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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06:35:22 作者: 羅學蓬

  齊學啟道:「老師,我至今還記得你給我們講的岳母刺字的故事,還有文天祥『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青照汗青』的千古名句。學生後來投筆從戎,陣前殺敵,也是自小受到老師的教誨所致。」

  

  范元仲雙手扶杖,老淚縱橫,舉眼向天,呢喃道:「學啟,莫再說了……愧殺……老夫也!」

  旁邊的門突然開了,鈴木敬之帶著一大群中國人走了進來。

  齊學啟一看,來人除了鈴木,其餘的10來人全是他的朋友故舊。其中還有他過去的上司,早就跟著汪精衛當了大漢奸的葉篷。

  朋友們見了他,皆神情各異,多數人像范元仲一樣「嗯嗯哈哈」,內心話卻在眼中閃爍,場面十分尷尬。

  葉篷親熱招呼:「學啟兄,別來無恙啊。」

  齊學啟話中帶刺,冷冷回道:「嗬嗬,原來是葉長官,我是以你原來在國民政府里擔任的武漢保安司令的職務稱呼你呢,還是稱你所謂的南京政府國防部的葉部長為好?」

  葉篷尷尬一笑道:「學啟兄為人剛直,在戰俘營里受了這麼多罪,說話依然挾槍帶棒,看來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啊。」

  「我這脾氣改不了,也從沒打算改。」

  葉篷以示親熱,故意將手搭在齊學啟肩膀上說:「愚兄這次來,實是奉了汪主席之命。汪主席得知你在緬甸蒙難,寢食難安,特意讓我前來向日本朋友說項,接你到仰光休養。」

  齊學啟將葉篷的手拿開,微笑著說道:「扶危濟困,雪中送炭,那我可得好好感謝一下汪主席的美意了。」

  鈴木說:「齊先生,為你們老朋友在異國重聚,本人已特意備下薄酒,請到席間再與你的朋友故舊們接著敘談。」

  宴席十分豐盛,氣氛卻顯得十分奇怪,范元仲等多數人沉默不語,說話最多的是葉篷與鈴木大佐。

  齊學啟斟上一杯酒,雙手端起敬獻給范仲元:「老師,學生心裡清楚,今日師生一見,或許便會永別了……」

  范元仲站起雙手接過:「學啟千萬莫這麼說,吃得千般苦,方為人上人,來日放長,你心胸一定要放寬些……放寬些。」

  齊學啟也端起酒杯:「老師,學啟尚能記得,上一次給老師敬酒,彈指間已是35年前的事了。那時學啟剛滿6歲,在老師私館裡開蒙,拜師宴席上,學生也曾敬過老師一盞薄酒。」

  「為師不但記得35年前你敬我的第一杯拜師酒,為師更希望在不久的將來,學啟能回到長沙,由老師給你敬上一杯洗塵酒。」

  鈴木拉下了臉。

  葉篷趕緊插話:「齊將軍出國已有時日,對國內情況的飛速發展想必不太了解。南京政府深得萬民擁戴,汪主席登高一呼,國軍爭相來歸,很快便建立了一支超過百萬人的和平建國軍,中日兩軍攜手,攻下重慶,指日可待,到那時蔣介石必然投降,中日並肩建設大東亞共榮圈,中國民眾,將會進入從未有過之民主與和平的幸福生活新時代……」

  齊學啟實在聽不下去了,將酒杯重重往桌上一擱,大聲訓斥道:「爾等小人,靦顏事仇,認賊作父,不知為恥,反以為榮,如今居然還跑到緬甸來拉攏我入伙!姓葉的,你身為國軍高級將領,竟然為占領我國領土,殺害我國人民的日寇作奴才,丟盡了做人的臉皮。你這數典忘祖,喪盡天良的走狗,沒有和我說話的資格,趕緊滾吧!」

  葉篷瞠目結舌!

