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七四 步月傾談

2024-10-08 12:32:26 作者: 歐陽山

  第二天晚上,王莊村公所裡面照例舉行群眾大會,到的人照例很少,會議照例開得無精打采,沉沉悶悶,拖拖拉拉。散會以後,周炳和鄭得志一道緩緩地步行回南王莊。月亮清激明淨,玲瓏浮凸。他們一走出大王莊,就可以望到遠遠的天邊的地平線上,那一帶茂密的樹林,和樹林當中幾個隱隱約約的,平靜的村莊。周炳觸到涼涼的夜氣,就對鄭得恭說道:「天氣涼了,莊稼恐怕可以收了。」鄭得志點頭同意道:「對,應該收割了。不然的話,很快就要打霜了。」

  正走著,還沒有到那一片玉米地,周炳忽然停了下來。他嘴裡沒有說話,卻長長地噓了一口氣,好像他心裡有許多煩悶要吐出來。鄭得志問他什麼緣故,他想了想,就拍著鄭得志的肩膀說道:「老鄭,這個月亮太美了。她引起了我許許多多的感概。我淒悽惶惶過了半輩子,什麼事也沒做成,實在沒臉見她。」鄭得志好奇地問道:「怎麼,老周,你也喜歡月亮?」周炳點頭說道:「對,我喜歡月亮。這兒的月亮,跟我家鄉里的月亮一個樣子。」鄭得志更加詫異地問道:

  「怎麼,一個共產黨員也喜歡月亮麼?我聽說喝酒賞月,是那些地主老爺們、大官老爺們要的玩意兒,沒有聽說共產黨員也喜歡月亮。」

  周炳糾正他道:「哪有的事兒!我正是因為工作不順手,看見月亮永遠都這麼漂亮,感到慚愧,才想起我家鄉的月亮來的。」

  鄭得志問道:「你的家鄉如今還是敵占區,對麼?」

  周炳點頭同意道:「對。從前日本鬼子占領,如今是國民黨統治區。我的家鄉有跟你這兒一樣好看的月亮,還有我十年沒有見面的爸爸跟媽媽。」

  鄭得志說道:「那你的福氣真是再好也沒有了,老人家都還在。你也用不著牽掛他們,我想你的家鄉很快就要解放了,你們父子、母子很快就會團圓了,你很快又會看見你們家鄉里的那個月亮了。」

  周炳說:「但願你的話不假。誰知道哪一年、哪一月才能兌現呢?哦,說起家裡的事兒來,我還沒有問過你。老鄭,你的家如今在哪裡?家裡還有些什麼人?情況又都怎必樣呢?」

  這些問話觸動了鄭得志的感情。他低著頭沉默了一會兒,才抬起頭對周炳說道:「我的家鄉本來在河南。現在我沒有家鄉了。家裡老人們都死光了。我跟我兄弟鄭得望一道逃到這兒來。我當上了長工,他當了佃戶,掇弄著佃了兩畝地;胡亂種著湖口。我們兩兄弟都沒有成家,人丁單薄得很哪。」

  

  周炳連忙安慰他道:「真是這樣,你就應該加倍努力,把土改搞好。等土改結束,分了田地,你們兄弟就都翻身了。」

  他倆肩並著肩,踏著清幽的月光,緩緩地掠過玉米地。鄭得志猶豫不決地望著周炳,說道:「是真的麼?土改真有這樣的能耐麼?將來你們家裡也會搞土地改革,你們家裡也會靠土地改革翻身麼?」

  周炳回答道:「是的,當然是那樣子的。」後來,他又改口說道:「不,我們家裡不能靠土地改革翻身。我們家裡住在城市,是做工的,分不到土地。工作組的支部書記胡杏同志,她家裡住在農村,爸爸、媽媽都是種田的,能分到土地。」

  鄭得志輕聲問道:「胡杏同志?她是你的……」

  周炳接著說道:「她是我的老鄰居。她家裡窮,賣到城市裡來當丫頭,跟我們同住一條巷子。」

  鄭得志說:「哦,明白了,原來是這樣兩個人走了很長一段路,鄭得志忽然又提出那個老問題道:「老周,你看這土地改革到底能頂用麼?它能起那樣大的作用麼?咱們大家在這個運動當中當真能夠翻身麼?」

  周炳爽朗地回答道:「頂不頂用——完全不在別人,完全在於你們自己。你們自己肯使出全身的勁頭,把你們知道的全部內情都端出來,那麼,這土地改革就搞得好,大家就能夠徹底翻身。要不然的話,也可能搞得不咸不淡,大家也翻不了身。」

  鄭得志沒有做聲,開始深思起來。那月亮照在他的長長的紅臉上,給那張臉塗上一層深棕色。那緊閉著的嘴巴,也顯得格外闊大。周炳從他這種沉默當中悟出一些苗頭來。他現在明顯地感覺到:鄭得志確實沒有使出全身的勁頭。這個扛活兒的對於王莊的內情,知道得很多、很多,可都沒有說出來。周炳心中忖度,在這個時候不能夠過分勉強,只能夠聽其自然,讓它水到渠成。過了一會兒,他輕輕地試探道:

  「老鄭,你瞧咱們村裡的土改,搞得到底怎麼樣?你說行還是不行?大家能夠指望它翻身,還是不能夠指望?」

  鄭得志突然警覺起來,趕忙言不由衷地用話搪塞道:「老周,你怎麼了?這土地改革搞得很不錯嘛。你看,我不是天天都到會的麼?自然,也有些人吊兒郎當,嫌它沒有什麼油水。其實……」

