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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06:45:56
作者: 王雨/黃濟人
斯佩蒂克老爺小車繞著重慶市中心的「精神堡壘」緩行,街上行人、車輛好多。今年8月14日,日本帝國主義宣布無條件投降,這座聳立於市中心的四年前建成的喻為中華民族抵禦外辱的「精神堡壘」四周就圍滿了歡慶氣氛。成千上萬的人們潮湧到這裡來,慶祝抗日戰爭的偉大勝利,通宵達旦遊行,到處是狂歡,到處是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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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值金秋十月,人流擁塞。
擁塞的人流中,不少是背井離鄉的外地人,他們在準備或是等待返回家鄉,有的人則是直接前往朝天門碼頭趕船去的。
坐在斯佩蒂克老爺小車后座的盧作孚感嘆說:「八年,從歷史角度看很短很短,而對於經受戰爭苦難的中國人民來說,就太長太長了!」
坐在副駕駛座的朱正漢回頭道:「就是,中國人民付出的犧牲太慘重了!」
盧作孚點頭,想到了孫正明、許五穀、謝長富等死難烈士:「街上的這些人里,不少人失去了親人,不少人是從日寇的鐵蹄下逃出來的,他們的苦難深重。」
朱正漢道:「七年前,人們是被迫大撤退;現在,人們是盼望早些回家。我們公司的運輸壓力好大。」
朱正漢這麼說,盧作孚就心潮翻滾。迫切的使命感和難以承受的困難使他眉頭緊皺,深感眼前的困難和壓力並不小於宜昌大撤退。勝利來之不易,勝利的激動和歡樂是任何人也克制不住的。然而,經過最初幾天的激動、歡樂之後,接著而來的便是成百萬從淪陷區撤退到後方來的民眾,企盼早日返回離別多年的故鄉,去恢復家園,去尋找失散的親人;成百上千個後撤的工廠、機關、學校和科研單位,急迫希望儘快遷回故地。如何滿足這千千萬萬曆盡戰爭苦難的人們的願望,成了盧作孚面臨的首要任務。
斯佩蒂克老爺駛離「精神堡壘」,朝國府路開去。
朱正漢見盧作孚用手掐太陽穴,曉得盧總心中的憂慮和憤懣。勝利到來時,盧總也和大家一樣充滿了激情和喜悅,還拉著他們一起上街遊行、歡慶。而盧總又和大家不一樣,當大家盡情歡慶時,他早已在辦公室加班加點工作,加緊制定恢復長江航運的工作計劃了。主任秘書的朱正漢最清楚,在那些天裡,盧總的辦公室窗外歡聲震天,辦公室里卻通宵燈光齊明。會議一個接一個,人們來去匆匆。盧總日夜忙著分配人員、調遣船隻、下達命令,電報、文件雪片般送來、發出。未雨綢繆,整個復員運輸工作在人們還沒有來得及想到時,盧總就已經在全盤謀劃了。而朱正漢所未察覺的是,盧作孚心中還有一種難以言說的痛。原本與民生公司合資、合作的內遷工廠戰後返鄉,不能不調回大量的人才、設備和資金,這對於已遭受重創的民生公司而言,不亞於「釜底抽薪」。但盧作孚胸中豈止一個民生公司,「加速實現國家現代化,趕超世界先進國家」的理想,不容他有絲毫的猶豫和懈怠。民生公司全體職工早已行動起來,所有的輪船都駛髮長江。
「盧總,頭又痛了?」朱正漢關切問。