  鈴木忍無可忍:「把他帶下去!」

  葉篷來到齊學啟住地,在門外竹桌邊與齊飲茶對談。

  隨葉篷同來的蔡宗夫等幾名中國看守留在幾十米開外的一株大樹下抽菸。

  葉篷說:「這裡沒有日本人,只有我們兩個中國人,我們今天就敞開心扉來說一說。我知道,汪主席的所作所為,已經被蔣介石手下的政客文人徹底妖魔化。但是,汪主席當年一首膾炙人口的《被逮口占》,學啟兄當不會忘記吧?」

  齊學啟說:「不僅沒有忘記,至今尚能倒背如流,『慷慨歌燕市,從容作楚囚。引刀成一快,不負少年頭。留得心魂在,殘軀付劫灰。青磷光不滅,夜夜照燕台。』不過,今日之汪精衛,也非昔日之汪精衛也!世事的變遷耐人尋味,誰都不曾想到,20年後,這位曾被千萬人景仰的偶像竟然會墮落到過街老鼠人人喊打的地步。民國28年,上海《大美晚報》刊登了一首《改汪精衛詩》,在每一句詩前添了兩字,為:「當時慷慨歌燕市,曾羨從容作楚囚。」恨未引刀成一快,終慚不負少年頭。汪精衛自己肯定也不曾想到,他在獄中所寫的曾激勵過無數人的鐵血陽剛之作,反而成了恥辱的記憶。」

  葉篷:「非也,非也。國人大多只知此詩的後8句,卻忘記了前面還有8句:銜石成痴絕,滄波萬里愁;孤飛終不倦,羞逐海鷗浮。奼紫嫣紅色,從知渲染難;他時好花發,認取血痕斑。衛石,指的就是填海的精衛鳥。一隻小鳥,想銜著小石子去填那破敗中國的滄海,這是何等偉大之精神?在民族危亡時刻,汪主席希望能以自身的努力,去保全那麼多淪陷區的民眾和土地,他這樣想,也這樣做了。汪主席填海填得了填不了是一回事情,有這種政治理念並具體實行,又是一回事。」

  「令你的汪主席痴絕的恐怕不是鐵蹄下痛苦呻吟的同胞,以及淪陷區的大片國土,讓他萬里愁的恐怕不過是如何取得日本主子的信任吧?我從你們辦的《中華之聲》上看到,為了幫日本人進行的這場侵略戰爭提供各種各樣的物資,你們在華中地區推行清鄉運動,大嫌搜刮民財,並以『軍政並進,剿撫兼施』的方針來對付國共兩黨領導的反日武裝,由你這個漢奸政權的國防部長領導之下的和平建國軍,在清鄉地區修築碉堡炮樓、封鎖溝、封鎖牆、竹木籬笆,拉設鐵絲網、電網,分割和封鎖抗日根據地,然後對抗日根據地實施『掃蕩』。助紂為虐的惡行,已到喪心病狂之地步。部長大人,你還能用什麼『衛石成痴絕,滄波萬里愁』之類的動人詩句來欺騙學啟嗎?」

  葉篷尷尬言道:「既然齊兄如此頑冥不化,我也只能打開天窗說亮話了。依照日本人的意思,他們在一怒之下是要把你殺掉的,是我給你爭取到了這最後的一個機會……」

  齊學啟用竹棍敲著桌面道:「用不著再浪費口舌了,更不必拿日本人來威脅我,我齊學啟即便死了,也是一個頂天立地的中國人。而你,以及你的主子汪精衛,就算活著,也是千夫所指,萬人同棄,死後更是身敗名裂,遺臭萬年!」

  葉篷忽地站起:「不知好歹的東西,給我抓起來!」

  蔡宗夫、張書祥等中國看守聞聲趕到,將齊學啟架了起來……

  一幫中國看守將齊學啟的衣服脫去,僅剩一條褲衩,裝進一個大竹籠,抬到操場旁邊的升旗台上放下。

  蔡宗夫說:「老長官,你可別恨我,你今天受這份罪,也是你自找的。你得罪了鈴木大佐和南京來的那個大官,是他們吩咐我帶人來收拾你。他們說,不給你一粒糧,一滴水,讓你光著身子呆在籠子裡嘗嘗蚊叮蟲咬,日曬雨淋的滋味,什麼時候願意和他們合作了,什麼時候再放你出來。」

