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戰俘中的精神領袖01
2024-10-04 06:35:19
作者: 羅學蓬
密支那市郊,一道鐵絲網圍出一片與世隔絕的天地。一排排用毛竹作架,芭茅蓋頂的棚屋整齊地排列在伊洛瓦底江邊的一大塊平地上。四個角上,是高聳的崗樓。緬甸各個戰場被抓獲的中、美、英、緬、澳、印等盟軍戰俘源源不斷地向著這裡匯聚而來。
日兵巡邏隊牽著警犬沿著鐵絲網巡遊。
一輛敞篷轎車載著南機關機關長鈴木大佐與菊師團(18師團)田中師團長出了密支那,向著戰俘營而來。
田中說:「飯田司令官得知在萊昆被俘的齊學啟,就是不久前在仁安羌給皇軍造成奇恥大辱的重慶軍新38師的少將副師長,如獲至寶,大大地出了一口惡氣。」
鈴木說:「這是我給飯田司令官的建議,殺掉齊學啟易如反掌,可要是能策動他為皇軍服務,在緬甸組織起一支由中國戰俘和中國僑民組成的、效忠於皇軍的武裝力量,那就更是求之不得的大好事!」
「難怪司令官給我發來電報,指示我務必爭取一切手段,把齊學啟將軍拉過來為皇軍服務。哦,他傷得怎麼樣?還有用嗎?」
本書首發𝘣𝘢𝘯𝘹𝘪𝘢𝘣𝘢.𝘤𝘰𝘮,提供給你無錯章節,無亂序章節的閱讀體驗
「身中兩槍,但無大礙,沒有傷著骨頭,我已經把齊學啟送到皇軍的野戰醫院治傷,拄著拐杖已經能下床了,我還派緬甸工匠給他配製了一副金絲邊眼鏡。他在我們的戰俘營里,住的是單人棚屋,吃的是比皇軍士兵和緬甸獨立義軍看守還好的伙食。對齊學啟,只能軟化,而絕不可強逼。」
齊學啟被德欽丹納等幾名緬甸看守抬進屋子,小心翼翼地將他從擔架上抬到飯桌旁邊坐下。
田中師團長與鈴木大佐站起。
田中恭敬地:「齊將軍,請入座。」
鈴木叮囑緬甸人:「小心一點。」
待齊學啟坐定,緬甸人退到門外等候,一位翻譯官躬身站立在兩位日軍頭目旁邊。
齊學啟面對滿桌珍饈,正襟危坐,不動一筷一勺。
田中道:「齊將軍,鄙人與中國軍隊作戰多年,遇到閣下這樣的對手不多。將軍文能等因奉此,在大學課堂上為學生授道解惑,武能躍馬橫槍,在沙場上率領軍人浴血征戰,不愧是人中俊傑,更是中國將領裡面的佼佼者。我們雖然為了各自的國家,在戰場上相互拼殺,可是對將軍的人格與勇氣,鄙人卻依然非常敬佩,故而特意備下薄酒一杯,希望能和將軍交個朋友。」
齊學啟冷冷一笑,目光透過厚厚的鏡片尖厲地在兩位主人臉上掃視了一番,不疾不徐地說道:「田中司令官提出和我交朋友,這讓我著實感到驚訝。既奢言朋友二字,你二人可知道朋友的含意嗎?」
二人神情一愣,訕訕道:「願聞其詳。」
齊學啟猶如教授給學生上課一般侃侃言道:「朋友一詞有多解,《辭海》上載:古代有科名者對儒學生員的稱呼,《儒林外史》第二回:原來明朝士大夫稱儒學生員為朋友,稱童生是小友。《論語公治長》: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懷之。指群臣。《詩·大雅·假樂》:燕及朋友。毛詩:朋友.群臣也。鄭玄註:同師曰朋、同志曰友。也泛稱相交好的人。凡此種種,皆是交朋友的先決條件,我倒想請教二位,我們之間,屬於哪一類關係?若不先弄清楚這些先決條件,奢談朋友,難免會玷污了這個詞兒。」