「有點發脹,莫關係。」盧作孚擺手說。
朱正漢明白,盧總是在為心有餘而力不足憂愁。是啊,這次的復員運輸任務絕不比戰時的撤退容易。二三百萬人和上千個單位亟待東下,而經過戰爭損失的民生公司的運力已經銳減。在這有限的運力中,又被國民政府強征了一部分主要船舶去作差運,剩下的輪船要運送這麼多人員、單位非常困難。還有件迫在眉睫的事情,公司必須立即抽調大批管理和技術人員東下,以保證儘快恢復長江航運。
「正漢吶,你和心泉得隨時注意長江沿線,尤其是中下游沿線我公司恢復的港口和分支機構的情況。」盧作孚說。
「嗯,我們一直關注著的。」朱正漢答,「上個月3號,遵你指示,我公司的第一艘輪船『民來』輪就駛抵了宜昌,5號就恢復了宜昌分公司的辦公;9月15號,第二艘輪船『民聯』輪駛抵了南京,恢復了其分公司的辦公;25號,武漢和上海分公司也相繼恢復辦公。下去的管理、技術骨幹都很賣力,都立即投入了緊張的工作。」
「是得緊張工作,時不我待啊!」盧作孚說,又問,「啊,向吉雲、梁波、霍成金他們都還好吧?」
朱正漢道:「盧總時常都不忘記你的這些愛將們,他們都在各自的船上忙碌呃。」他沒有說梁波被人挖走了的事情,盧總憂心的事情太多了,他不想讓他在生氣。
盧作孚嘆曰:「要是孫正明、許五穀等人還在就好了,唉,他們沒有能看到抗戰勝利啊!」
朱正漢也嘆息:「是啊。」又說,「盧總,那個年輕秘書趙明昌也去宜昌分公司了。」
盧作孚責怨道:「趙明昌左腿都被敵機炸飛了,你們還讓他下去?」
朱正漢道:「是他堅決要求去的。人手實在太緊張,我們本來是只派謝紅娟去的,就是謝長富副師長的女兒。可謝紅娟呢,死活要讓趙明昌跟她一起去。」
提到謝長富、趙明昌,盧作孚的心又痛,他們一死一傷,都為抗擊日寇立了大功:「有謝紅娟跟趙明昌在一起也好,紅娟可以照顧他。不過,正漢,你們一定要多多關照明昌。」
朱正漢點頭,想到什麼:「啊,盧總,翠月又回到公司來了。」
盧作孚道:「她不是想繼續在保育院做事麼?」
「她見公司現今的忙碌並不亞於戰時,就要求回來了,說是要繼承孫正明和許五穀的未竟事業。她來的時候你正好在外地,我和心泉就做主留下了她。」
「嗯,她回來好!」
兩人說時,斯佩蒂克老爺小車停住了。
司機小徐說:「盧總,到了。」
盧作孚才發現,已經到曾家岩了,到天主教會那棟黑磚牆的樓房前了。盧作孚、朱正漢下車,朝門口走。幾個人走出門來,領首的是招商局的總經理徐學禹。盧作孚看見,不動聲色中流露出一絲鄙夷。抗戰勝利後,國民政府從日寇手中接收了一大批敵偽船隻,美國「善後救濟總署」也撥了一大批美軍剩餘艦艇。所有這些船舶,不管民生公司承擔的復員運輸任務有多麼繁重、緊急,卻沒有一艘撥給民生公司,以賠償其在戰爭中的損失、增加其運力,而是全部交給了招商局,使這個只有十幾艘輪船的很少為大後方運輸做貢獻的官辦航運企業,頃刻間便擁有了江、海輪船三十餘萬噸,一躍而居民生公司之上,具有了壓倒優勢。
徐學禹看見盧作孚,得意地笑迎上來:「啊,我們的盧總經理來了!」伸出手來。
盧作孚沒有伸手,竭力克制情緒:「啷個,徐總又來找宋院長討船了?」
春風得意的徐學禹不置可否地笑。
朱正漢道:「徐總行啊,算是暴發戶呢。」
徐學禹嘿嘿笑:「你們盧總憑一隻小船起家,才是暴發戶呢。」
盧作孚自豪道:「是的,我們是靠一艘小小的『民生』輪起家的,我們是靠自己的雙手勤奮起家的。」