  張書祥的眼中,流露出同情目光。

  遠處,毛卿才等各國戰俘關注著升旗台前的動靜。

  炎炎烈日下,蜷縮在竹籠中的齊學啟汗如雨下,紅頭蒼蠅嗡嗡叫著不斷往他已經腐爛的傷口上撲騰。由於極度的乾渴,他的嘴唇上裂開了一道道滲著血絲的口子。

  傍晚時分,無數蚊蟲匯成一道令人毛骨悚然的黑霧,洶洶湧盪著將齊學啟籠罩住。齊學啟用力抓撓著,身體被抓撓得血跡斑斑。

  雷聲轟響,閃電劃破夜空。齊學啟雙手抱膝,雙目緊閉,仰頭向天。

  暴風驟雨之中,雨鞭重重地抽打著齊學啟。

  任何時候,均有一名中國看守提著皮鞭呆在竹籠旁邊。

  拂曉,蔡宗夫站在操場中央吹響了哨子。中國看守們手提皮鞭竹棍衝進大棚,沖各國戰俘們邊打邊嚷:「起來,趕快起來!」

  毛卿才故意拖在後邊,一把抓住張書祥說:「張書祥,你娃要還有點良心,就幫幫老長官的忙。」

  張書祥嚇壞了:「毛副官,你莫難為我,我一個小兵,能幫老長官啥子忙?」

  毛卿才說:「都三天三夜了,齊副師長粒米未進,眼看他就要被日本人餓死了,夜裡你值班時,給齊副師長送點吃的去。」

  張書祥遲疑著:「我……我試試吧。」

  午夜過後,戰俘營的大小棚屋匍匐在沉沉夜色里。暴雨即將到來,天邊響起滾滾驚雷,電閃劃破漆黑的夜空。崗樓頂上的探照燈不時從操場和棚屋頂上掠過。

  張書祥前來接班,看著同夥消失在沉沉黑夜裡,他溜了溜遠處高聳在夜空中的崗樓,湊到竹籠跟前,從懷裡掏出一個飯糰,用手捅捅已近昏迷的齊學啟輕聲叫道:「齊副師長,齊副師長……」

