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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06:45:58 作者: 王雨/黃濟人

  下船後,盧作孚讓同行的戴自牧、李肇基等人先去分公司,自己和朱正漢去為素蓮買到一張去武漢的夜班船票,送她上船,拜託她向侯占林團長問好。素蓮感激不已,灑淚而別。

  盧作孚和朱正漢走到民生公司宜昌分公司磚柱鐵拱門前時,盧作孚止住了步子,目視牆壁上留有彈痕的這兩層樓房,眼前幻化出當年宜昌大撤退時的情景:大門內外、樓內走廊、每一間辦公室里都擠滿了人,其中不少是軍政要員。有的青筋鼓脹說著,有的指手畫腳吼叫,有的胸脯起落抱手瞠目不語。民生公司的工作人員氣惱、委屈、疲憊地解釋……

  「正漢吶,這裡是很有紀念意義的。」盧作孚說。

  「是的,盧總,你當年那宜昌大撤退計劃就是在這裡制定出來的。」朱正漢說,「現在,我們又在執行並不亞於當年西撤的東運任務。」

  「倒是。」盧作孚說,走進鐵拱門。

  樓內走廊和幾間辦公室里,沒有當年的那種繁亂、嘈雜,卻也還是人來人往,充滿著一種緊張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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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建分公司難,恢復辦公也難。

  盧作孚本想進每一間辦公室去看看,見都在忙碌,就沒有進去,只在門口看。使他感動的是,他看見一間辦公室里,左腿被敵機炸飛了的趙明昌拄了拐杖在柜子前找文件,謝紅娟在一旁幫忙。朱正漢要進去,盧作孚拉住了他:

  「等他們忙完了再去。」

  先到的公司的兩個負責人和宜昌分公司的經理迎了過來,請盧作孚、朱正漢去到會議室里。進會議室後,盧作孚坐下喝茶,環顧這熟悉的給他留下深刻印象的會議室,想起當年在這裡連夜召開那次會議來。那一夜是漫長、艱苦、難熬的,是運籌帷幄、決勝千里的關鍵之夜。那一夜之後,他的愛將孫正明犧牲在了西撤的征程中。那天晚上,捧大茶缸喝茶的孫正明發表意見的情景又歷歷在目,盧作孚的兩眼潮了,正明啊,我們回來了,我們民生公司宜昌分公司又開始在這裡辦公了。你安息吧,你的未竟事業我們是會做到底的。

  朱正漢說:「盧總,我們先聽經理說說情況吧。」

  盧作孚收回遐思,點首。

  分公司經理開始匯報:「受總公司指派,我們一行6個人是今年9月2號乘『民來』輪抵達宜昌的,一到分公司,就打掃房屋、整理文件,立即開展了該埠的業務。同時,按照總公司要求,儘快地設立了修理廠……」

  聽完經理匯報,盧作孚點頭:「你們是努力的,工作開展得不錯。」提出了一些具體建議和要求。這時候,經理使眼色,讓助手喊來了分公司的全體成員。

  盧作孚說:「啊,他們先忙工作,忙工作。」

  經理說:「盧總,太陽都落山了,早已經過了下班時間。」

  盧作孚才發現夜幕已經降臨,會議室里的電燈已經亮了。起身對進來的分公司員工一一握手,一一問候,請大家坐。還特地扶了趙明昌坐到自己身邊。

  經理說:「今天的事情也忙得差不多了,難得盧總他們來,你們都來聽聽,盧總的指示很重要。」

  大家就鼓掌,都早盼望盧總來了。

  盧作孚感動道:「大家辛苦了,我盧作孚,還有我們同來的幾個人,代表民生公司向你們6個人問好,我們謝謝你們!」起身鞠躬。

  人們很感動,再次鼓掌。

  盧作孚說:「剛才你們經理說我的指示很重要,談不上指示,我們是來看望大家的,當然,我們也是來檢查大家的工作的。明天,我們還要挨一挨二看你們的工作。看你們的成績,找出問題,是總公司要解決的問題總公司立馬辦,是你們應該做好的工作你們也要立馬做好。你們說要得不?」

  「要得!」

  「行!」

  人們回答。

  經理說:「盧總,你剛才說到專業化問題,是不是再給我們深入講講。」

  朱正漢笑道:「對,盧總,你就講講。」對在場的人說,「對於這個問題,《新世界》上發表了一篇《盧作孚談美國工業特質》的文章,記述了盧總在西南實業協會主辦的星五聚餐會上演說的主要內容。」

  盧作孚笑道:「我那只是自己的一點觀感。」想想,說,「好吧,你們都是專業人員,我就給你們講講。我以為,美國工業最大的特質為專業化,企業彼此之間有分工,又有合作。這些企業之所以能分工合作,最主要的原因是各企業有確切、可靠的工業標準,其產品都能達到同一的標準,實現了標準化。」

  趙明昌點首。

  盧作孚說:「這美國人呢,顯然有一種公認的做事原則和方法,從國家大事到工廠管理,不特有成文法,也有不成文法,實在是一個法治國家。我們做實業的,對於人家好的、先進的做法是應該學習的。戰後,我們企業最大的需要是啥子?我想是專業化,就是說,要樹立現代管理制度。一個公司只辦一種業務,一個人只擔任一種職務,事不常常變更辦法,人不常常變更職務。這樣才能有利於培養人才,建樹事業,使人成器,使事成行。同時,應以事為主,而不以人為主,使事與事配合,而不要人與人配合,使其一件事與周圍時間互相配合,互相聯繫,形成一新的經濟體系,新的工業程序……」

