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誰的聲音抵達幽深之處
2024-10-04 06:42:25
作者: 吳景婭
毛姆說,星雲無法想像的廣大無邊使我瞠目結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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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在毛姆的身影后同樣站著我們,一群因無法把握世界而戰慄的人。我們希冀在混沌和宏大的天地中有所傍依,於是出現了宗教和音樂。前者是人類自己給予自己的承諾和安慰,後者則是天賜。
是的,只有音樂不可凝固和描述。它稍縱即逝地穿行於人們的感覺中,我們能看到的往往是它走過後的痕跡,如風颳過樹木呈現出的狀態。卻始終不知音樂究竟怎樣的容貌,也不知它緣何令我們愜意或興奮。所以.音樂是天國的語言,而所有的音樂家、演奏者無疑是神父或牧師。比起許多刻板、正襟危坐的演奏家,理察·克萊德曼在扮演神父或牧師角色時似乎顯得更鬆弛和得心應手。也就極具了親和力。他眸子裡起伏的眼波像托爾斯泰筆下的琉森,神秘卻不詭譎,風情卻不淫穢。那是深邃後的坦闊,冷峻後的嫵媚。理察,一個用法蘭西的激情與浪漫餵養大的孩子,卻深諳東方民族溫柔敦厚的中庸審美原則。所以,他騎馬翩翩來,我們會認同他是我們的王子。
這位被世人譽為「鋼琴王子」的法蘭西人便是音樂的具象。在上帝與我們之間,他的通譯工作做得勤勞又機智。他乾乾淨淨坐在鋼琴邊宛若水仙少年,一次次在打量自己的倒影,神情落寞又幸福,這是所有真正以身祭祀繆斯的人均有的神情……每次聽到《水邊的阿狄麗娜》最後一段旋律在理察的指尖下輕輕撩起又放棄,復又撩起時,都會聽出一種小心翼翼,一種迷離,一種莊蝶之幻。不知是理察跌進了水仙少年的倒影里,還是水仙少年融入纏綿的旋律中,人生多麼需要這片刻的迷離和恍惚。
有時,真實倒是尖銳的刺。一次,從成都到西昌的旅程:密集的洞,險峻的山巒,擠得水泄不通的列車車廂……現實生活是多麼不堪的畫面。理察的鋼琴曲卻在此時來了,像從天上輕盈地滑下。他的《少女的祈禱》像鄰家女子,用通俗的語言和表情在與每個人打招呼。但我仍感到她的聖潔和高貴。重複的音節延伸為無限的雲梯,在作誘惑的手勢;和弦強有力的呢喃震撼著我記憶中黑暗而富饒的深處。車廂里的悶熱、惡臭和紛亂在被稀釋、被驅逐,向上生長著的哥德式尖頂和教堂的燈火從一隻眸子搖曳到另一隻眸子。理察在我面前布置了一座海市蜃樓。
徒步中華的壯士余純順也曾給我講過這麼的經歷。穿過阿里無人區的他,嗅到第一股家畜糞便氣味時,便頭一栽於一片石礫間酣然入夢。睜眼的片刻,他被嚇了一跳,空中迴蕩的竟是理察的《秋日細語》,原來一座兵站近在咫尺。
理察把什麼送給了我們孤獨的壯士呢?上海乍寒還暖的里弄小巷,精巧的小皮靴踏碎梧桐葉後那滿街迤邐的枯黃,以及愛情便是有人在乎你眼裡的疑問或憂傷……
余純順為這奢侈的賜予感動得發瘋:他要的只是一滴水,得到的竟是湧泉。他和音樂一道出現在曠野里,是對自然由衷地安撫:人的到來並不是只為進攻。他們已懂得放棄戰鬥,擁抱和諧。
為此,余純順說,因為音樂,我多少可以在塵埃中抬起頭。他的話讓我想起棲身於幽秘處的天鵝,它們的尖叫和笑容都是絕對的隱私。但總有一隻手把它們引向萬物共同的目的地,就像克萊德曼引導我們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