有著溫文爾雅外貌的鈴木大佐道:「我們已經知道齊將軍畢業於清華大學,又去歐洲學過軍事,此後又在浙江大學任過教授。將軍學富五車,才高八斗,自是聰明過人。可是,此時此刻,為何就唯獨不能明白田中司令官的一番好意呢?」
齊學啟說:「鄙人雙眼懵懂,目力昏花,唯獨心中卻是明若秋水,絕不糊塗。我們都是軍人,最好以軍人的方式來解決。你們也用不著再白費心機和我繞什麼圈子了,二位有話請快說,有屁請快放,給我來個痛快的好了。」
田中說:「齊將軍提出以軍人的方式來解決,太好不過。那我就明白說了吧,我們希望齊將軍能認清形勢,與我們大日本皇軍配合。我們對你有兩個要求,第一,我們馬上用專機送你去仰光,上電台發表一篇聲討中國政府的聲明;第二……」
齊學啟擺擺手:「用不著再說第二了,連你的第一條我也決不會答應,再說下去,那就只能是對著我這頭老牯牛彈琵琶了。」
鈴木轉而求其次:「我們知道,像齊將軍這樣優秀的中國知識分子,大都視名節重於生命。為了維護將軍本人的名譽以及家人的生命安全,我倒還有一個變通方法。將軍可以用化名出面,到貴國戰俘和華僑中登高一呼,組建一支主要用以維持皇軍占領區治安的武裝部隊,這支部隊,隸屬於汪精衛先生領導的南京國民政府。我們可以向你作出莊重承諾,這支全部由中國人組成的部隊,絕對不會開到戰場上去與中國軍隊作戰。」
齊將軍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滿桌杯盤碗盞跳了起來,凜然說道:「中國軍人,可殺不可辱,豈能認賊作父,作出上愧祖宗下辱後人之無恥勾當?不要再浪費口舌了,我是你們日本人的敵人,請按照軍人的方式,馬上將我槍斃!」
田中新一忍無可忍,猛然站起,「嘩」地抽出了佩刀。
齊學啟向前一撲,雙手緊抓刀身,鮮血頓時如蚯蚓般順著雪亮的刀身流淌而下。齊將軍奪刀欲自刎,並大呼:「求仁得仁,快哉快哉!」
鈴木與翻譯官一齊擁上,奮力將齊學啟拖開。幾名日本衛兵和德欽丹納等緬甸看守也沖了進來。
田中沒想到中國被俘將軍有如此反應,趕緊把刀奪了回去,重新插入刀鞘,悻悻然吩咐手下:「今日我們和齊將軍話不投機,先把他帶回營里去吧,過些日子,我們再和他談。」
鈴木說:「看來與你同時被俘的那兩名中國士兵倒是比你聰明,他們一來到密支那的戰俘營,便痛快地選擇了與皇軍合作。閣下,我說過,對特殊的人,我們會提供特殊的待遇。我想問一下閣下,現在還有什麼樣的希望,我們或許能夠幫助你實現?」
齊學啟說:「我希望你們投降的那一天,我也能在現場。」
田中大怒:「八格!」
德欽丹納眼中溢出敬佩之情……
緬甸看守頭目德欽丹納吹響哨子,老緬們手提皮鞭竹棍,像群瘋狗一樣衝進大棚屋,猛打床上的西方戰俘,大喊大叫著把他們趕出棚屋,到操場上列隊集合。
與老緬對英國人凶暴的態度比起來,中國看守頭目蔡宗夫、看守張書祥等對待中國戰俘就顯得要「仁慈」得多,雖然這幫中國戰俘里的敗類人人手裡也提著一根皮鞭木棍,卻並沒怎麼落到自己的同胞身上,而僅是大聲嚷嚷著把同胞們叫出屋外。
張書祥大聲喊道:「快一點,快一點,要讓日本人看到,你們又得挨打了!」
毛卿才沖他冷冷道:「張書祥,人做事,天在看。別忘了自己祖宗的香火牌牌供在啥地方,做事情得給自己留條後路。」
張書祥尷尬地:「毛副官,別……我雖然做了日本人的一條狗,可從來沒做過對不起自家弟兄的事啊。」
