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法誘之,出奇料理
2024-10-04 06:26:22
作者: 麥迪編著
雍正歷經許多次朝廷變故。又處理了很多起文字案件。但此次他決定「出奇料理」。
雍正六年九月二十六日,川陝總督岳鍾琪乘轎到達總督署衙門前時,突然有人手捧書信攔住去路,聲稱要面交總督岳鍾琪,並且有要事商談。
岳鍾琪命隨員接過書信,見那書信封面上寫著「天吏元帥岳鍾琪」,岳感到事情不妙,立即將投書人交巡捕看守。急忙趕回總督署衙,走進密室,拆書細讀。
這是一封策動岳鍾琪舉事反清的信,署名「南海無主遊民夏靚、張倬」。所謂「無主遊民」,顯然是不承認是清王朝統治下的屬民。
這封信的主要內容有:強調「華夷之分大於君臣之倫」。認為雍正是「滿洲女真人,就是夷狄,夷狄即是禽獸」,「滿人」入主中原是「夷狄」盜竊王位,清朝歷經「八十餘年天運衰歇,地震天怒,鬼哭神號」,這是「夷狄」統治帶來的惡果,所以要反對清朝的統治。遣責雍正是失德的暴君。列出雍正謀父、逼母、弒兄、屠弟、貪利、好殺、酗酒、淫色、懷疑誅忠、好諛任佞十大罪狀。這麼多的罪狀,根本不應該當皇帝。指責雍正是用陰謀詭計而篡位的。因而天地不容,使天下「寒暑易序,五穀少成」,出現「山崩川竭,地暗天昏。」現今百姓饑寒交迫,流離失所,屍橫遍野,反清憤忿,一觸即發。最後是策動岳鍾琪同謀造反。稱岳是宋代抗金民族英雄岳飛的後裔,勸其繼承先祖遺志,不應效忠清王朝,要他用手握重兵之機,乘時反叛,為列祖列宗報仇,替大漢民族雪恥。
岳鍾琪讀完這封策反書信,驚恐萬狀。前不久他才平息了瘋子盧宗漢持同樣理由的謀反事件。今又碰到有人投書策劃謀反,他既害怕又憤怒。於是,他當即向雍正如實地上了奏本。從而引發了雍正時期一樁最大的文字獄。
岳鍾琪,字東美,號容齋。四川成都人。其父官至四川提督。康熙五十年,開始擔任武職軍官,後因在雲貴邊陲屢建戰功,於康熙六十年提升為四川提督。雍正元年,因平定青海羅卜藏丹叛亂立大功,受封三等公、參贊軍機大臣。雍正三年,因大將軍年羹堯事發,接替年羹堯出任川陝總督,加兵部尚書銜。
川陝地處險要,南可控制雲貴湖廣,東可牽制晉冀豫和京都地帶,是和青藏甘高原聯絡的根據地,因而清王朝把它作為西北邊防的重要防衛線。
這個重要職位,自康熙十九年設置以來,一直是滿族八旗要員擔任,岳鍾琪榮任此位,說明他受到雍正的寵信,也可以看出雍正用人不拘一格。岳鍾琪雖是漢人。但有多年的封疆大吏資歷,屢建大功,經驗豐富,是難得的人選。
儘管如此,也難以避免滿族大臣的非議,當岳接任年羹堯受命川陝總督之際,直隸總督蔡珽立即向雍正奏本稱岳「不可深結」。並對岳鍾琪施離間計,說:「怡親王對你當上川陝總督非常不滿,皇上藩邸舊人傅鼐告你要小心。胤祥是皇上最信任的兄弟。」這樣離間和挑撥,使岳鍾琪惶恐萬狀,他知道雍正對於異己毫不予軟,他的前任年羹堯就是一例,他深怕雍正懷疑他擁兵自重,因此百般忠誠謹慎。
可是命運偏偏要和他過不去,傳說他是宋朝岳飛的後代,岳飛是為抗金而喪命的。想排擠他的人,風言風語,說什麼宋被金滅,明被後金滅,都亡於「異族」,於國於家,岳鍾琪也要為宋明復仇。雍正五年,岳鍾琪奉命駐紮四川成都,有一天在府城內,忽有一男子名盧宗漢者,沿街叫喊:「岳公爺帶領川、陝兵馬,欲行造反!」號召人們「從岳鍾琪造反」。這個滅門夷族的舉止,對岳鍾琪簡直是晴天霹靂。他不僅沒有此行,也從來無此想法。雍正對他的抬舉已經超出常規,他想報恩還來不及。所以命四川提督黃庭桂將盧宗漢拿下,然後誠惶誠恐地飛報朝廷,請「聖上」處置。七月,雍正諭內閣:「數年以來在朕前讒譖岳鍾琪者甚多,不但謗書一篋而已,甚至有謂岳鍾琪系岳飛之後,伊意欲修宋、金之報復者。」「岳鍾琪懋著功勳,朕故任以西陲要地,付以川、陝重兵,而奸邪之徒,造作蜚語,讒毀大臣,其罪可勝誅乎?」結果盧宗漢被砍了頭,岳鍾琪正式上奏雍正稱:「卑職不敢檄訊,不敢隱匿」,並引咎辭職,以示他對雍正的忠心耿耿。
