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統局面臨內憂外困
2024-10-04 07:02:28
作者: 何蜀
在當時緊張情況下,文強是不能離開崗位的。不料,他一天忽接北平馬漢三發來戴笠要他親譯的電報,請他即日飛平有要事相商。
他立即通知空軍駐錦州地區司令吳禮為他備好座機,於當日下午5時抵達北平南苑機場。當晚7時,他與戴笠見了面。
戴笠見了他,一言不發,將他引進內室,從卷宗里取出一份電報給他看。
原來,戴笠這天下午突然接到由軍統局主任秘書毛人鳳轉來的蔣介石電報,大意是令戴笠立即返渝參加研究對付三大會議(指國共談判會議、國民參政會議、政治協商會議)的決策會議,大有撤銷或改組特務機構之勢。電報中列名出席會議的共有宣鐵吾、陳焯、李士珍、黃珍吾、葉秀峰、戴笠、鄭介民、唐縱等八人。但電文後面,注有「重慶宣 (鐵吾)、李(士珍)、黃(珍吾)在搗鬼,謹防端鍋,請親自呈復」數字,署名「以炎」。
文強知道「以炎」是毛人鳳的代號。但這電報為何沒有鄭介民、唐縱的附註?難道是毛人鳳瞞著鄭、唐兩人麼?
文強讀罷電文,心中感到沉重,但既不敢問,也不知道戴笠找他來的用意,只好假裝若無其事的態度說:
「啊!是校長的電諭呀!」
戴笠這時沉不住氣了,紅著眼睛,拍著胸脯說:
「我辛辛苦苦在外面奔波勞累,一心為國為校長,想不到會有人乘機搗鬼,落井下石,想端我的鍋。同室操戈,實在欺人太甚!請為我擬一復電,說我處理平津寧滬的肅奸案件,事關重要,無人可以代理,請寬限半月才能返渝面陳一切。」
他憤憤地踱了幾步,又接著說:
「同時要表達對宣鐵吾、李士珍、黃珍吾搗鬼必須揭發的意見,措辭要委婉一些,不要露出與人爭長短的痕跡。復電稿擬好後,先交我看,然後再拍發。只許你一人知道,對其他的人要保密。」
文強考慮再三,感到這樣的復電很不好著筆。
他知道,戴笠與宣鐵吾、李士珍、黃珍吾三人交惡的情況,在國民黨上層早已無人不知。戴笠與宣鐵吾在浙江省時,就爭得不共戴天。宣鐵吾在抗日戰爭中期,奪去戴笠兼任的財政部緝私署署長一職,使戴笠大為惱火。李士珍與戴笠為了警政大權,也你死我活地爭了20年。戴笠必定認為李士珍是被他打下馬的敗將,又何以列名在他的前面?這顯然是他難以忍受的事。戴笠對黃珍吾的不滿,則是據說發表黃珍吾為首都警察廳長一職,不是戴笠的推薦,而是宣鐵吾、李士珍向蔣介石說過話,這未免使戴笠感到面子上難堪。
文強暗想,宣鐵吾、李士珍、黃珍吾等三人,都是黃埔第一、第二期的老大哥,在這電報的開會名單中列在戴笠前面,從蔣介石的角度來說,這樣處理是說得過去的。而且八人中,又有老資格的陳焯,他以往是與蔣介石平起平坐的,只是後來才變為相從的地位了。至於鄭介民與唐縱,當然不會從中搗什麼鬼。為何毛人鳳不將此電先給他們看看呢?很顯然,這是戴、毛兩個浙江「江山佬」在拉小圈圈。
文強分析了許多情況後認為,此事與其說是戴笠的難關,不如說是蔣介石的難關——蔣介石一向倚重的軍統局,此時已陷於內外夾攻之中,成為眾矢之的了。
文強絞盡腦汁,代戴笠起草了一份給蔣介石的呈復電,大意為:重慶以炎兄親譯。校座鈞鑒,電諭敬悉。本當遵諭返渝,因平津寧滬巨案,尚待親理.本月中旬始能面聆教誨,敬乞示遵。生雲天在望,唯命是從。詎料煮豆燃箕,相煎何急。生效忠鈞座,敢雲無一念之私。不得已而晉忠言,冒死陳詞,伏乞明察。生戴笠。