「佩服。」徐學禹拍手道,「不過,我們也是在用雙手做事情啊!」
「對頭,你們是在『做事情』。」朱正漢揶揄道,「當前復員運輸任務這麼重,你們做的是啥子事情?你們招商局的輪船多了、輪船大了,其航運已經由長江上、中游轉向了下游和沿海,卻把你們留在長江上、中游的船隻、躉駁、碼頭全都租給了其他輪船公司,讓其跟任務繁重的民生公司競爭,是在削弱民生公司的力量呢。」
徐學禹笑道:「商業競爭嘛,這正常。」
盧作孚說:「對,商業必須有競爭,應該是公平的競爭。」
徐學禹答:「當然。」
朱正漢道:「不公平呢,上海運往長江中、上游的貨物全部由你們招商局總攬,為啥子只分配給其他公司而不給民生公司,迫使我們公司開往上海的輪船常常空船返回重慶。」
徐學禹看朱正漢:「民生公司有實力呀。」
「實力,是的,我們是有些實力。可我們為抗戰做出了巨大的犧牲,損失很重,你應該是曉得的。」盧作孚說。
徐學禹笑:「確實是。」
朱正漢道:「徐總,當民生公司被迫將運費降低到八五折時,你們啷個又降低到了八折。」
徐學禹攤手道:「很簡單,還是商業競爭,商場如戰場。」
朱正漢很是不平:「徐總,你們做的事情也過分了。你們有官方的支持,腰包鼓了,就用高薪從民生公司挖人,挖走了我們公司一部分船長、大副、輪機長等高級船員,他們可都是民生公司抗戰時期保留下來的人才!」
徐學禹盯朱正漢:「朱正漢,我知道你是盧總身邊的能人,可你應該明白,這也是競爭,公平的競爭,是人才的公平競爭……」
徐學禹口若懸河說著,朱正漢眼冒金星。這哪是公平競爭?抗戰運輸中,他們無甚貢獻,而民生公司除了擔負撤運任務的絕大部分外,還運送出川抗戰部隊和人員270多萬人、武器彈藥達30多萬噸。可是,抗戰勝利後的今日他們倒成了暴發戶。現在,又利用其雄厚資金,抬高薪水挖走民生公司的骨幹,他們的目的再明白不過,就是要給民生公司當前繁重的復員運輸工作和未來的海運事業發展製造困難,這是卑劣的打壓行徑,是不擇手段的惡意競爭。朱正漢清楚,僅憑徐學禹是不可能壓垮民生公司的,一心想要壓垮民生公司的人在徐學禹的身後。欲言,盧作孚伸手止住,向徐學禹道別。盧作孚走過徐學禹身邊時,見他身後有個胖子好面熟,那人卻轉過臉走開去。
盧作孚、朱正漢徑直走進宋子文的辦公室。這一次的交談充滿火藥味兒。
「是的,是快要有半年了。可是我早跟儂說過,不用向加拿大政府借款買船!」宋子文激動地揮手道,「至於理由,我早已經說過!」
盧作孚也激動:「關於這件事情,我留下句話,請宋院長不要斷然拒絕我們的請求,否則是不利於我國航運業發展的!而我今天來,是要說,我公司承擔的政府差運和復員運輸的任務太重,經濟上有嚴重困難,我們一直在竭盡全力運送成千上萬的人們返鄉,可你們為啥子拒絕我們要求調整價格的請求?」
宋子文臉漲得血紅:「這是行政院有關部門定的。」
「可你是行政院長!」盧作孚說,「現在的票價、運價很低,而燃料、鋼材的價格卻急劇上漲,我們承擔差運的船舶收入甚微,再不調整運價,無異於置民營船運公司於死地。宋院長,我有話明說了,你這是在限制我民營公司而不遺餘力地支持官辦的招商局!」
宋子文的臉色不好看:「作孚,儂也是當官的,怎麼這麼說?」
盧作孚道:「不錯,為了抗日大局我當過官,可我現在是老百姓,你應該聽聽我這老百姓的呼聲……」把戰後撥船給民生公司很少以及官辦招商局的諸多惡意競爭做法一氣說了。