  齊學啟醒了過來。

  張書祥將飯糰塞到齊學啟手中:「齊副師長,你吃點東西吧。」

  蔡宗夫提著皮鞭從宿舍里出來,帶著一名跟隨,來到進入戰俘營的柵欄門前。

  值哨的兩名中國看守向他敬禮。

  「連長,這麼大夜了,還要查哨啊。」

  蔡宗夫:「以前老緬在,我們在這裡只能算是3等人,如今老緬被皇軍打下去了,我們好不容易才得到這個吃香喝辣的機會,不好好表現表現,也得落下個老緬的下場。」

  哨兵討好賣乖:「沒說的,連長見多識廣,你往哪裡走,我們就往哪裡跟,一切唯連長馬首是瞻。」

  蔡宗夫進了柵欄門,沿著操場邊上往前走去。

  蔡宗夫停下來點菸,探照燈的巨大光柱在他倆身上停止不動。

  蔡宗夫向崗樓上的日本人揮揮手,雪亮的光柱馬上移開了。

  齊學啟從昏迷狀態中驚醒過來:「哦,你是……小張吧?」

  「是,是,我叫張書祥,是新38師113團的一個小小的班副,和你,還有蔡排長一起落到日本人手裡的。」

  「我想起來了,你是長沙湘雅中學的學生,對吧?」

  走到前面的蔡宗夫猛地一愣,分明發現了什麼異樣,沖後面的跟隨擺擺手,驀地將煙點丟地上,二人彎下腰,躡手躡腳地向著升旗台而去。

  張書祥感動地說:「對,對,齊副師長,謝謝你還記得我……唉,想當初,我豪情萬丈地到緬甸來打日本鬼子,沒想卻成了鬼子的打手,幫著鬼子來對付自己的戰友同胞……」

  「小張,你思想上能有這樣的認識就不錯,身在曹營心在漢嘛,只要你的心不變,在這戰俘營里一樣能夠為國家為民族做事情。」

  驀地響起一聲暴喝:「姓張的,你好大狗膽!」

  話音剛落,黑暗中閃出來蔡宗夫和跟隨。

  探照燈的巨大光柱立射到了升旗台上的幾個人影身上。

  蔡宗夫一把從齊學啟手中奪過飯糰,重重砸到張書祥臉上:「張書祥,我看你是活膩了……」

  張書祥嚇壞了,奮力掙脫跟隨,猛地轉過身,向著電網大步衝去。

  兩座崗樓上的兩盞探照燈光柱猶如巨蟒般死死地地纏在張書祥的身上……

  張書祥毫不猶豫,張開雙手,決然撲倒在電網上。電網上霎時頻閃出繽紛的藍光,張書祥的身體劇烈地抽搐、跳動。

  竹籠中的齊學失聲痛呼:「小張!」

  崗樓上的機槍聲響了。

  各國戰俘被陡然響起的槍聲驚醒,紛紛衝出屋外觀看。

  毛卿才驚愕地瞪大了雙眼,目光落到了探照燈照射之下,趴倒在電網上的張書祥的身體上……

  一個炸雷後,暴雨傾盆而下。

  閃電撕裂夜空,暴雨如注,沖刷著電網上的張書祥的遺體。

  一個略帶沙啞的嗓音孤獨地在狂風暴雨中響起:「怒髮衝冠,憑欄處、瀟瀟雨歇。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雲和月。莫等閒、白了少年頭,空悲切。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壯志飢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

  那是竹籠中的齊學啟發出的歌聲……

  一大群盟軍戰俘挺立在大棚屋門前空地上,任暴雨狂澆,任雷聲震耳。所有的目光,都投向升旗台上的那一個大竹籠。

  毛卿才以及眾多的中國戰俘淚水和著雨水洶湧澎湃,跟著竹籠中的齊學啟一起歌唱……

  葉篷來到中國看守兵營,向蔡宗夫、杜學統等幾十名中國敗類訓話:「我這次遠赴緬甸,原本準備說服齊學啟出來為南京政府服務,讓他在緬甸建立一支和平建國軍。委任狀我都帶來了,政府給你們的編制是一個軍。如果齊學啟點頭,以他的軍階和威望,拉上一支三四萬人的隊伍應當不費吹灰之力,這支部隊一旦建成,你們都是我和平建國軍的精英,理所當然地就是這支部隊裡的各級主官了。特殊情況特殊對待,那可不是按部就班的提拔,老兵可以當排長,排長可以當營長,營長可以當師長,人人都可以晉升幾級。可姓齊的四季豆不進油鹽,不撞南牆不回頭,說啥也不干。可惜呀,隊伍建立不起來,諸位弟兄們的錦繡前程,也就被他這頭湖南騾子生生給毀掉了。」

  蔡宗夫咬牙切齒吼道:「長官,日本人為啥還要優待齊學啟這樣的老頑固,他既然寧死也不願彎腰,那就乾脆把他幹掉算了。」

  葉篷說:「這個問題你們就看著辦好了。」接著不懷好意地補充了一句,「鈴木大佐對我說過,他早就對這個傢伙厭惡到了極點,再也不想看到他一眼。」

  1945年8月抗日戰爭勝利,葉篷在武漢被捕,成為第一批被押赴刑場的大漢奸,予以公開槍決。

  1943年10月10日,這一天,是中華民國第32個國慶節。

  這天早晨,剛剛走出大竹棚寢室,準備到操場上參加升日本國旗儀式的戰俘們被眼前的情景驚呆了!往日掛太陽旗的旗杆上,竟然獵獵飄揚著一面彈痕累累的青天白日滿地紅加19星的中華民國國民革命軍的陸軍軍旗。