按照戰俘營的規矩,每天清晨都要把戰俘集中到大門口那塊木頭影壁後面升太陽旗,唱歌頌天皇的歌曲。那塊影壁對著大門一面寫著一行漢字和英文的標語:寧靜忍耐,無怨悔。向內一面畫著裕仁身穿軍禮服的大頭像。戰俘們唱完歌,還要向裕仁像、太陽旗3鞠躬。
大喇叭里響起猶如哭喪般的「君之代」:「吾皇盛世兮,千秋萬代;砂礫成岩兮,遍生青苔;長治久安兮,國富民泰……」隨著日本國歌聲響起,太陽旗緩緩升上旗杆頂部,戰俘一排排整齊地站立在操場上,像肅立在旗杆前的幾十名日本兵一樣,衝著太陽旗鞠躬90度。
在操場角落裡,立著一幢簡易的單人棚屋。
行動艱難的齊學啟拄著一根棍子從屋子裡挪出來,到門前的竹椅上坐下,遠遠地看著操場上的情景。
與被俘前明顯的區別是,他的頭髮已經白了許多。
在伊洛瓦底江邊的飛機場上,膚色各異的盟軍戰俘們猶如螞蟻搬山一樣拉著一個巨大的石滾子來回碾壓地面。
老緬看守提著皮鞭木棍在旁邊監視著。
老緬們突然衝進人戰俘群中,將一名高高瘦瘦的英國戰俘拖了出來,瘋狂地進行圍毆,邊打還邊罵他:「打死你這個懶鬼!」
一頓暴打過後,英國戰俘當場斃命。
德欽丹納神氣活現地上前在屍體上踢了一腳,用生硬的中國話吩咐蔡宗夫:「蔡連長,叫上幾個中國人,挖個坑,把這個英國佬埋了。」
太陽下山後,崗樓頂上的探照燈射出的巨大光柱在戰俘營一排排棚屋上掠過。
毛卿才打來一大盆涼水放在地上,進屋將齊學啟攙到門外坐到椅子上,然後小心翼翼給齊學啟脫去衣褲,接著從熱水盆里擰起帕子,給行動不便的齊學啟擦洗身子。
毛卿才一邊擦身子,一邊說:「幫著日本人管理戰俘營的主要是德欽丹納指揮的緬甸獨立軍的一個營和由中國戰俘敗類組成的一個連,張書祥偷偷告訴我,這個中國連名義上隸屬於汪精衛的南京偽中央政府,叫做『和平建國軍』。原來的國軍排長蔡宗夫和國軍班長杜學統當上了這支隊伍的正副連長……」
齊學啟問:「晚飯前我看英國人又在偷偷摸摸地舉行追悼儀式,他們又有人被打死了?」
毛卿才說:「丹納這幫緬甸人把他們祖祖輩輩受過的英國人的氣全發泄到了英國戰俘頭上,見了英國人眼洞就冒血,常常找個藉口就把英國人往死里揍。今天下午在飛機場,又被他們活活打死了3個。」
毛卿才把齊學啟扶進屋裡,去竹床上躺下。
當他轉過身來,目光被竹桌上攤放著的報紙吸引了,問:「副師長,鬼子還給你送報紙啊?」
齊學啟說:「鈴木對我實施優待手段,給我住單人棚屋,伙食吃得比日本人還好,每隔幾天,還有日本軍醫專門來給我治傷,每天早上的升旗儀式,也只有我一人得以倖免,凡此種種,無非是想軟化我,讓我出面掛帥,在緬甸給他們創建一支由中國戰俘和華僑組成的傀儡軍隊……」
毛卿才抓起報紙:「嘿,這南京漢奸政府辦的《中華日報》上,大都是咱們中國的消息呀!」
齊學啟說:「汪精衛辦的《中華日報》,日本人辦的英文版《大東亞之聲》,還有連篇累牘充滿皇軍戰績的『日軍戰報』,只要日本人送來的,我全都看,而且看得還特別認真。我能從字裡行間看到戰事的進展,敵我雙方的態勢。正是從這些日偽宣傳品里,我才知道中國遠征軍雖然遭受了重大的傷亡,但並未全軍覆沒,殘部一分為二,按日本人的說法,或北『逃』國內,或西『竄』印度。」
毛卿才高興地說:「日本人肯定不會想到,他們反倒成了副師長的義務情報員。」