宋子文聽後,心裡竊喜,卻說:「沒有撥給你們船隻是因為你們公司的實力強,至於那個徐學禹,我找他說說,也不要把事情做得太過分了。」
朱正漢忍不住了,插話道:「宋院長,還有人通過招商局發話,說是只許我們公司參加長江航運,不許我們進入沿海。」
宋子文明知故問:「啊,有這事兒?」
盧作孚道:「說話的人自可以說,我做事的人自可以做!」眸仁里閃出銳不可當的氣勢。
宋子文心裡發怵,有道是,衝出峽江方成龍,這個早已衝出峽江的盧作孚,莫非真要衝出長江把民生公司的輪船駛入大海去?他無法否定自己的這個想法,又絕對不情願看到這樣的情況出現。哼,這個政府擔保是萬不能為他公司做的,他鐵定了心。身為政府要員的他還是得講究風度,為了緩和氣氛,笑說:
「作孚啊,儂別生氣了,我還得祝賀儂呢,幾天前,也就是10月10日,儂以在抗戰期間著有勳績,又獲得了國民政府的勝利勳章,這可是儂獲得的第三枚勳章囉!」
盧作孚曉得他是在拉開話題,卻執拗地要把事情辦成,說:「抗擊日寇,保衛祖國,我國人均傾心盡力,作孚不過是做了應做之事。現在,趕走了敵人,我國人均應該為國家富強出力,所以,我再次請求宋院長……」
宋子文秘書匆匆走進來:「宋院長,到會人員都齊了,你必須得去主持議會了!」
宋子文搖頭道:「作孚呀,對不起啊。這樣,關於運價的事情,我再跟有關部門打打招呼。唉,說起來我是行政院長,可也還是身不由己,不是什麼事情我說了都算數的。」攤手送客。
兩雙腳在人縫裡艱難地行走,不時引來怒罵聲。
是盧作孚和朱正漢在巡查船艙。自10月16日,「民聯」輪鳴笛拔錨離渝東下以來,已行駛一天一夜了。如同當年的宜昌大撤退一樣,「民聯」輪上乘客爆滿。不僅所有客艙住滿了乘客,連船上過道、餐廳和貨艙也都住滿了乘客。地上睡的是人,餐桌上睡的是人,餐桌底下也睡了人。到處是人和行禮,無有插足之地。此次,盧作孚率領了民生總公司的兩個負責人和主任秘書朱正漢等人隨船東下,目的是視察並指導各埠分公司和辦事處的業務工作,以保證做好復員運輸工作。這船上還坐有國民政府派遣到各收復區的接收人員,尤其以接收東北和台灣的人員為多。
盧作孚、朱正漢終於擠回到船長室里,室內已經擠坐了隨行的五六個人。大家又擠出位子來讓給他兩人坐。
盧作孚坐下後,吁口氣:「唉,主要的問題是乘客太多,船隻太少。」
朱正漢為盧作孚倒了開水給他:「盧總,喝口水。」
盧作孚喝水,說:「9月27號在總公司召開的第二十屆二次常務董事會,你們也都參加或是列席了的,我也列席了的。議題就是長江下游復員的各分公司的組織、人事安排,還決定恢復申漢兩處分公司和南京、沙市的辦事處。我們這次下去,就是要檢查督促其落實情況。」
朱正漢說:「會上決定,宜昌分公司由三斗坪遷回宜昌,撤銷巴東、雲陽兩個辦事處,規定申漢兩處的分公司為一等分公司,實行分科辦公。還決定宜萬兩處的分公司為二等分公司,瀘敘兩處的分公司為三等分公司,二、三等分公司實行聯合辦公。」
盧作孚笑:「你記得很清楚,這些決定正確與否,還得要經過實踐來檢驗,如果不適合的話,還得要建議董事會作調整。」
朱正漢道:「關鍵還得看做事情的人,分公司和辦事處的領頭人很重要。」
盧作孚道:「你說得對,這次會議決定,由張澍霖、楊成質、袁子修分別任申漢宜分公司的經理,張寂生、任於君分別任沙市、南京辦事處主任,希望他們能夠不負董事會所託……」
