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2024-10-04 06:28:37
作者: 王小鷹
安子翼忙接著笑道「郝因說得有理,我也是看見傳媒怕了,傳媒當中人很容易失去自我。」沙沙便有些不悅道「看來全是我的不是哆?我也是職業習慣了,不如我走開,讓你們自己談。本來我的引見任務也已經完成了。」安子翼忙道「沙沙自然是不能少的,今日我們以道為朋,沙沙的許多藝術見解也是很獨到的呢。」又對小苦道「本來我是想請兩位到外面哪月餐館去混一頓的,女主人回來了,不如弄幾樣家常小菜,家常便飯,隨意一點,說話也方便。」沙沙笑道「我也寧願家常便飯的,外面的東西都吃膩了。西方人的習慣,在家請客是最高禮遇了。我和安所長認識這麼久也從來沒受過這般款待,都是借郝固你的光了。」那郝固卻道「不用忙了,今日中午我另外有事的,叫夫人也坐下一塊談談嘛。我是很相信藝術與個人氣質的密切關係的。先前聽到辛小苦這個名字,便覺得此人必定有某種特殊的氣質,我的推測果真不錯。」說著,他眼鏡片後面的東西又閃亮了一下。誰都聽得出郝固話中明顯的恭維,小苦覺得有股熱麻麻的東西在全身蔓延開來,頭也有點暈暈的,仍矜持著,淡淡地笑著,又拿眼光朝安子翼投去。安子翼面部肌肉有點痙攣, 自己曉得笑得很尷尬卻堅持著笑著道「客觀地 說,這幅《女蝸》是我們夫妻合作創作的,如果從郝固剛才所說的氣質的角度來看,小苦的成分就更多一點了。」郝固笑道「其實我早看出端倪。」便又將《女蝸》細細端詳起來。那沙沙點了枝煙吸了一口,包斜著眼道「這便叫做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嘛!」安子翼已無暇顧及沙沙,只盯著小苦看她如何反應,小苦卻捺著坪然蹦出的心等待郝固對《女蝸》的反應。
郝固立了起來,將《女蝸》攤在地毯上,道「安所長,方才還有一幅《離騷圖》呢?」安子翼這會已像被人牽了手腳的木偶由不得自己了,只好從自己畫室中將那幅《離騷圖》取了出來,小苦又迅速地射了他一眼。那郝固將《離騷圖》與《女娟》並排放著,居高臨下地又看了一會,終於道「可以這麼結論,安子翼你完全脫離了魏子峰的案臼,已經創出自己獨特的風格來了。這畫面中透露出一種捉摸不透的卻令人驚喜的東西。我一時還抓不住它,容我一段時間思考。確實可以作為超越傳統水墨畫的一個範例來研究的。」辛小苦心裡一陣狂喜, 自己的嘗試得到了郝固的首肯,真不枉這一段夙興夜寐、宵衣盯食地苦幹啊。小苦此刻不揭穿安子翼,並不是容忍了他,畢竟是自己的丈夫,丑了他也是丑了自己。她特別不願當著沙沙的面與安子哭口舌,只待客人走後再與他計較。那安子翼卻是冷汗轆媲,驚驚不安,他深知小苦脾氣,這一刻雖默認了,一個不順心也不知什麼時候就兜底翻了,只有竭盡全力將她穩住了才是。便笑道「郝因你過譽了,有你的認同,我們夫妻在探索革新的崎嶇小道上便有了強大的精神支柱,小苦你說對吧?」他特別強調了「我們夫妻」四個字,小苦自然明白他的用意,勉強一笑道「豈止精神支柱?我讀過郝先生的許多文章,每每有醒酬灌頂豁然開朗的感覺。」說著臉卻微微地紅了。