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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陽朔之夜

2024-10-04 06:40:53 作者: 吳景婭

  比起灕江來,陽朔那種不顯山露水的嬌羞,簡直教人不知該如何去憐愛了。

  可惜許許多多來陽朔的人都沉不下心來,慢慢品嘗這裡靜若處子的清純之夜,只顧急躁躁地扔一片喧囂在古樸的小鎮裡,又趁著日頭未落,去桂林城趕另一片喧囂。

  那夜,偏偏我們誤了車又誤了船,只得拽著一腔無奈去街市逛逛,來打發這長長的夜了。

  玲瓏的陽朔在夜裡愈發玲瓏。哪家點亮了第一盞燈,然後便一條街一條巷子地瀰漫過去,倏忽間全城都被橘黃的燈火陶醉在一首唐詩里,半夢半醒去聽街這頭巷那端此起彼落「空」「空」迴響的木屐聲。

  在陽朔,正宗的大街也是正宗的巷子,一口氣不歇地排著一家家店鋪。矮矮的灰磚房漆彩剝落的木門上,白天張揚著一塊深色的布遮掩日頭,夜裡便高懸著一盞燈,宛如江南酒店的風旗和關東鋪前的幌子,順著風勢優美地婆娑著,老遠就把買主誘來。

  這類的店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可賣,無外乎是些灕江水養出的魚蝦曬成的乾貨,陽朔人擺弄出的花紙扇,散發著桐油香的油紙傘,雕琢逼真的微型竹筏,五顏六色的玉石手鐲、耳墜,以及壯家女子繡出的大俗大雅的繡球……最令人驚詫的,是在這群美輪美奐的工藝品中,竟漂浮著一隻只精巧的小棺材。那塗抹了烏亮亮黑漆的棺蓋上,雕刻著栩栩生動的花紋,一幅世俗的誘惑便狙伏其上,不由使人擊掌讚嘆陽朔人,竟能把最陰氣的「棺材」同陽氣十足的「發財」擱在一塊兒想像,真算是徹底地悟通,徹底地幽默了。

  店鋪一間間細細玩過去,燈火闌珊的街口便豁然而立。還隔著老遠老遠呢,賣豆腐腦的女子一聲吆喝,竟喚起一種歸家的心情,眼睛也潤潤的。

  

  與店鋪相反,這裡除做小吃生意外便是水果買賣,攤前筐後竟清一色是女子。來買豆腐腦、炒田螺、黃皮果的,也多為女孩。不經意地看去,滿街的女子皆用行雲流水般的烏髮掩住俏麗渾圓的肩頭,一雙或紅或綠的拖鞋隨意穿在白嫩嫩的腳上。

  女子與女子之間的討價還價,也符合這寧靜柔和的夜聲。「姐子啊,你這炒田螺真的不讓價麼?昨晚我還吃的3毛一碟的哩。」「姐子喲,這價不能讓了,你不見今兒碼頭上的價漲了一番?」恍惚聽去,這濃濃的桂林腔調竟也有點吳儂軟語的溫柔纏綿。

  夜已很深,但徜徉其間的我們捨不得言歸,總覺得還有一層更深的寓意藏在夜的深處。於是便想起白日裡看過千遍萬遍的那棵大榕樹——那個劉三姐和阿牛哥定情的地方,劉三姐眼含春水,秋波擲來,阿牛歡喜得不知該如何接住了。男有情女有意,多美的人生。那榕樹大概總是生長著許許多多的神話……

  於是摸黑去了那生長神話的地方。

  碩大無朋的榕樹下,沒有神話,只有幾隻破舊的船擱淺在土壩子上。幾隻忽明忽暗的風燈映照著一張張溝壑彌深卻矍鑠的老人臉龐。這群老人正在對歌。

  「虧了虧也……」男人蒼涼而渾厚的聲音突兀地拔起,遠遠朝著岩石上擲去,又悠長地反饋回來,繞著榕樹一匝又一匝地盤旋,最後歸於天籟之中。俄頃,女人又接了上去沙啞低郁、如「嚯」「嚯」老磨碾動般的歌聲。她們忘情地低吟高歌,還用枯枝般的手兒去擊打膝頭數著節拍。兩鬢花白的髮際下,銀白色的耳環熠熠生輝,泛起的一環環光暈,仿佛要把流逝的嫵媚輕輕綰起,嵌在不知老之將至、不抱怨任何苦難的一臉寧靜里。

  面對此景,我們屏住呼吸,不敢驚破這美好的一刻——

  這也許就是陽朔之夜的精髓吧。

  這古色的聲響、古色的榕樹、古色的銀耳環會被古色的月光一一摟去,盛進深不見底的歲月之中,釀出一壇壇萬古常新的詩情畫意。

  原來,人不生不滅的奧秘,謎底竟如此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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