  中國戰俘拼命往旗幟下跑,望著軍旗,淚水「嘩嘩」流,把日本人和中國戰俘中的敗類們急得哇哇直吼。

  盟軍戰俘們也受到了中國軍旗的強烈感染,大喊大叫,整個戰俘營里亂成一團。

  日本人看見戰俘營里出了亂子,也紛紛拿著槍沖了進來。

  「噠噠噠噠!」崗樓頂上的機槍也朝天開火,對戰俘們進行恐嚇。

  毛卿才大吼:「弟兄們,大家手挽手,用生命捍衛我們的軍旗!」

  一聽這吼聲,上千名中國戰俘全都爭先恐後地擁上前去,手挽著手,肩靠著肩,里三層外三層地把旗杆圍了起來。

  盟軍戰俘也揮手,喊叫,為中國人助威叫好。

  中國戰俘們流著眼淚拼命唱起了氣勢磅礴的《中華民國國歌》:「三民主義,吾黨所宗,以建民國,以進大同。咨爾多士,為民前鋒,夙夜匪懈,主義是從。矢勤矢勇,必信必忠,一心一德,貫徹始終。」

  聽到操場上氣壯山河的中國歌曲震天動地,齊學啟將軍驀地坐了起來,他拄著拐杖,吃力地挪到了門外。

  齊學啟目睹著操場上的情景,熱淚奪眶而出,他緩慢地拖著虛弱的身體,向著操場上的中國戰俘們走去。

  中國戰俘們望著自己長發蓬鬆,臉色青蒼,軍裝襤褸的將軍,眼中充滿肅然的敬意。

  齊學啟揮動手臂,大聲喊道:「戰士們,我們一起來唱《大刀向鬼子們的頭上砍去》。大刀向鬼子們的頭上砍去,29軍的弟兄們,抗戰的一天來到了……」

  無數條粗細不一的嗓子跟著他們的將軍唱了起來:「前面有東北的義勇軍,後面有全國的老百姓,咱們29軍不是孤軍,看準那敵人,把它消滅,把它消滅,沖啊,大刀向鬼子們的頭上砍去——殺!」

  日本兵端著槍,和蔡宗夫、杜學統等中國敗類提著鐵條棍棒圍在人群外面,和戰俘們對峙著。

  不一會兒,兩輛坦克「嘎啦啦」開了進來。

  鈴木站在坦克車頂上向戰俘們大聲喊話:「我命令你們,立即回到自己的棚屋裡去,否則一切嚴重後果將由你們自己承擔!」

  沒有一個人理睬他。

  重複三遍後,鈴木怒沖沖地跳下坦克,兩輛坦克就朝著中國戰俘們轟隆隆碾了過來。

  中國戰俘們迎著坦克唱國歌、軍歌,扯起嗓子拼命吼,寸步不退,想把坦克嚇回去。

  坦克一前一後,開得飛快,戰俘們被迫像潮水一樣分開,讓出一條通道來,後面的躲閃不及,不斷有人被壓進了履帶下面,發出「朋、朋、朋」像氣球爆裂的聲音。被壓死的戰俘血肉模糊。