雍正見到奏摺後,非但不加責怪,反而大加安慰,說這是蔡珽、程如絲等鬼魅之所為。要岳鍾琪繼續供職,不要理會那些佞言邪說,要他「愈加鼓勵精神,協贊朕躬,利益社稷蒼生,措天下於泰山之安,理大清於磐石之固,造無窮之福以遺子孫也!」
雍正對岳鍾琪沒有任何懷疑,信任和依賴仍如當初。但岳鍾琪與雍正的關係不協的輿論卻在民間廣為流傳。
四川、湖南民問傳說,岳總督非常盡忠愛民,曾上奏諫本,說些不知忌諱的話,勸雍正修德行仁,雍正非常懷疑他,怕他威重權高,對朝廷形成威脅,屢次召他進京,要削奪他的兵權,並傳說要殺掉他。那岳總督非常害怕,連召幾次,他都不敢進京。雍正見他死守任上,不肯進京,越發對他顧忌。因他是大學士朱軾保舉推薦的人,令朱軾召他才進京。雍正就派朱軾來陝西召他,不得已才同朱軾一同進京陛見,並向雍正奏說用人莫疑,疑人莫用等語。
雍正聽到這個諫議,也就不忌前嫌,仍派他回陝西繼續任職,但要求有人保他他才肯去。雍正問朱軾,朱軾不願再保;又問九卿大臣,九卿大臣也不敢保;雍正就親自保他去了。岳鍾琪出京門才四天,朝中就一大臣向雍正奏了一本,說朱軾不保他,是和他暗結私黨,裡應外合預謀造反,等到朱軾到他任上保他,他才消除疑慮,欣然進京。這足可證明他同朱軾是同黨合謀,今日回陝西,本來朱軾是原保舉人,照理應該去保他,可是他推卻不保了,這是朱軾脫身之計。
雍正十分後悔,對他疑忌更深,馬上派遣一個叫吳荊山的朝廷官員前去追趕,讓他趕快回京,他不從命。這朝官吳荊山沒有辦法,就在路卜自刎。
岳鍾琪回到任所之後,隨即上了一道本章說雍正有很多不是之處。正因為這種傳說的存在,民間才把反清復仇的希望都寄托在岳鍾琪的身上,九月二十六日,才有人把策反信交到他的手上,要他「乘機反叛,為宋明復仇」。
誰知岳鍾琪深受皇恩,對雍正忠心耿耿。接到書信如接到燙手的炭火,既怕謠言再起,又怕引來殺身之禍。暴怒之下,決定親自提審張倬,對投書人張倬施以重刑嚴加逼供,把張倬打得皮開肉綻,幾次昏迷過去。但張倬誓不招供,寧願「捨身可以取義」,尊從恩師所囑「只去獻議,不必告以姓名里居」的囑託,只說他們的勢力範圍很廣,湖廣、江西、雲南、貴州等省,這些地方民眾反清情緒高漲,可以一呼百應群起反清。結果一無所獲。
岳鍾琪怕事涉嫌疑,隨即密奏皇上,懇請雍正批准「將張倬解送到京」,交朝廷審訊此案。雍正接到奏摺,反應卻沉著鎮靜,聲稱「世上竟有如此可笑之事,如此可恨之人」。同時奉勸兵鍾琪要秘密審訊,不要用刑太過酷狠了,「料理急些了,當緩緩設法誘之」。何必當日追問即加刑訊?伊既有膽為此事,必是不畏死之徒,便解京亦不過如此審問,讓岳鍾琪放心大膽地去處理。雍正又在大臣田文鏡的奏摺批覆道:「遇此種怪物,不得不有一番出奇料理」的手段,方能便悖逆之人就範。
岳鍾琪忠實地照雍正諭旨辦了,想出一套巧計誘供的計策,同時為撇開清廷猜忌,岳鍾琪請出一位滿州大員陝西巡撫西琳陪同審訊。
在提審張倬時,張倬被繩捆索綁押進審訊庭堂,西琳暗躲在屏風後窺探審訊情景,岳鍾琪一改過去怒斥責罵態度,笑容可掬地親自為張倬解下繩索,並讓坐捧茶以奉待,大加誇獎張倬是位英雄好漢,難得的仁人志士。岳鍾琪流著眼淚誠懇地對張倬說:「我岳某早有謀事反清意圖,只為處境艱難,不得已對志士動用刑訊,以圖掩人耳目,看你是真是假,不想兄弟真男子大丈夫,使兄弟受委屈了,請你體諒。」說著熱淚橫流,假裝發誓結為盟友,共討滿清,光復漢室。