人影一閃,走進一個著船員服的人來,敬禮道:「報告盧總,『民聯』輪二副翠月前來看你!」嘻嘻笑。
翠月的到來,為悶熱、窄小的船長室帶來股爽氣。
盧作孚呵呵笑,拉了翠月擠坐到自己和朱正漢中間:「啊,翠月,早就曉得你回公司了,大家各自都忙,總是未能見面,你現在啷個樣?」
翠月答:「還好。」
「還好,啷個好?」盧作孚問。
「我終於實現做水手的夢想了!」翠月答。
「那你啷個不說很好?」盧作孚問。
「實不瞞盧總,女娃兒當水手自是有許多不便。」翠月紅了臉。
「啊,曉得了。」盧作孚笑,「那你還非要當水手?」
翠月答:「其一,我早就立志當水手;其二,我是要繼承表哥和五穀的未完事業。」
「好,有志氣。」盧作孚笑。
室內太擠,空氣也差,其他幾個人就出去透氣,船長室里就剩下了盧作孚、朱正漢、翠月三個老熟人。位子寬了,挨坐在翠月身邊的緊縮身子的朱正漢有點不情願地挪動開一些,翠月就朝他挪開的位子坐過去一些,朱正漢又有點不情願地挪開一些。盧作孚看著,笑:
「翠月,你也該有35歲了吧?」
翠月點頭。
「啷個,還不說婆家?」盧作孚問。
翠月似搖頭似點頭。
朱正漢就覺得心跳,起身出門去。門口也擠,就走到船頭。青山後移、流水東去、太陽訕笑,江風撲面。
「啊——」
朱正漢對了大江、青山、高天喊叫,男子漢的他想女人了,想找婆娘了。戰爭之前他還懵懂沒有細想,戰爭期間生死未卜他不能想,戰爭勝利後他成天都想。那天,翠月來找盧總說回公司的事,盧總不在,程心泉也不在,總經理室里就他一個人。他當即就同意了翠月的請求,是後來才跟程心泉商量的。那時刻,年長翠月3歲的他也如此時這般地心跳,覺得翠月就是他要找的女人。當天,他請翠月去嘉陵江邊的小飯館吃飯,兩人說了好多的話。翠月很高興,陪了他喝酒,他喝醉了。走出小飯館時,江風一吹,他清醒了些,責怨自己該說的話一句都沒有說。走著,被石子路絆了一下,他打了個趔趄,翠月趕緊將他扶住,軟柔的身子緊挨著他。他好生愜意,翠月……他那「做我的老婆,要得不?」的話還沒有說出口,迎面走來一個人,是胖得結實的許五穀的老庚朋友梁波。時常都是一副笑羅漢相的梁波看見,滿臉生怒,拉翠月走了。他是後來才搞醒豁的,自從許五穀遇難後,梁波時常都抽空去保育院看望翠月,時常給她帶些吃食、衣物去,一來二往,兩個人產生了感情,敲定了終生。朱正漢才嘗到了找女人的萬般痛苦滋味兒。已經結婚的程心泉就勸他想開些,說這世上女人多的是,他一定幫他找個好的。他還是痛苦,後悔自己為啥子不多去看望翠月,自己各方面的條件絕對強過梁波……
朱正漢在船頭痛苦時,船長室里,盧作孚已經從翠月那裡了解到了她跟梁波好的事情。笑道:「這個梁波,還有福氣嘛。呃,我也好久沒有見到他了,他現在啷個樣?」
翠月就愁了臉:「唉,梁波這個人太愛錢了,他被招商局挖去了。」
「啊,真的?」盧作孚心裡好痛,這可是他開辦的民生公司領航員訓練班的第一批學員,是公司不可多得的骨幹!他猛然想起,前兩天他跟朱正漢去宋子文處時,看見徐學禹身後有個胖子好面熟,對,他就是梁波啊,「他在招商局做啥子事情?」
「在『恆吉』輪上當船長和領江。」
盧作孚就想到今年5月「民生」輪與「恆吉」輪在嘉陵江上爭輸贏的事情:「他是好久去『恆吉』輪的?」
翠月想:「今年4月去的。」
盧作孚哀嘆,自己培養的學生倒成了自己的對手了:「你同意他去?」
「我死活不同意他去,可他死活要去,別個給的高職、高薪。」
「你啷個不跟了去?」