那郝固意味深長地盯了她一眼,淡淡地笑道「這幾年大家都在講中國畫要發展、究竟向何處去的問題,都說要探索,要跳出傳統案臼銳意革新,卻一直沒能看到形式上內容上煥然一新的好作品。方才乍一眼見到你們的《女蝸》,真有點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的感覺。」小苦啥著影子般的笑意調開了目光。安子翼隱約覺出郝固話中有話,此一刻哪裡顧得上細品?只盡力維持著場面上的客套和熱鬧,笑容目光語言動作都捉襟見肘,不夠用了。那郝固又對《離騷圖》、《女蝸》各自的長短處評頭論足了一番,便起身告辭,說中午原本就跟人約好了的,下回再來品嘗女主人的烹調藝術,相信也一定會是獨具品格的。小苦倒是慶幸他不留下吃午飯, 自己實在做不出什麼好吃的東西。那沙沙因見兩個男人都巴結地討好辛小苦,情緒也沒有了,也說另有採訪任務,跟著郝固一起走了。安子翼一直送出大門外,殷勤地道「郝因說定了呀,下回再來時便要把酒臨風、一醉方休才是。」看著郝因沙沙鑽進了計程車,安子翼一顆心方才落地,上樓時想著回去如何擺平辛小苦,竟有種玩物於掌心的樂趣。在自己裝演華麗的房子裡,特別在那張高檔席夢思的床上,辛小苦永遠不是他的對手。
安子翼進了家門,偌大的一個家,四五間房間,卻沒有一點聲息,一扇扇虛掩的門,讓人猜不透背後掩藏著什麼。這套房子安子翼也是苦心經營得來的。原先的住房離婚時給了前妻,上下斡旋,在學院裡又爭取到了三室一廳,且地段房型樓層都很滿意,又花錢將旁邊的一室半戶買下,打通了,親自布局設計,裝修成現在這般典雅舒適的安樂窩。剛搬進來時,辛小苦看著自己的小畫室興奮得吊在他脖子上吻得他滿臉唾沫。安子翼略加思索,便輕輕推開臥室的門,果然見辛小苦抱著膝蓋呆墩墩地坐在床上。她一定是跌進什麼思緒中去了,並不覺察有人進來,靜默著如同一尊漢白玉雕像。安子翼輕輕走過去,立在她身後,她仍是紋絲不動,安子翼便伸出手臂從她腋下插進去圈住了她,並開始從後頸脖到肩膀到前胸,不慌不忙有滋有味地吻起來。辛小苦微合著眼皮,輕輕地喘息著,身子膩滑如脂,柔若無骨。安子翼有條不紊地沿著胸脯一直吻了下去,小苦的喘息愈來愈急,手指深深地嵌人他背脊的肉中。安子翼乘勝前進,勇猛發起進攻,興奮得嗽喊直叫。辛小苦被驚醒了,猛地撐開眼睛,陌生地盯著近在咫尺的這張面孔,忽然驚恐地大叫一聲,用力將他推開,罵道,「你這個流氓、偽君子、無恥小人、江洋大盜……」安子翼正在勁頭上,豈肯罷休?又撲了上去。辛小苦拳打腳踢,咬他撞他,畢競體單力薄掀不動他,只好挺直了身子由他,眼睛裡卻湧出一大串一大串的淚水來。安子翼一見也倒了興致,也乏了,便坐了起來。且由她哭去,整理衣衫,持平頭髮,覺得形象完美了,才轉進廚房倒了兩杯礦泉水,,一杯擱在床頭柜上,將另一杯咕咕地喝乾了。