九月二十九日,岳鍾琪為誘供假戲真做。二人在秘室,照例又拉一位滿州大員秘隱屏之後以竊虛實,二人焚香對天跪拜,叩頭泣血,結為金蘭之交,風雨同舟,患難與共,共舉義旗,決心為推翻滿清為己任,這樣騙取了張倬的信任。
這個張倬是個山村未見過市面的讀書人,對岳鍾琪的做法信以為真。因為在封建社會裡,一經發誓,若有違誓,必遭報應。
於是投書人張倬便將所有事實真相,包括他老師以及與老師交往密切而又有詆毀清朝行徑的人的姓名住址及其他情況,一一告訴了岳鍾琪。岳鍾琪這種「惟知有國,不知有身」的做法,令雍正「不禁淚流滿面」,硃批:「朕與卿君臣之情,……豈泛泛之可比擬,朕實嘉悅之至。」這種灌米湯的手法是雍正的拿手好戲,對年羹堯早已使用過了,它也真的有效,立即使岳鍾琪「感泣悚惶,驚喜交迫」。雍正為安撫岳鍾琪,又有硃批云:「朕生平居心行事唯誠實二字,凡諭卿之旨,少有心口相異處,天祖必殛之。朕之誠實卿必盡知,而卿之忠赤,朕實洞曉。朕惟朝夕焚香對天祖叩頭,祝願祈我良佐多福多壽多男子耳。」為了收買臣下忠心不貳,不惜賭咒設誓。岳鍾琪對此感恩備至,以更大精力防守邊陲,同時去查辦這宗天字號謀反案。
原來,這個投書策反人的真實姓名叫張熙,字敬卿,張倬是化名。他的老師叫曾靜,夏靚是化名,湖南郴州永興人,他出身於「家事單寒」的家庭,因應試屢次落弟,中年放棄舉業,以教書徒餬口,自稱「蒲譚先生」。
他收張熙、廖易兩個得意徒弟在家,住房不寬綽。他先有同居的兄、嫂,後來兄嫂夫妻反目,嫂子改嫁。張熙、廖易家事也很貧寒。岳鍾琪審訊張熙為何謀反,張說:「百姓貧窮,只為救民起見」。曾靜看到土地高度集中,財富占有不平等,從他們自身經歷中體會,曾靜著書說:「土地盡為富室所收,富者日富,貧者日貧」,所以具有濃厚的民族意識和政治見解,認為只有剷除滿清統治,貧寒百姓才有出頭之日。他根據社會傳言和自己的分析,認為岳鍾琪最有能力實現他的反清復明日。
雍正六年五月,曾靜派遣張熙和他的堂叔張勘同行,張熙當出家產作路費,攜帶給岳鍾琪的策反信和《生員應詔書》赴陝投書,一路曉行夜宿,風塵僕僕途經貴州到四川,聽四川人講岳鍾琪已回駐西安,便由四川追蹤到陝西。九月十三日到了西安,打聽岳鍾琪是當今皇上重用的封疆大臣,皇上非常寵愛他,所謂北京雍正皇帝三召不赴京之說,純系編造的謠傳。
二人聽後,心灰意冷,那同路人張勘更為驚慌,嚇破了膽,便偷偷地扔下張熙,隻身逃回家了。
張熙投書意志堅決,心想當了家產做路費,千里迢迢專為投書而來,決不虛此一行,於是冒著九死一生的危險向岳鍾琪投書。
曾靜給岳鍾琪的原信,因為內容實在太露骨了,岳鍾琪不敢冒昧呈覽,但雍正卻說:「犬吠獸啼之聲耳,有何可介意,送來閒覽之。」態度似乎頗為從容,但當他看到原件之後,卻不能不驚呼:「朕覽逆書,驚訝墮淚覽之。夢中未料天下有人如此論朕也。」這確是由衷之言。他又慶幸曾靜、張熙「自投羅網」,並表示「此書一無可隱諱處,事情明白後,朕另有諭。」雍正歷經許多次朝廷變故,又處理了很多起文字案件,但此次他決定「出奇料理」。雍正覺察到,此投書絕非一偶然、孤立的策反案,用夷夏之防的傳統道德否定清王朝統治的正統性,用羅列十大罪狀來否認自己為帝的合法性,言之鑿鑿,像曾靜、張熙這樣身居窮鄉僻壤的「山野小民」怎麼會有如此深邃的思想,又怎能知道宮廷中發生的錯綜複雜的細節呢?雍正明確意識到:此案背景並不一般!他要查個水落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