「他們挖的是骨幹,我算不上骨幹。不過,我即便是他們想挖的骨幹也不會去。我熱愛民生公司,我永遠是民生公司的人。」
翠月這般說,盧作孚心裡很是快慰,覺得熱愛民生公司的人還是絕大多數,民生精神是深入人心的!也有一種危機感,是的,民生公司現在任務艱巨,而經濟卻處於低谷,不儘快扭轉這種局面是不行的了。
「啊,盧總,梁波還說……」翠月欲言又止。
「說啥子?」
「說他還是維護民生公司的,今年5月,他引領『恆吉』輪走嘉陵江,遇了『民生』輪,過一道灘口時就減了船速,讓『民生』輪超了過去。」
「他是打了讓手?」
「是,他說,『恆吉』輪的設施和馬力都比『民生』輪強得多。」
盧作孚汗顏:「咳,我還以為是對方的技術不到位呢。」是呢,有政府全力支持的招商局現今是不可小看的。
翠月問:「盧總也曉得這件事情?」
盧作孚說:「我當時就在『民生』輪上。」心想,民生公司培養出來的梁波的技術是不亞於向吉雲的。心中駭然,商業競爭首要的就是人才的競爭,必須得儘快拿出應對之策來。否則,人才繼續流失,民生公司是很難立於不敗之地的。
「翻船了!……」
「是只木船!……」
「人坐得太多了!……」
傳來喊聲,盧作孚趕緊走出船長室。翠月也跟出去。
這一段川江水流湍急,一隻木船翻扣水面,數十名落水者被捲入浪濤之中。「民聯」輪已經放下了救生船,朱正漢等十多名水手穿了救生衣撲入急流。
翠月緊攥胸襟,目視在浪濤里救人的朱正漢,默默祈禱。
盧作孚看著,唉唉嘆氣,自責萬分。輪船太少,許多沒能買到船票又急於返鄉的人們,便不顧一切,雇用木船東下。船上滿載,川江水險,不少木船和船上乘客藏身魚腹。重慶的報紙幾乎每天都在報導這些慘痛消息,甚至稱,每三隻木船就有一隻沉沒。盧作孚是第二次親眼看見木船沉沒了,他早已經通過報紙、廣播宣傳川江水情,勸阻人們不要乘坐木船;同時,盡全力調動了一切可以利用的輪船,再次採取縮短航程、加速周轉的分段航行辦法,即,以一部分較小的輪船隻航行重慶至宜昌段,一部分較大的輪船隻航行宜昌至武漢段,只有南京和上海才自重慶直航。從而,使復員運輸工作在極為困難的條件下加速進行起來。可還是難以保證人們的需要。
朱正漢等水手救起來7名木船上的乘客,擠坐餐廳的乘客們主動讓出位子來。盧作孚指揮船醫全力搶救,都脫險了。其中一位二十八九歲的女子跪到盧作孚和朱正漢跟前叩頭,連喊救命大恩人!穿旗袍的她全身濕透,頸項上戴有項鍊。船長來找盧作孚說事情,盧作孚就叫翠月領了她和另外兩名被救的女乘客去換濕衣服。
吃罷夜飯,朱正漢領了那個女乘客來到找船頭找到盧作孚。
朱正漢笑道:「盧總,你應該認識她。」
素蓮紅了兩眼,說:「盧總,你不認識我了?」
盧作孚覺得面熟,又一時想不起來:「你……」
朱正漢道:「她是侯占林的婆娘素蓮!」
「啊,你是素蓮!我和正漢在成都白吃過你的飲食!」盧作孚哈哈笑,「你那身旗袍打扮,我還真認不出來了。」
朱正漢道:「侯占林當團長了,他婆娘自然就穿得風光了。」
素蓮雙目閃閃:「我是去找他的。」後怕不已,「幸好沒有帶上那兩個娃兒,要不然……」眼淚水滑落下來。
「你不該坐木船的,危險得很!」盧作孚說。
素蓮點首。
「啊,侯占林他們部隊在哪裡?」盧作孚問。
「在武漢。」素蓮答。
太陽西斜,「民聯」輪駛抵宜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