小苦趴在枕上纓纓地哭了一陣,哭聲漸漸虛弱下去。安子翼便長嘆一聲道「傷心的該是我呀!我老婆的心被人家幾句恭維就買走了!他媽的,他算什麼東西?他才是個流氓、文痞、江洋大盜呢!就靠賣弄幾個新名詞蠱惑人心!」辛小苦抬起淚眼道「方才是誰呢?在人家跟前搖頭擺尾的像只哈巴狗,我都替你噁心!」安子翼以手撫額道「阿彌陀佛,我老婆的魂靈總算從別人那裡回來了。你罵吧,哪怕被你罵得狗血噴頭我也在所不惜,只要你的心回到我的身邊。」辛小苦冷下臉道「安子翼,你不要油腔滑調,今天這樁事我跟你沒完的。平日裡甜言蜜語我已經聽膩了,天下男人沒一個表里如一。你當我真不清楚你的心思?單等著我去琅開山的日子將他們約來,生怕我蓋過了你。真沒想到你竟墮落得干起欺世盜名的勾當,偷我的畫來冒充你的,可見你已到江郎才盡、日落西山的地步了。」安子翼挑起眉頭問道「我江郎才盡了?」忽然仰面大笑起來,笑定了,道「我只不過不想事先聲張,方能取得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的效果,到時候恐怕你也會大吃一驚的。早上你剛走那沙沙就來了電話,說郝固就這上半天有點空,叫她硬拽住了,要上我們家來,我不見得說我老婆不在你們不要來。這兩幅畫哪裡是我去你畫室偷出來的?你自己心急火燎地去見你那個恩師,將畫落在門廳里了。他們一進門就看見了,這畫上也沒落款,他們以為是我的作品,我不過順水推舟地應承下來,一則他們來得突然,我手頭沒有現成的作品,總不能空談一通,二則也是想幫你試探一下,看這種畫法能不能得到公眾的認可,萬一郝固不喜歡,他是會當面開銷人的,衝著我來我是無所謂的,你哪裡吃得消啊?卻沒想到他竟如此賞識,倒是個好兆頭呢!」辛小苦薄薄的鼻翼輕輕一扇,無聲地哼了一聲,暗笑安子翼自以為這個謊圓得天衣無縫,還把她當作不諳世事的小姑娘哄呢!便冷笑道「你怎的不想想你順水推舟應承下來, 日後你如何下台呢?這幅《女蝸》我是要拿去參加新紀元畫展的,那幅《離騷圖》韓此君不曉得催了多少次了,你這樁事情總歸要穿幫的,到時候你堂堂中國畫研究所所長的名聲可就一落千丈了。」安子翼卻胸有成竹地笑道「這樁事嘛只要我老婆裝裝糊塗誰還會知道呢?我老婆嘛方才已經夫唱婦隨滴水不漏地演完了這齣戲,她便已經是同謀了,事情穿幫了對她有什麼好處呢?老公名聲一落千丈,老婆顏面有什麼光彩?且不說夫貴妻榮的老話,你只試想一下,倘若我身敗名裂,舉目畫壇誰還會對你辛小苦垂眼相待?新紀元畫展的評委里誰還會投你辛小苦一票?」小苦被擊中了要害,怔忡不語。安子翼停停,放柔了聲音道「小苦,前些日子我跟你說過的,魏子峰一死多少人凱覷著那隻位子,我正是緊要關頭,你總該撐我一把呀。」辛小苦幽幽地白了他一眼,道「你盤算得容易,韓此君那兒如何交代?他盯著那幅《離騷圖》就像是他的命根似的。」安子翼道「你是兩耳不聞窗外事,哪裡曉得外面的局勢。現在陳亭北又吃香起來,馬青城那種小人多麼會見風使舵,又熱辣辣地靠了上去,三日兩頭往令舞鎮跑,跟陳良清韓此君都重新搭上了關係。我估計韓此君急著要回《離騷圖》,便是馬青城鼓撐他也去競爭新紀元畫展。我已經接到通知,下星期評委要開會了。」小苦喃喃道「他卻從來沒有對我提及這樁事。」安子翼道「他怎麼會跟你說這事呢?他一定曉得你也要參加競爭的吧?」辛小苦點點頭。安子翼便道「這就是了嘛。我也不是嚇你,方才郝固也是這麼看的,這《離騷圖》要比你那《女蝸》更勝一籌。原本就是你模仿了人家,真的火併起來,你恐怕要敗在他手下呢。」辛小苦心一格登,驚出了一身冷汗。她從來沒有想到韓此君也有可能競爭新紀元畫展,她哪裡是他的對手?!