縱在得知戴笠失事消息後,在日記中寫下了自己對戴笠的評價,除去「英明果斷,機智過人,勇於任事,不辭勞怨」一類褒揚之語外,還有「約束部下森嚴可畏」,「在生活方面待人過嚴,待己過寬」的批評。而戴笠對文強卻似乎並無「森嚴」或「過嚴」的態度。從他與文強的關係看,他的用人之道,還是有高明之處的。
文強到重慶後,下榻於棗子嵐埡軍統局招待所,以後移住民生路勝利大廈。當他30年代初在重慶從事中共地下工作時,棗子嵐埡還只是城外荒涼的郊野,民生路一帶的馬路也才開始擴建。此時這些地方都已經樓房相接,再難找到昔日遊蹤了。
在勝利大廈馬路對面,就有中共《新華日報》營業部。文強不知道,周恩來駐重慶期間,常在那幢房屋樓上與各方面人員約談。
不過,即使知道了,他此時也不會想到去見周恩來了。
軍統局於4月1日召開建立14周年紀念會,並同時為戴笠舉行追悼會,軍統局內外勤的負責人都到了,軍委會各部負責人也應邀出席。
文強作為軍統局最大外勤單位負責人,被安排在致祭的首位。但他看到有黃埔軍校二期的胡靖安(軍統局督察室主任)等老大哥在場,便堅辭並推胡靖安為首。
在台灣草山看管張學良將軍的劉乙光也來了。劉乙光自1936年起奉命看管了張學良十年,此時仍然是中校軍階。蔣介石知道後,才將他越級提升為少將。
蔣介石當天上午在國民參政會上發表演說,拒絕承認中共在東北的軍隊和建立的地方政權,聲稱:「我們中央對東北的職責,現在只有接收領土,恢復主權行政的完整。」還說:「政治協商會議在本質上不是制憲會議,政治協商會議關於政府組織的協議案在本質上更不能夠代替約法。」其撕毀政協決議的態度已經表露得十分明白。
下午,蔣介石來到戴笠追悼會會場親自主祭,講話中還流了眼淚,說了許多安撫部屬的話。
禮畢,蔣介石在一批「烈士」家屬面前轉了一圈,握手贈金,表示慰問。這些「烈士」中,有些是死於內戰中的,但也有不少是在從事抗日地下工作時被日偽捕殺殉難的。家屬們觸景傷情,有的號啕大哭起來。毛人鳳揮手制止,將哭聲壓低。
追悼會後,軍統局召開了三天工作會議,由內政部政務次長兼軍統局代理局長唐縱介紹了軍統局即將「調整裁併」的意義和辦法,要求各地負責人回去後,對外表示軍統局將結束,對內則作好把公開與秘密工作分開的安排及有關人事調整。唐縱在當天日記中記載:
出席會議者數十人,其思想觀念與做法,均因襲陳舊,毫無新的意識與轉變辦法。將來調整,余甚擔憂!
文強在這次會上沒有發表什麼意見。
此時他對戴笠死後的軍統局前途已經失去信心,認為不管怎麼調整裁併,也不過是新瓶裝舊酒。
他已經發現,戴笠之死,使原在其一手統治之下的軍統局陷入了人事紛爭之中。軍統局人員分裂成了以鄭介民為首的廣東派,唐縱為首的湖南派,毛人鳳為首的浙江江山派。三派明爭暗鬥,互不相讓。
文強作為軍統局唯一在華中、華北、東北都工作過的資深高幹,因從無爭權野心而又熱心干實事,所到之處人際關係都很好,此時儼然成為軍統局內極有實力另立一派的人物,因此他成了三派都不放心、三派都想爭取的對象。三派都爭先恐後對他進行試探、拉攏。
文強卻不願陷入這種是非漩渦中,萌生了退出軍統局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