  日本兵和戰俘敗類也都衝上來,用槍托鐵條棍棒毒打中國戰俘,槍聲也隨之響起,到處是一片慘叫聲、吼罵聲……

  毛卿才緊緊地攙扶著齊學啟。

  德欽丹納氣喘吁吁地跑過來了,眼中充滿欽佩,一聲大叫:「毛卿才,我知道是你乾的!」

  齊學啟拍了拍毛卿才的肩膀:「毛副官,謝謝,你讓我看到了國軍的希望,看到了中華民族的希望!」

  日本人靠著坦克、刺刀恢復了戰俘營里的秩序。

  英國、印度、緬甸的戰俘被驅趕回棚屋,中國戰俘則被集中在操場上。

  鈴木敬之站在升旗台上,抖著旗幟大聲喝問:「旗子是誰掛上去的?自己站出來!」

  沒有人應聲,也沒有人動彈,上千名中國戰俘如同一片靜默的石像。

  鈴木:「久田中尉,把10名戰俘帶出隊列,兩分鐘之內沒有人站出來,就槍斃他們。」

  久田中尉指揮日兵將10名中國戰俘架到壩子邊上的,分別反捆在柱子上,腿和頸項也用繩子捆在柱子上。

  一隊日兵戰俘跑步、列隊,隨著久田的口令聲,前排蹲下,後排直立,端起槍來,將槍口對準了30米開外的10名被反捆在柱子上的中國戰俘。

  操場上其餘的戰俘全都緊張地注視著這一切。

  鈴木看著腕上的手錶,隨後,他有力地將手往下一辟。

  槍聲響了,10名中國戰俘身子猛然一震,腦袋耷拉下來。

  毛卿才渾身顫抖。

  然後,是第二批。

  當久田中尉的手剛剛要揮下時,毛卿才終於忍不住了,就在他嘴巴剛一張開,身旁陡然響起一聲粗糲的暴喝:「不要濫殺無辜!軍旗是我掛上去的!」

  上千雙眼睛順著聲音「唰」地落到了齊學啟將軍臉上,他奮力摔開身邊的毛卿才,吃力地挪出了隊列。

  鈴木和久田大步向他走了過來。

  鈴木:「齊將軍,以你的身體狀況,不可能把旗子掛上去。你是心疼你的士兵,願意為他們承擔罪名?」

  齊學啟:「你說得不對,在中國軍人里,我的軍階最高,一切責任,理所當然應當由我來承擔。」

  鈴木吩咐久田:「把中國人帶去上工。既然齊將軍願意站出來承擔組織暴亂的責任,那就行了。」

  毛卿才、丹納等一幫戰俘在清理操場,將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屍體抬上大卡車,清除滿壩子的污物和血跡。

  戰俘們的目光不斷地向著升旗台方向張望。

  升旗台前,此時只剩下齊學啟將軍一名戰俘。

  齊學啟以一種高傲的神態看著鈴木,毫無畏懼地大聲道:「大佐先生,有什麼招你全衝著我來好了!」

  鈴木用陰狠的目光長久的盯著齊學啟,稍一思忖,對齊擺了擺手:「你,回去吧。」

  鈴木大步向戰俘營大門走去,他突然停下了,對緊跟在他身邊的久田中尉說:「我對這個姓齊的已經徹底絕望,他現在是下定決心想做中華民族名垂青史的英烈,我們日本人可不能幫他的忙。久田中尉,這件事,你讓他們中國人去干,他一心尋死,我就讓他死不瞑目!」

  久田:「哈衣,我馬上去辦。」

  蔡宗夫、杜學統從日軍兵營久田中尉的辦公室出來,進了戰俘營大柵欄門,向著齊學啟的單人棚屋急匆匆而去。

  齊學啟在返回單人棚屋的路上,步履是那樣的蹣跚……

  齊學啟剛一跨進棚屋,忽聞聲後響起了腳步聲。他回頭一看,竟然是蔡宗夫、章吉祥兩名敗類,臉上頓時湧上鄙夷的神情,冷冷問道:「你這兩個數典忘祖的東西,跑到我這裡來幹什麼?」

  章吉祥滿臉巴結:「長官,鈴木派我們來照料你的生活。」

  齊學啟:「給我滾出去,我不需要……」

  話音未落,蔡宗夫的匕首刺進了齊學啟的後腰,齊往後一扭身,幾乎同時,身後的章吉祥用雙手緊捂住他的嘴巴。蔡宗夫緊接著又是幾刀,齊學啟掙扎了幾下,大瞪著眼,軟軟地倒在了地上。