「我還從吹噓日本人煌煌武功的文章中看到,日本人正在印緬邊境上調兵遣將,很快就會發起對印度的進攻。我希望這一仗快點打起來,在英國人眼中,印度與緬甸的分量與價值大不相同,戰火一旦燒到被英國人譽為『英國女皇王冠上的寶石』的印度身上,他們就絕對再不會和日本人玩花拳繡腿了。」
「難怪英國人把緬甸丟給我們中國遠征軍守,他們只顧一個勁地往印度跑。」
齊學啟說:「而且我還看出,日本人和昂山之間也不會風平浪靜,前兩天,日本人竟然派出工兵部隊,在光天化日之下把仰光大金塔上的所有黃金和寶石搶掠一光。雖然日本人宣傳說是緬甸人民為了支持日本的大東亞聖戰,主動獻給大日本皇軍的,但問題絕對不可能那麼簡單,大金塔,那可是緬甸人心中的聖物,他們怎麼可能心甘情願地把祖宗留下來的國寶獻給日本人?」
大卡車載著日兵衝進戰俘營。
日兵手持武器跳下車,衝進緬甸獨立軍官兵住的營房,繳了他們的械,讓德欽丹納這幫老緬舉著雙手到壩子上列隊聽命。
盟軍戰俘們爭相從大棚屋裡奔出來,隔著鐵絲網,遠遠觀看這場狗咬狗的鬧劇,人人臉上幸災樂禍,喜氣洋洋。
英軍戰俘們議論紛紛:
「日本人為什麼會突然對自己忠心耿耿的走狗下毒手……天吶,這是怎麼回事?」
「管他是什麼原因,看到在我們英國人面前極凶極惡的緬甸人被收拾,我這心裡總算是出了一口惡氣。」
毛卿才壓著嗓子道:「你們還不知道吧,緬甸當前的局勢正應了『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這樣一句中國老話中的道理。」
英俘們望著毛卿才聳聳肩,表示聽不懂他說些什麼。
一名懂英文的中國戰俘臨時充當了他們之間的翻譯。
毛卿才說:「緬甸獨立軍已經不存在了。日本人以召開軍事會議為藉口,把獨立軍的軍官都抓起來送進了各地的戰俘營。」
英俘們對毛卿才披露的消息大感興趣,頓時將其圍在中間,紛紛發問:
「你是什麼人?」
「你怎麼可能知道外面的消息?」
毛卿才說:「日本在緬甸特務機關的頭子鈴木大佐,為了拉攏我們中國遠征軍新38師副師長齊學啟將軍,為他們創建一支漢奸隊伍,用盡了一切手段,包括送來許多日偽宣傳品給齊將軍看,我說的這些消息,都是齊將軍認真地看了日偽宣傳品以後,自己分析出來的。」
一名英俘說:「新38師,這可是一支在西方世界威名赫赫的軍隊,我們大英國協國家的人都知道,這支部隊的師長就是大名鼎鼎的孫立人將軍。」
毛卿才說:「你說得完全對,齊學啟就是孫立人的搭檔,他們倆是北平清華大學的同班同學,後來一起到美國普渡大學留學,畢業後又投筆從戎,孫立人去了維吉尼亞軍校,齊學啟去了諾維琪軍校。學成歸國又在同一部隊搭檔負責。」
另一名英軍戰俘說:「像孫將軍與齊將軍這樣有著如此深厚友誼與感情的搭檔,在我們大英帝國的軍隊裡也是聞所未聞的。」
戰俘們被日本兵和蔡宗夫、張書祥等中國看守監視著,在密林中伐木。
德欽丹納躲在一叢楠竹下,用尖厲的石片挖筍子,挖到後馬上剝開生吃。
離他不遠的地方,兩名英軍戰俘合力砍伐一株大樹。
一名英俘看看丹納,與另一名英俘對視一眼,二人心照不宣,調整了砍伐角度,讓大樹直直地對準丹納倒下。
幸虧丹納狡靈敏捷,聽得「嘩啦啦」一聲巨響從天而降,扭頭一看,一根大樹正向著他壓來,他忽地一縱,跳出幾尺之外,回頭一看,只見一株三四人才能合抱的大樹正訇然倒在他剛才呆著的地方,枝椏觸地折斷,沉重的樹身深深的陷進了草地里。