安子翼看她那神氣,曉得她已上了他的軌道,趁勢再加一錘,輕輕地卻狠狠地道「若是馬青城那種庸才,有十個二十個都無關緊要,像韓此君這樣的鬼才,便是一個也不能讓他冒出來的!」小苦打了個寒襟,不由自主地問道「那有何法子讓他放棄呢?」安子翼冷笑道「這有何難?你帶點錢給他,就說有位海外富商看中了這幅《離騷圖》,將它買去了。韓此君能把畫推銷到海外,高興都來不及呢,哪裡還會計較呢?」辛小苦道「你別自以為聰明,你賣了他的《離騷圖》,不見得人家就畫不出別的了?」安子翼道「藝術精品一個人一生中能有幾幅?否則他急吼吼地要討回《離騷圖》做什麼?」小苦想想又道「他這個人的脾氣,萬一咬死了不肯賣呢?」安子翼笑道「我了解到他家中正急需用錢,我想嘛」包斜地看住她「你總歸有辦法讓他接受這鈔票的鑼!」小苦恨恨地捶了他一拳,安子翼痛在皮肉喜在心裡。辛小苦依然板著臉道「就算韓此君收了鈔票不再計較,你又準備如何來擺布我呢?我告訴你安子翼,我這回無論如何不會放棄新紀元畫展的!」安子翼笑道「我方才不是已經對郝固聲明了?這《女娟》是你我共同創作,說白了,我在這畫上籤個名,它便百分之百人選新紀元了。」小苦哼地別轉臉「我才不稀罕借你的光呢。如果你們評委會公公正正單憑藝術高低取捨,我相信《女蝸》一定能人選的。你從來沒在這幅畫上動過一筆,怎說是共同創作的呢?」安子翼便湊上去咬著她的耳朵笑道「你的一切的一切都是我的傑作,何止一幅畫呢?」辛小苦惱恨得咬牙切齒。她平日就最忌人家說辛小苦是傍了安子翼才當成了畫家的,因此才發憤圖強,定要畫出點名堂來。安子翼又箍住了她的細腰把她往床上壓,小苦狠命推開他,立起來凜然道「你也太厚顏無恥了,難道這《女蝸》不是我一點一筆苦心孤詣畫出來的?你若說了實話, 自己拿不出好作品參展,我倒還可以考慮讓你具個名,我自然也是有欠了你的,辛小苦也不是忘恩負義之徒。你卻是得了便宜還賣乖,要了夾里還要面子。我也犯不著救人急難的,你赫赫煌煌安子翼的名兒落在我們女流之輩的拙作上,不要砧污了你才是呢!」安子翼嗬嗬嗬地笑起來,笑道「你這個小精你真以為我拿不出畫來了嗎?來來來,今日我請你到我畫室去看看,看了再作定論,如何?」便雙手捉住小苦肩膀,推著她走進畫室。辛小苦立在安子翼畫室門口定住了,從畫案一直延續到地上,六米長的長卷《上下五千年》剛勾了輪廓,卻已顯示出磅礴大氣、絢爛多姿的面貌。安子翼見把小苦震懾住了,不無得意地笑道「你平心而論,我這個比你那個如何?我有必要死賴在你的《女蝸》上嗎?只因尚未完工,郝固他們又來得突然,一時情急便借了你的,現在要改口卻是有點尷尬,才想了那個兩全之計的。」辛小苦緩過神來,一段一段仔細看來,終於捉住了破綻,冷笑道「乍一眼倒被你蒙住了,原來也是依照韓此君之法稍作掩飾而已,且將我的《女蝸》整個兒搬了進去!」安子翼看定她的眼睛,正色道「哪裡有什麼韓此君之法?是安子翼辛小苦夫妻合作創造出的新法。這長卷完成後,你也在上面落個名,你意如何呢?」辛小苦盯著他的眼睛看了一會, 問道「你是說笑話還是當真的?」安子翼嘆了口氣道「你總把我看得滿肚子奸詐,連你都不相信我,我做人也夠慘了。我對別人提防幾分,真真假假似是而非,那也是出於無奈,不過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而已。