  晚上,盧作孚在分公司附近的餐館擺了席桌,款待分公司全體人員。在他辦公室工作過的趙明昌、謝紅娟坐在他身邊。

  席間,盧作孚為謝紅娟拈菜,笑問:「紅娟,你該有22歲了吧?」

  謝紅娟搖頭笑:「盧總,人家吃24歲的飯了。」

  盧作孚笑:「啊,我記錯了,記錯了。」看趙明昌,「明昌,你就應該是24歲囉!」

  趙明昌笑:「是。」

  「啷個樣?都還想打單身?」盧作孚問。

  謝紅娟就盯趙明昌,紅了兩眼。

  趙明昌裝著沒看見,大口喝酒。

  飯後,經理把盧作孚拉到一邊,說:「盧總,他兩人,一個是有心,一個是沒心。」

  「啥子意思?」盧作孚問。

  經理說:「我早就看出來了,那謝女子是一心要跟趙明昌好,可事情怪,趙明昌卻不買謝女子的帳。有幾次我都看見謝女子在偷偷哭。」

  「啊,是這麼回事情?」盧作孚說。心想,未必這個趙明昌還眼光高?不,也許因為自己是殘疾人,不願意給謝紅娟添負擔。

  這三天裡,盧作孚除了檢查、安排、落實分公司的工作,也分別找了這兩個年輕人談話,了解清楚了來龍去脈。真還如他所料的那樣,就想,紅娟的爸爸謝長富戰死了,把女兒託付給自己,就是自己的女兒呢,她的終身大事自己是應該關心的。而趙明昌呢,在自己身邊辛勤工作、英勇負傷,自己更是應該關心。

  皓月臨空時,盧作孚叫上謝紅娟、趙明昌,驅車去到了宜昌港上游的長江邊。看著倒映江岸、水上燈火的滔滔流水,說:

  「紅娟、明昌,我們沿江視察的幾個人明天就要離開宜昌了,盧伯伯想跟你們說說知心話,好不?」

  「嗯。」謝紅娟說。

  「要得。」趙明昌答。

  盧作孚說:「你們兩個人呢,原本是不認識的,是戰爭讓你們走到了一起,是這條母親河把你們的命運聯繫到了一起。我都分別問清楚你們了,曉得你們都是真心相愛。當然,明昌有顧慮,怕給紅娟添負擔,是不,明昌?」

  趙明昌看謝紅娟,點頭。

  謝紅娟雙目晶瑩。

  盧作孚說:「只要你們不是勉強的,只要你們是真心相好的,就啥子事情都不會計較,啥子困難都能克服,是不?」

  「是。」謝紅娟說。

  「你呢?」盧作孚問趙明昌。

  「我……」趙明昌嘴唇翕動,「是。」

  「那好!」盧作孚擊掌笑,「盧伯伯就為你們做這個大媒了,就讓這皓月、大江作證,今天晚上就是你們兩個的定親之日,如何?」

  趙明昌兩目灼灼。

  謝紅娟淚水下落。

  盧作孚面露欣慰的笑。

  晚上,盧作孚在住屋桌前的檯燈下看報紙。

  朱正漢推開門走進來,回身關死屋門,坐到盧作孚身邊:「盧總,蔣介石是死心塌地要打內戰了!」

  盧作孚放下報紙,嘆曰:「毛澤東是講信用的,今年8月28日,他在周恩來、王若飛陪同下親赴重慶談判,共產黨的態度是真誠的。」

  朱正漢點頭:「毛澤東在機場的話講得好,說明了到重慶來的目的,指出,目前最迫切者為保證國內和平、實施民主政治、鞏固國內團結。強調,國內在政治、軍事上所存在的各項迫切問題,都應在和平、民主、團結的基礎上加以合理的解決,以期實現全國之統一,建立獨立、自由與富強的新中國。」

  「是啊,毛澤東希望中國一切抗日政黨和愛國人士團結起來,共同奮鬥。抗日戰爭剛剛結束,國家需要和平,需要全力投入建設。」

  「中共把對當前時局的政治主張光明磊落地宣告於了中外。」

  「確實,毛澤東、周恩來會見了民主黨派的負責人張瀾、沈鈞儒、黃炎培等人,會見了各界民主人士和宋慶齡、馮玉祥等人,還會見了國民黨右派政界要人陳立夫、戴季陶等人,說明了共產黨的主張。毛澤東那歷史典故說得好,『和為貴』、『君子動口不動手』。人家是擺事實,講道理,反對內戰的。」

  「可蔣介石卻不是這樣,搞兩面派。中共強調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是啊,上個月那『上黨戰役』的慘痛失敗,老蔣該清醒了。」

  「他清醒得很,撞了南牆也不回頭。現在,又派了20萬軍隊沿平漢路北上,向晉冀豫地區的中共軍隊進犯,先頭部隊的三個軍占領了磁縣,還在繼續向邯鄲地區猛進。國軍16軍又從石家莊向南進逼,南北夾攻劉伯承、鄧小平的部隊……」

  兩人說得激情、憤然,一直擺談到深夜。

  朱正漢開門離開前,盧作孚叫住他:

  「正漢,你曉得的事情多呃。」

  朱正漢回身道:「報紙、廣播都在說。」拉開門出去,關死了屋門。

  盧作孚笑,心裡似乎明白了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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