他怒視著兩個正瞪著他的英軍戰俘,一言未發,臉上的神態表明,他完全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
傍晚,齊學啟坐在門前的竹椅上揮著手中的大蒲扇。
毛卿才一邊往繩子上晾衣服,一說:「日本人對老緬一下毒手,戰俘營里的這幫折磨過英國兵的老緬這下也倒大霉了,進山伐樹時,倒下的大樹常常會砸得他們一命歸陰,失足掉下懸崖被摔得看不出人樣,被不知哪兒飛來的石頭砸個血窟窿或是砸斷條腿的事兒三天兩頭也層出不窮,盟軍戰俘想出種種手段,對曾經的施暴者進行最惡毒的報復。」
齊學啟說:「英國人這麼做是搞錯了對象,從我們中國人的角度看,緬甸人,包括昂山將軍其實也是受害者,像緬甸這樣的小國民眾追求國家獨立是相當艱難的,英國人騎在他們頭上作威作福近百年,緬甸人不反對英國人才不正常。其實啊,當前真正的罪魁禍首隻有一個,那就是日本軍國主義者!卿才你要知道,現實往往是令人感慨的,此國與彼國的人民僅僅因為政治家的態度,可以瞬間互為你死我活不共戴天的仇敵,也可以一夜之間化敵為友,結為生死與共的同盟。」
前些時候還在集中營里神氣活現的緬甸看守這下成了中國戰俘和英國戰俘的出氣筒。這天傍晚,一名英國戰俘叫緬甸人給他洗衣服,緬甸人不干,倆人就打了起來,一個大棚里的中美英印澳官兵人人上陣,大打出手。白皮膚、黃皮膚、黑皮膚的粗壯漢子們或拳打腳踢怒罵慘叫,或摟成一團在地上翻來滾去,竹床和大竹棚「吱哩嘎啦」響著接連倒塌在地。
數百條漢子又從草棚里鑽出來,赤裸著身子滿壩子狂追亂打。
其他竹棚里更多戰俘聞聲衝上壩子,把打架當成了盛大的狂歡節。操場上人浪洶湧,事態立即發展成了一場人人爭相參與的瘋狂大群毆。
毛卿才身強體壯,接連打翻了兩個緬甸人,卻被他更強壯德欽丹納壓在身下。
日本人的口哨驚慌地響個不斷,但戰俘們充耳不聞,依然沉湎在鬥毆的亢奮與快樂之中。
「嗒嗒嗒嗒」槍聲響過後,穿著衣服的戰俘規規矩矩地回到了牢舍里,光著身子的戰俘回到沖涼棚,鬥毆雙方彼此同心協力地把倒塌的棚子重新立起來,把被掀翻的竹床新連接上。
掛了彩不能動彈地則躺在地上痛苦掙扎、呻吟。
毛卿才和德欽丹納緊挨著躺在地上,像拉風箱一樣喘著粗氣。
毛卿才捂著傷口坐了起來罵道:「你這日本鬼子的狗奴才,下手好重!把老子的腦殼都打破了。」
丹納也翻身坐起,面對著毛卿才雙手合十施了一個緬禮說:「中國先生,對不起了。不過,今天的事件是英國人挑起的,我們只不過是出於無奈,被迫自衛。此外,我必須說明一點,我們當日本人的狗奴才是過去,現在緬甸人已經覺醒了,你不能繼續侮辱我們。」
毛卿才說:「真沒想到,你這傢伙的中國話說得相當不錯啊!請問先生貴姓?」
丹納說:「免貴,我叫德欽丹納,十天以前還是緬甸獨立軍的一名營長。我的妻子是一個出生在緬甸的中國廣東人。」
「嘿,你這狗東西還是個中國女婿啊!」