我對你的心思你還不曉得?我說你是我的,是真正把你放在我的心口上了!」小苦忍住嘴角溢開的笑意,陣道「安子翼你的嘴巴比你的畫筆更精彩!」安子翼笑道「比我的嘴巴更精彩的還有一樣東西,不信現在就試試看。」小苦罵了句「流氓」,嘴巴被安子翼吸住,哪裡還動彈得了?便由著安子哭在畫室地板上完成了他的傑作。事後兩個人都有點放縱過度筋疲力盡了,安子翼道 「你這小妖精,把我搞得只剩一張皮了,快去弄點東西來嗔嗔肚子。」辛小苦趴著一動不動道「你還剩一張皮呢,我什麼都沒有了,我也不餓,要吃你自己吃去。」
電話鈴突然響了,兩人都從地上跳起來去拿話筒,安子翼手長搶到了,果然是找他的,是城西文化館的小常。小常道「安教授,老李說他今天下午就去找你,你有空嗎?」安子翼看看小苦忙道「不巧,待會我要出去辦點事,這樣吧小常,明日我上班時到你們文化館彎一趟,今天休息,叫老李不要跑了。」便掛了電話。辛小苦懶懶地問道「待會出去辦什麼事?」安子翼道「下午不出去,我只是搪塞一下,不想讓人來打擾我們。」小苦停停,又道 「你說韓此君那幅《離騷圖》值多少?寧願多一點。你把鈔票裝一個信封里,今日是去不了的了,哪天我去看我媽順便送到他家去。」等等沒有應答,小苦抬起臉,看見安子翼陰沉沉地坐在小沙發里發呆,好似沒聽到她的話。小苦好生疑惑,方才還興致勃勃妙語連珠的樣子,怎麼接了個電話就心事重重起來?那是誰打來的電話呢?
卻說魏子峰去世後,美協換屆因方方面面諸多原因一拖再拖,美協的日常事務便暫由馬青城一人上下里外全包了。馬青城在魏子峰時代被壓抑了二十多年的聰明才智終於得到了淋漓盡致的發揮,加之他是老土地,人際關係熟悉,見山開路遇河搭橋左右逢源,美協工作按部就班有條不紊,各種作品展覽學術研討接二連三如火如茶,領導群眾反映都不錯。倒是葉知秋有時耐不住氣, 問道「換屆改選上面有消息嗎?你現在做了那麼多事,萬一主席讓別人當去,你何必為他人做嫁衣裳?」馬青城笑道「你也要替上面想想,一步棋走下去就不好反悔了,落子前自然要反覆斟酌仔細考慮鑼。我倒覺得這種狀態蠻好,事情隨我心想去做,頭上沒有烏紗帽,也不用瞻前顧後。趁這段時間實實在在做成幾樁事體才是真的。」仍是樂呵呵地忙東忙西。
馬青城諸事順利,只有一樁事體讓他暗暗焦心,便是那位香港華泰藝品公司的黃先生,堂堂皇皇地簽了出版中華墨寶圖冊的合同,帶著本省近十位畫家的一大攘作品回去後,已有兩個多月音訊全無了。不時有畫家來打探消息,馬青城嘴巴寬慰人家, 自己心裡也是疑慮重重。他曾悄悄地托香港朋友打聽華泰藝品公司的下落,朋友卻道,香港的公司多如牛毛,兩三個人就可註冊一個公司,甚至一個人弄了兩三個公司的也有,哪裡打聽得到啊。馬青城日裡人前不露痕跡,只好夜裡枕邊跟葉知秋唉聲嘆氣,倘若那個姓黃的真是個騙子,我馬青城可就栽了,多少人是拿著放大鏡等著挑我的刺呢。葉知秋鼻孔里出氣哼道「這點事就睡不著覺了?騙子臉上又不貼標籤的。人家上當受騙損失國家資金幾十萬幾百萬的還不照樣做他的經理書記這個長那個長的,美其名曰為改革開放付點學費。你只記住,話不要說錯, 口袋不要掏錯,床不要上錯,盡可高枕無憂的。再說,那個黃先生也不一定真是騙子,或許人家正在忙其他生意,或許資金一時周轉不濟。