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老子的宇宙觀
2024-10-08 12:44:48
作者: 何香久
我們先從《老子》的第一章談起: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無,名萬物之始;有,名萬物之母。故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此兩者同出而異名;同謂之玄,玄之又玄,眾妙之門。
第一章歷來是學者們爭議最大、歧解最多的一章,甚至不同的版本,標點亦不僅一致。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第一個「道」字和第三個「道」字是名詞,第二個「道」字是動詞(謂語);下一句第一個和第三個「名」字是名詞,第二個「名」字是動詞,為「命」的假借,即命名之命。「命名」——我們今天叫起名字。這兩句話意思是說:道是說得出的,但說出來的道就不是永恆的道(常道)了。名字是可以起的,但叫得出來的名字就不是常名(永恆)的名了。
這裡給大家講一個故事。
五代時期有一位很有名的宰相叫馮道,馮道這個人是咱們滄州老鄉,是瀛州景城人,現在滄縣相國莊就是馮道故里。馮道字可道,歷事後唐、後晉、後漢、後周四個朝代十一個君王,當了二十多年宰相。所以後世的人把他稱作「不倒翁」。那個故事說,馮道請一位博學多識的門客給他講《道德經》,開篇頭一句就把這位門客難住了。為什麼呢?「道可道,非常道」,這句話可是既犯了丞相的名諱又犯了丞相的字諱的。馮道、可道,名和字全都犯了。古代對名諱是非常講究的,尤其是對皇帝和重要朝臣,就更得注意。所以這位門客頭一句就給難住了。馮道直催他:怎麼不講了?門客無奈,只好硬著頭皮講下去,開篇這一句索性就給「翻譯」了:「不可說、不可說,非常不可說」。
這個門客無奈之下的「翻譯」,恰恰說出了「道」的本質:「不可說。」
道確實是「不可說」的這麼一個東西。它看不見、摸不著,恍恍惚惚,無形無狀,混混沌沌,但它卻是宇宙惟一的存在,是萬物之母,一切的根源。同時,它又是天地間萬物的運行法則,是天地萬物表現出來的一種基本品質。
老子所講的「常道」,即永恆不變之道;常名,也就是永遠不改變,永遠不會被廢棄的名字。自然界和人世間的一切(形而下的事物)都是有始有終、有成有毀、有生有死的,都是「不常」的,一切形而下的事物的名字也是「不常的」。老子所要說的「道」,不是普通的「道」,而是恆久不變的「常道」,故此,他所要用的名字,不能是普通的、會消逝的名字,而是永遠不會廢棄的「常名」,所以他說能說出來的「道」就不是恆久的道了,起出來的名字就不是常名了。
「無,名萬物之始,有,名萬物之母」。既然能說出來的道便非常道,起出來的名字又非常名,那怎麼辦呢,只好勉強地給它起個名字,所以用「無」作為「萬物」創始者的名字,用「有」作為「萬物」產生者母親的名字。「萬物之始」的「始」也是「母」的意思,「母」與「始」是同義的,母系社的定義中,始祖就是一位老祖母,所以您看這個「始」字是「女」字旁的。
「無」和「有」都是指的「道」,而不說兩個東西。叫做「無」,就是道和有形體的實物對比而言,所以叫「無」。它是恆常存在的,所以又把叫做「有」。這是道的兩個名字,「此兩者同,出而異名者」。《老子.第二十五章》說的「吾不知其名,強字之曰道,強為之名曰大」。「道」和「大」也都是指的一個東西。
接下來老子的意思是說應該經常從無形象處認識道的微妙,從有形象處認識萬物的終極。以「常無」觀「萬物」的原始,以「常有」觀「萬物」的邊際。老子認為物質世界是有起源的,即萬物有始,萬物有母。認為物質世界是有邊際的,然而物質世界非常廣闊,物質世界的起源也極其悠長,所以老子第七章提出了「天長地久」的觀念。——所以老子主張,要以「常無」的觀點(即從道的觀點)才能領悟物質世界的起源,要以「常有」的觀點,才能領悟物質世界的邊際。
「此兩者同,出而異名。同謂之玄,玄之又玄,眾妙之門」:此兩者,指的是上句的「常無」「常有」,意思是說,「常無」和「常有」是指的同一個東西,是同一個東西的兩個名字,這個東西就是道。「玄」,這裡並不作「玄妙」來解,而是指「幽遠」之意,《說文》謂「玄,幽遠也」。這個「玄」字與第六章「玄牡」相通,「牡」指母親,玄牡即原始的老祖母——這個老祖母是天地之根。「玄之又玄」是說遠而又遠,「眾妙之門」,即說它是一切物類奧妙所以從出的門戶。
哲學家徐復觀先生認為:「老學的動機與目的,並不在於宇宙論的建立,而依然是由人生的要求,逐步向上推求。推求到作為宇宙根源的處所,以作為人生安頓之地。因此,道家的宇宙論,可以說是他的人生哲學的副產物。他不僅是要在宇宙根源的地方發現人的根源,並且是要在宇宙根源的地方來決定人生與自己根源相應的生活態度,以取得人生安全的立足點。」(徐復觀《中國人性論史》)
我的觀點與徐復觀先生的不盡一致,我則認為,並不是老子的人生哲學派生出了一個副產品----宇宙論,恰恰相反,是在他宇宙論的基礎上產生了他的人生哲學。
這一章是老子客觀唯心主義宇宙觀的大綱,也等於給全書定了一個基本的概念框架,所以就講得細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