  蔡宗夫和章吉祥一人提著一隻腳,把齊學啟從棚屋裡拖出來,往操場上的大卡車方向拖去。

  屍體過處,留下一道長長的血痕。

  這一路上,蔡、章二人看到的是清除操場的戰俘們一雙雙殺氣騰騰的眼睛。

  離裝屍體的大卡車還有一段距離,蔡宗夫拖不動了,扔下屍體沖戰俘們喝道:「過來兩個人,把這死人給我弄到車上去。」

  毛卿才和丹納趕緊跑了過去。

  毛卿才淚如雨下:「副師長!」

  蔡宗夫兇狠地催促道:「快點,愣著幹啥?」

  毛卿才與丹納一人架起齊學啟一隻手臂,將齊的遺體架到大卡車旁邊,然後抬上了卡車。

  當戰俘們把躺在操場上的數十具屍體全部裝上兩輛大卡車,插上後面的車廂板時,德欽丹納將旁邊的一根扁擔和兩隻撮箕撿起來,遞給站在車廂里的毛卿才,然後自己才爬了上去。

  毛卿才從丹納的眼中看出了異樣。

  兩輛裝滿屍體的大卡車在前後由日兵駕駛的帶斗摩托車和大卡車的押送下,馳出了戰俘營大門。

  毛卿才和德欽丹納等負責掩埋屍體的10餘名戰俘也在大卡車上。

  車隊在山腳下的一片芭蕉林旁邊停下。

  戰俘們跳下車,有的往車下搬運屍體,有的抄起圓鍬和十字鎬等工具去山腳下挖坑。

  德欽丹納挑著兩隻盛土用的簸箕走在戰俘後面。

  太陽已經很高,天氣熱不可擋,戰俘們身上大汗淋漓,端著槍守在一旁的日兵汗水也濡透了軍裝。

  當一個大坑快挖成時,日兵們終於受不了,全都到芭蕉樹下躲太陽去了。

  戰俘們把一具具屍體抬進大坑,一排排一層層摞好。

  丹納放下屍體,趴在坑沿上緊張地往芭蕉樹林方向張望了一下,曲著腰將兩名老緬招到跟前,用緬語說:「一會兒把我和這位中國兄弟也一塊埋了。」

  兩名老緬大驚。

  老緬:「營長,這樣行嗎?」

  另一老緬:「營長,別真死過去了。」

  丹納說:「該活死不了,生死有命,這是最好的機會,我叫埋,你們就放心埋好了。」

  戰俘們將所有的死屍都已掩埋,只留下窄窄的一個孔穴。

  丹納與毛卿才仰面朝天睡到孔穴處的屍體上,一人用一隻簸箕反扣在臉上。

  戰俘們用圓鍬鏟上泥土,「活埋」二人。

  毛卿才的臉被簸箕反扣著,為他留出了一個呼吸的空間。他緊閉雙眼,泥土的細末仍然透過簸箕縫隙,灑到他的臉上,嗆得他咳了幾下。

  戰俘們鏟上最後一鍬土,相互看了看,兩名老緬率先衝著芭蕉樹下大叫起來:「有人逃跑了!有人逃跑了!」

  戰俘們都跟著喊叫起來。

  芭蕉樹下的日兵聞聲提著槍沖了過來。

  老緬:「丹納和一個中國人逃進山溝里去了!」

  日兵們憤怒的叫罵著鑽進了長滿齊胸高荒草的山溝里。

  不一會兒,草叢裡「闢辟吧吧」地響起了槍聲。

  夜裡,山中霧濃,林子裡不時傳來貓頭鷹冷啾啾的叫聲。

  埋屍坑上面的泥土動了,緊跟著,撮箕掀開,露出兩張臉來,隨後,兩個黑影用力地頂開泥土,從地下爬了出來。

  毛卿才狂喘了一陣:「媽的,快把我憋死吶!」

  丹納:「快走。」

  二人立即鑽進了荒草密布的山溝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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