你先自己張皇起來,疑神疑鬼的,萬一傳開了,不是自己給自己添亂嗎?你這個念頭在什麼人面前流露過嗎?」馬青城道「我不過對你說說,在人前哪裡會露出點滴來?你總是不放心我,最好我每句話每個表情每次舉動都讓你審查過才行對吧?」葉知秋用被子掩住嘴笑了。馬青城道「你也不到群眾中間去聽聽,人家對我反映怎麼樣?」葉知秋道「現在你在主持工作,誰敢說你個不字?人的嘴巴這個東西哪裡信得?倒是這畫冊遲遲出不來,美協主席畢竟不像廠長經理書記,總得在專業上拿得出手。你看人家安子翼丁報上發了那麼大一版專訪,還配了畫,簡直成了我省的徐悲鴻了。再像魏老。作品享譽海內外,所以才能幾十年立於不敗之地呀!」馬青城嗤地一聲冷笑道「你不曉得那個女記者跟安子翼有一手的嗎?講到魏老頭那幾筆東西,不是因為他是美協主席,恐怕只好拿到個體小販攤頭包包生煎饅頭!」葉知秋嘆道「人都已化成灰了!且不管那中華墨寶圖冊何時出來,想個法子, 自己先弄本畫冊才是呢!」馬青城道「我何嘗不想?做夢也想。現在要出畫冊,須投資好幾萬塊呢,我們哪裡有這麼多錢?」葉知秋道「什麼事上來就打退堂鼓!我若替你搞到錢,你該如何謝我?」馬青城便把手插進她的胸窩,笑道「你要我怎麼謝?」葉知秋在他背脊的肉板上輕輕拍了一下,道「老不正經i」馬青城趁勢在她臉頰上親了一口。葉知秋心裡軟軟時,貼著他的胸膛,柔聲道「我不是幫你們《墨凹》雜誌拉了不少GG嗎?那錢可先墊一墊嘛。」馬青城道「不成不成,你不是說床不能上錯, 口袋不能掏錯的嗎?秋忖道「你幫了陳亭北許多忙,怎不問問他呢?要不和他合出一本冊子。」馬青城道「他落魄多年,哪裡會有多少錢?」葉知秋一扭身子道「你就會替她操心。你怎麼曉得她家沒錢?單那幢鶴案就比你馬青城一生一世賺的錢多。再講,他們這種人家舊貨總藏著點的,古董古畫,現在還不價值連城啊!」馬青城道「我又不是不曉得陳亭北的底細。他這個人脾氣執拗,要他自己墊錢出畫冊他是萬不會答應的。不過,你這麼一說倒提醒了我,讓我想起一個掏錢的主來。」葉知秋忙問 「哪一個呢?神兜兜的!」馬青城笑道「又年輕又漂亮還很富有,我不說了,你又要醋酸酸的了。」葉知秋在被窩裡瑞了他一腳,馬青城叫道「哦喲,骨頭也被你踢斷了。」葉知秋道 「都什麼時候了,還有心思鬧。」馬青城道「你怎麼沒想到她呢?曹荒圃的外甥女沈瑪莉呀。她在令舞鎮投資了一個民間文化傳播公司,做事非常果斷,聽說第一期資金已經到位了,想來經濟實力頗為雄厚呢。」葉知秋沉吟道「倒是被令舞鎮占去了,怎麼沒想到把她拉來跟我們協會聯營呢?」馬青城造「這層關係你也不曉得?沈瑪莉的母親沈墨香就是曹荒圃老婆沈書硯的嫡親妹子。沈家兩姐妹年輕時都跟陳亭北的老丈人學過畫,與陳亭北師兄妹相稱,關係相當密切。當初我跟陳亭北學畫時點點滴滴聽說過一些閒話,陳亭北好像跟沈家兩姐妹中不知哪一個相戀極深,陳亭北後來一心要做無極畫的嫡傳弟子,便娶了他先生的女兒,就是那個韓無極第九代嫡親孫女韓素馨。沈家姐妹不久也相繼出閣,沈書硯嫁了曹荒圃,沈墨香因她們有個姑母在美國,要她去繼承遺產,便漂洋過海成了天涯客旅。聽說她嫁了個藍眼睛高鼻子的丈夫,倒沒在沈瑪莉身上留下什麼痕跡。我卻懷疑那沈瑪莉並不是洋人的骨血。」