「朋友,我想告訴你的是,緬甸人民已經清醒地認識到日本人給我們的是『鍍金獨立』,而不是『真金獨立』。而且在現實中我們看到,緬甸人民心中的大救星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派出工兵部隊,撬掉了緬甸國寶仰光大金塔上的1000多張、重達7000公斤的純金箔,7000顆各種罕見的紅、藍寶石鑽球,1065個金鈴,用軍艦運回日本,終於讓緬甸人民認識到我們寄予厚望的大救星其實是比英國人還要貪婪得多,殘暴得多的大強盜。如今抗日的槍炮聲一響,大救星轉眼之間已經變成了我們恨之入骨的頭號敵人。」
由數輛轎車組成的車隊奔馳在密支那市區到日軍戰俘營的途中。
鈴木敬之大佐與剛剛從南京飛來的汪精衛政府的國防部長葉篷同坐一輛轎車。
葉篷說:「大佐先生想必知道,日本駐緬軍總司令部將齊學啟將軍被俘的消息通知了南京政府,並談到緬甸軍事當局急需一支由中國戰俘和華僑組成的武裝力量協助日軍作戰,而齊學啟正是這樣一支部隊最理想的指揮官,請求南京政府設法協助勸降。」
鈴木不客氣地:「部長先生有所不知,此計劃正是由本人一手制訂,並報請飯田司令官批准後才予以實施的。」
葉篷說:「汪主席對此事不遺餘力,立即派我親往長沙尋訪齊學啟的家人,準備將他們帶到緬甸,協助作齊學啟的工作。沒想到齊學啟的家人均逃到了重慶,我只得在長沙和杭州尋得齊學啟舊交故友、包括齊學啟上私塾時的老師範元仲等12人,先飛仰光,再轉飛密支那。」
鈴木說:「據我所知,葉部長曾經是齊學啟的上司,此次先生不辭勞苦,專程飛來緬甸相助,必然會馬到成功。」
葉篷擺擺手:「不然,不然,過去我在擔任武漢保安司令時,齊學啟雖在名義上短暫做過我的下屬,但彼此並無深交。再加之眼下彼此又處於這樣一種非常特殊的位置,看問題的角度自然有異,他是否能為我所動,尚是未定之數。不過,鄙人既已來之,必然會為皇軍大東亞聖戰的宏圖大業,殫精竭慮,不遺餘力。」
車隊馳入戰俘營對面的日軍營房停下。
戰俘營的日軍頭目上前向鈴木敬禮,手一攤,將鈴木一行請入屋內。
日軍頭目報告:「大佐先生,遵照你的命令,我們正派人給齊將軍理髮,理完髮後馬上就會來到這裡。」
葉篷用日語說:「不著急,不著急。不過,我得提醒貴軍一下,中國的文化人有士可殺不可辱的傳統,齊學啟既是將軍,也是著名的大學教授,對這樣的人,你們當待之以禮,方為上策。」
鈴木說:「部長先生,我們對齊將軍一直就給予相當禮遇,從未有過任何粗暴的行為。」
一乘滑竿抬著西服革履,頭髮纖塵不亂的齊學啟將軍穿過操場,出了鐵絲網環繞的戰俘營大門,來到對面的日軍營房駐地。
抬滑竿的是張書祥、杜學統等幾名中國看守。
滑竿將齊學啟直接抬進屋子裡。
張書祥等將齊學啟攙下滑竿。
齊學啟看到獨坐於屋內的范元仲,陡然大驚:「范老師……你怎麼會到這裡來了?」
已經禿頂的范元仲拄著拐杖失態地迎上前來,往旁邊擠眼歪嘴,說話語無倫次:「學啟……學啟,我……我……你,受苦了……」
齊學啟心中瞭然,雙手扶著范元仲坐下,然後對著老師深深鞠了一躬:「學生是軍人,行軍打仗,保國衛家,苦是免不了要吃的。不過,老師年事已高,還遠赴緬甸,學生深知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之理,本應竭誠款待。只可惜眼下身陷敵人牢獄,不能以學生之禮來侍奉師尊了。」
范元仲怔怔地看著他,嘴唇直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