——後來文強去重慶參加戴笠追悼會時,與毛人鳳相晤,文強問到那封復電已否上呈?毛人鳳答覆說:「那電稿原來是老兄代筆的!我與其武研究過,認為電報里有『煮豆燃箕,相煎何急』兩句話,將會引起禍福莫測,因而建議刪去。誰料到老闆還未見到我們的建議電就去世了。可以想見,他是抱恨終天的了。」
就在這忙碌之中的一天,戴笠在北平什錦花園原吳佩孚公館,召集人事處長龔仙舫、北平辦事處處長馬漢三和文強等一批軍統局內外勤負責人開了一個小會。他劈頭劈腦地問龔仙舫:
「化整為零合法化的事辦得怎樣?」
龔仙舫緊張地環顧左右不敢說話,文強等人也不知這一問的用意何在。戴笠立即嚴肅地說:
「在座的都是本局的老同志,不許泄露。你說你的,沒有關係。」
龔仙舫這時才說:
「首先辦好的是各特警班畢業生名冊,送呈領袖批准了,一律以中央警校畢業生學籍待遇,名冊上列名的共十五萬餘人。其次是趕辦化整為零,爭取合法化安置三大公開機關的人員名冊,交給鄭副局長和唐先生商辦中。交警總局的安置好辦,軍事系統的,有武裝部隊,伸縮性比較大,所以說也好辦。」
他所說的唐先生指唐縱,戴笠正計劃保薦唐縱為全國警察總署署長。
戴笠唯恐文強等人不明內情,振振有詞地說明:
「世界上哪個朝代、哪個國家沒有特務、情報機關?人家越喊要取消便越顯得重要。但是軍統局這個名稱有些臭了,組織也太龐大了,經費確也籌措不易,所以要化整為零,以合法化來堵住人言可畏的口。凡事要為領袖分憂著想,我跟他二十年,是深知此道的。」
文強當時還不了解化整為零的具體化法,便大著膽子問了一下。龔仙舫不敢說話。戴笠則一本正經地說:
「第一是準備改組後的國防部二廳諜參系統和對外使館的武官系統,要合法化地全部控制起來,這個任務要介民先生去完成;第二是將內政部警政司擴大為全國性的警察總署,是合法化安置人員最多的一條出路,然後才能全部控制警察方面的行政、人事、教育。對李士珍派,能容就容,不能容就去;第三是與張嘉璈部長早已說定,要求在交通部成立一個交通警察總署來統馭全國鐵路、公路的警務機構,並將本局的所有武裝部隊改編為交通警察部隊。化整為零合法化就是如此。」
為了及早安排好軍統局撤銷後的出路,戴笠還考慮好了自己轉入海軍系統的計劃。他這次到北平的一個主要目的,就是招待即將退役回國的美國第七艦隊司令柯克海軍上將。
一天晚上,在北平弓弦胡同14號舉行了招待柯克海軍上將的雞尾酒會。柯克是美國海軍名將,曾成功指揮了西西里和諾曼第兩棲登陸。他退役後將轉入外交界,因在北平要處理的事情太多,來得很遲,而且只呆了不到半個小時就稱另有要事告辭了。
貴客離去,雞尾酒會和舞會草草結束後,戴笠把文強叫到內室,悶悶不樂地說:
「重慶開過的三大會議,都叫喊要取消特務機關,本局首當其衝。你從形勢上來看,我們的團體前途怎樣?」
這個問題,涉及文強自身出路,他早已作了一些認真考慮,他說:
「三大會議都高喊要取消特務機構,以校長的英明也難對付。問題當然不止於對團體不利,將是對國事整個前途的不利。」
戴笠點頭說:
「你的看法很有見地。你看有沒有好的對策?……唉,今晚不談了,考慮成熟後,明天再作詳談吧。」
文強按戴笠的安排,次日又與他再作詳談。文強考慮到軍統局內憂外困的許多問題,只好直截了當針對問題來談。他嘆道:
「從團體的環境來說,外有三大會議要取消特務機構,內有三陳(陳果夫、陳立夫、陳誠)作對,再加黃埔復興社中的宣、李、黃三人要端鍋,都是致命的難關。」
然後,文強又分析了挽救的有利條件:第一,正如戴笠說過的,作為一個國家的政權機構來說,古往今來,無分中外,都不能沒有特務、情報機構和這方面的工作,只是看其名稱如何定,手段如何用罷了。無論怎麼變,特務、情報工作總是少不了的。外間叫喊要撤銷,就更顯得它的重要;第二,與中共的內戰已不可避免。就是你不打,對方也必定會打。何況「剿共」是校長的既定方針。在這樣的局面下,我們這個團體就有戲可唱;第三,三四年來,我們與美國的關係搞得很不錯,也是校長戰後必然要走的路。不論內外怎樣夾攻,宗旨不可不自行拿定;第四,化整為零爭取合法化的這步棋走得很好。這步棋,可以為校長分憂,堵住叫喊者的口。
聽文強談到此,戴笠仍皺眉道:
「你分析的這些,我也盤算過。問題是遇到了想要端鍋的對手,這比三大會議的外敵和三陳的內敵還要棘手。你看該怎麼辦?」
文強想了想,說出四個字的對策:
「以退為進。」
戴簽聽了,怔怔地盯了他一會兒,急切地追問道:
「何謂以退為進?試詳言之!」
文強含笑答覆說:
「不要忘了,以校長之英明,自北伐以來就有過三次下野。下野就是退。退是假,進是真。不如此,渡不過難關。不退即不能進,退而後進,就是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戴笠聽到這裡,不禁眉頭舒展,哈哈大笑起來。
文強繼續道:
「我說的以退為進的辦法,是暫時避避風,以出國考察為由,自請出國一游,將攤子交介民先生看守,又有人鳳為助,是萬無一失的。預料共產黨絕不會就範,內戰不久就會大打起來。校長在雙十談判和停戰協定上所用的緩兵之計,誰又能騙得了誰呢?等到大打內戰時,自然就少不了借重之處。假若出現了拜將不得的局面時,特別是與美國的關係還不牢靠時,決不要輕易歸國,必須等到一再電召而後歸,身價百倍而後歸,這才會有新局面的到來。」
戴笠一貫是驕矜自恃的人,平時無論對方說得如何好,他也是不肯表態的。但這次竟一反常態地緊緊抓住文強的手握起來。一會兒,他又若有所思地縮回手去,從隨身小提包中取出一份文件遞給文強,嚴肅地叮囑說:
「這份絕密文件,是校長於邯鄲戰役遭共軍襲擊吃虧後,親自召開的一次緊急軍事會議上,估計了形勢,檢查了決策,傳授了《剿匪手本》要義,指定胡宗南作的記錄。只許你知道,看完,限明晚將原件送還給我。」
文強於當晚看完了這份「絕密文件」,其內容總結起來就是「打才有出路」這樣一句話。他將原件交一個可靠的打字員列印了一份帶回東北收存。
這次談話後,戴笠面帶笑容送文強出來,邊走邊說:
「老兄說的,值得考慮。但不必對別人說。」
文強打趣道:
「假如出國暢遊的話,請不要忘記帶我一同去呀!」
戴笠哈哈大笑,不置可否。
事隔兩天,文強與第十一戰區司令長官孫連仲見面時,孫連仲對他說:
「你們的那個頭兒,昨天來辭行,說是返渝後即將赴美一游,問我需要什麼外國玩意兒,他好帶回相贈。」
孫連仲還問文強知不知道此事。文強只好佯作不知,敷衍了過去。
他心裡頗有些不痛快:戴笠要他保守秘密,自己卻把秘密說出去了。
以後幾天,戴笠陪同柯克海軍上將在北平遊覽名勝古蹟。文強因急於趕回東北,沒有參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