葉知秋驚道「你是說沈瑪莉竟是陳亭北的女兒?」馬青城道「這只是我心裡的一種猜測,不管怎麼說,沈瑪莉對藝術是情有獨鐘的。我想說動她跟美協合作再投資一二術項目怕是沒有問題的。」等等葉知秋沒聲音,拍拍她軟譜譜的背脊問「你睡著了?」葉知秋伏在他胸口輕輕地嘆了口氣道「真想不到陳亭北這樣的老古董也有一段風流傳奇,那沈家姐妹當初不知要流掉多少眼淚呢。女人總是命苦,不如意事常有八九。」馬青城馬上問道「你還有什麼不如意的?你還在想那個糟老頭子啊?」葉知秋騰地翻過身去,用背脊對著馬青城,不說話了。馬青城用手扳她的肩腳,她一扭掙脫了,馬青城又把手探進她的懷裡,又被她啪地打開了,馬青城再伸過手去,卻摸了一巴掌的淚水,也來氣了 「你哭什麼?我還健在呢!還在哭魏子峰啊?」索性也翻了個身, 以背脊對她的背脊。馬青城實在也乏了, 白天日理萬機的,事無巨細都要親自過問,這一段時間又在緊鑼密鼓地張羅墨凹堂的開業和《墨凹》雜誌創刊號的出版。馬青城就是有這個本事,天大的事掛在心口照樣蔚聲如雷睡大覺,葉知秋卻思緒滾滾,干睜著眼數著秒針的腳步一直到天亮。
省美協與書畫出版社共同籌建並聯營的墨凹堂終於趕在元旦前兩日開張營業了,這個日子是馬青城選定的,12月28日,討個好口彩。近兩年社會上都興這個,不管國家公司集體公司個人公司開張剪彩的日子都要帶8的,人家都這樣,你若不這樣,就顯得你挺晦氣的樣子。墨凹堂舊址原本市口就好,經過一番整修,門面是做成四柱重檐的民族風格,兩邊各掛了一對大紅燈籠,金碧輝煌且喜氣洋洋的氣氛。就面街搭了一座台,拉起了巨蟒般的紅布橫幅, 白紙剪出的一行字,「墨凹堂開業典禮暨《墨凹》季刊創刊號首發儀式」。前一日報紙上已登了消息,廣播電台早新聞也播了,馬青城還嫌氣勢不足,又在門樓兩邊豎了兩隻電喇叭,一大早便開始喊話「墨凹堂是我省有著百年歷史的書畫老店,此番經過更新改造,保持了傳統經營特色,更具備了現代的文化氛圍。名人字畫金石碑帖木板水印筆墨紙硯,不摻水分不做假貨,二樓展廳首輪推出民間藏畫精品展覽。《墨凹》季刊是省美協主辦的大型文化藝術刊物,以弘揚民族精品文化、提高市民文化素質為宗旨,熔學術性藝術性娛樂性鑑賞性為一爐,大雅大俗,雅俗共賞,特邀各界名流與廣大讀者見面並簽名留念。剪彩儀式和首發式定於今日上午十時整舉行,熱誠歡迎廣大市民踴躍參加……」這一招果然引來了許多看熱鬧的行人,門樓前黑壓壓一片,交警隊出動了數十茗警察來維持交通秩序。 自然省里各級領導該請的能請的無一遺漏,電台電視台各報社記者濟濟一堂。作為墨凹堂文化發展公司副董事長、《墨凹》雜誌主編的馬青城精神抖擻地主持了這個龐大的儀式。省城分管文教的副市長親自為墨凹堂剪了彩,省文化廳長致了言簡意賅的賀詞,接著便由馬青城一一宣讀各地各單位的賀電,頭一份便是香港華泰藝品公司的傳真,馬青城又補充道「這個香港華泰藝品公司還將與我們墨凹堂文化發展公司聯合茁版一套中華墨寶系列圖冊!」贏來了人心振奮的一片掌聲。
簡單的儀式結束後便請貴賓們到二樓參觀民間藏畫精品展覽。市長廳長工作繁忙,蜻蜓點水般地轉了一圈便先走了。馬青城迎了這個送那個,應接不暇,看看重要的應該打點的人物都打點得差不多了,正想躲到樓上經理辦公室去喘口氣,卻聽有人招呼道「馬主任馬董事長馬主編,這齣戲你可是導演得有聲有色多彩紛呈啊,辛苦辛苦!」馬青城回頭一看,厚來是安子翼,便苦著臉道「老兄,你不要來寒摻我了,我忙得走油,脫了一層皮。這種活真不是人幹的,求爺爺告奶奶,雞毛蒜皮的事都要纏半天。哪裡像你這般自在?躲在畫室里拼命製造傳世之作,名利雙收。小葉罵我罵得多難聽,萬金油,高級打工仔!有什麼法子?我就是這塊料。」安子翼嗬嗬一笑道「馬兄,你不要謙虛了,現在省城從上到下誰不知曉你馬青城哪!」馬青城忽然想起了, 叫道「咦?子翼兄,你怎麼不在下麵店堂里給讀者簽名啊?眾名流中你的名字是排在第一位的呢,你不去,讀者可要提抗議的呀!」安子翼搖搖頭道「看熱鬧的多,掏錢買的少,有的就拿張破紙條讓你簽名,不簽又不好,我還是逃開的好。」忽然槍頭一調,問道「方才你說的那個華泰藝品公司是真的華泰藝品公司嗎?」馬青城的心別別一跳丈拉下臉道「子翼兄,你這是什麼意思?不見得是我造出來的華泰藝品公司哆。那回簽合同你說好了又不來,聽說後來你還是與那個黃先生見了面的,他不是還幫了你送畫到佳士德拍賣行參加拍賣了嗎?」安子翼又嗬嗬一笑道「青城,你這麼緊張幹什麼?我不過隨便問問的。」便轉了話題道 「《墨凹》我翻了一下,欄目設計似乎雜亂了些,還缺少一兩篇振聾發嘖的拳頭文章。這一期發行了多少本?」馬青城暗自恨得咬牙,卻笑道「我們找了些二渠道的書商,發行量還不錯,哪裡能跟子翼兄你的《論丹青》比呢?不過,你也是《墨凹》的編委,有什麼好文章也得推薦過來,不要全被你《論丹青》壟斷了。」安子翼笑笑,像是無意間想起隨意問道「記得那回你來我家,匆忙間說起接到一封什麼匿名信的,好像涉及我,後來怎麼沒下文了?」馬青城皺起眉頭想了一會,拍拍額頭道「對對對,是有過這麼封信。我最看不慣這種小人動作,有意見你就站出來明當明說嘛,我早就把它燒掉了。」安子翼聳了聳肩笑道「其實放著也不錯,奇文共欣賞,疑義相與析嘛。」馬青城肚子裡好笑,不動聲色地道「子翼兄,夫人怎的不來?她送到新紀元評委會的那幅《女蝸》很有創意,極有可能選上呢。」安子翼道「她這個人性格孤僻,不喜熱鬧,大概同她從小被父母遺棄有關。那幅《女蝸》是我們一起構思的,花了我許多工夫呢。卻又規定評委的作品一律不參加評選,只好把我的名字去掉了。」馬青城道「為自己老婆花點工夫也是應該的。何不拿給《墨凹》,可做下一期封面?」安子翼道「難得馬兄有此美意,只是女蝸畫成了裸身,恐怕上面會有什麼異議。」馬青城道「只要評上了,就不會有什麼問題。」又笑道「腳骨都立得僵掉了,子翼兄沒什麼事就隨我到辦公室坐坐,中午在對麵食府定了幾桌,大家聚聚。」安子翼因為聽他說燒了那匿名信,心頓時輕快了許多,也想放鬆放鬆,便跟著他走去。剛到樓梯口,安子翼忽然道「哦,我想起來了,下午有幾個學生要來談論文提綱的,一聊起來天南海北的就來不及了。改日吧。」卻也不下樓,往參觀的人堆里一鑽。馬青城心想這老兄撞著什麼鬼了! 回頭一看,從下面上來了魏紫和龍飛,心裡便明白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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