  周炳本來想對他直說:「你天天到會,又有什麼用?你自己就認為土地改革沒有用處。你自己的勁頭就沒有使出來。你有許多內情就沒有講出來。這又怪得了誰呵!」可是他沒有直說,卻把話頭一轉,這樣說道:

  「我媽媽年紀已經將近七十了,在家裡呆著,沒有人照料。我不能在家裡伺候她,卻飄到你們村子來,搞這個窩囊土改!奔哪、忙呀,忙了一百天,也忙不出一個名堂,大家照樣沒有翻過身來。老鄭,你瞧,這不是兩頭不到岸,兩邊不討好麼?」

  鄭得志情真意切地同情他,明快爽朗地對他說道:「老周,憑良心說,這真是兩頭不到岸,兩邊不討好呵!一不過我不明白,我嫂子不能在家裡伺候她老人家麼?她也跟你一道,在外面東飄西盪地幹革命工作麼?」

  周炳從心裏面笑出來道:「哈哈!老鄭,你瞧天下事真有這麼巧:你扛了二十年活兒,還沒有成家,還是孤零零地一個人過;我為革命飄蕩了二十年,也是一點成就都沒有,也跟你一樣,還沒有成家呢。咱倆都可以說,白白熬了這麼二十年,什麼也沒有撈著,怎麼能不令人一看見月亮就愁上加愁呢!」

  鄭得志叫他深深地打動了,就問心有愧地說道:「老周,你覺著咱們王莊的土改,真是沒有出路了不是?」

  周炳同意道:「對,我覺著是走進了一條死胡同了。」

  這樣子,他們兩個人的腳步都放得很慢,走走停停,在清澈的月色底下沉思起來。鄭得志心裏面明白,周炳是為他們這些窮哥們兒謀幸福來的。他深深地敬重這麼一個革命同志。他覺著自己應該義不容辭地說幾句話來安慰他,又想不起到底應該說些什麼。想了半天,他才想出這麼一句既像安慰周炳,又像替自己解釋的話來道:

  「老周,你有所不知:在華北農村裡面,你還有許多事情不明白。我們姓鄭的人丁單薄,是小姓人家,知道的事情很少。即便知道一星半點,也不敢隨口亂說。總之,我們不敢得罪村子裡面的大姓人家。」

  周炳糾正他道:「你這樣說就不對了。在這個村子裡,你自然是一個小姓。你忘了,你雖然姓鄭,卻是一個黨員。在全中國裡面,你姓共,可算得上一個大姓呵!村子裡的大姓比起整個黨來,他們又算得了什麼呢?」

  鄭得志笑道:「話雖然這麼說,實際情況卻沒有這麼簡單。在黨內,有人幹著正確的事情,有人卻幹著錯誤的事情,不見得一碰著好事,大家就一擁而上搶著干。你說,不是這樣的麼?我的話不在理麼?」

  周炳留心觀察鄭得志:看他的臉孔,看他的全身,看他的一舉一動,揣摩他所說的「有人幹著正確的事情,有人卻幹著錯誤的事情」是否真有所指。觀察來、觀察去,也還得不到什麼結果。他等待鄭得志往下說,鄭得志卻一句話也沒有再說。周炳將手搭在鄭得志的肩膀上,和他非常親密地並排兒走著,說道:「老鄭,你這句話說得很有道理。每一個人都按照他自己認為正確的思想辦事。誰正確,誰錯誤,就要看他馬克思列寧主義水平的高低,看他是不是符合黨的政策,看他是不是符合革命的實際,不能一概而論了。」

  鄭得志抬起頭來,望著月亮,好像他正在仔細照著一面鏡子,對鏡子裡面的自己喃喃自語道:「姓鄭的,這你就不行了。你哪裡有這樣的水平呢?這個道理說起來是太玄了。」

  周炳用手使勁摁著他的粗壯有力的肩膀,笑道:「這個道理,說它玄,也許有點玄;說它具體,也非常具體;本來就是這麼一回事情嘛。」說完以後,兩個人就非常融洽地哈哈大笑起來。

  月亮明晃晃地給他們領著路,四野寂靜,沒有一點聲響。他們已經慢步走過了那片玉米地,快要走進南王莊了。鄭得志的身體緊緊地挨著周炳,經過再三再四的反覆思量,終於說出這麼一句話來道:

  「我說老周呀,你也不必灰心喪氣。其實你自己也看得出來:咱們王莊裡許多人都明明知道,這兒的土改不是沒有一點油水。有許多話,大家不願意說,只管閉上嘴巴等著瞧,盼望別人替他們說出來。你要問我的實情,實情就是這樣。只要有一個人帶一帶,大家跟著噼里啪啦地就都說了。你相信我的話麼?」

  周炳非常相信他。不只相信,並且為他這番話著實感到歡欣鼓舞。他心裏面想,等了這麼一百天,終於等出鄭得志說了這麼一句話,無疑是一個很大的成功。他一聲不吭,努力控制自己,不催逼他,不盤問他,不驚動他,怕自己有一句半句話說重了,那冒出地面的苗頭又會縮回泥土裡面去。等了半天,見鄭得志仍然沒有開口,周炳就又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說道:「唉,不正是因為這個緣故麼?許多知情的人都不開口,不出馬,叫我們從外面來的人,不知道村裡面的底細,應該怎麼辦才好呢?」聽見這句話,鄭得志突然站住,不往前走。周炳趕快把自己的手縮回來,也在一旁站著不動,恭恭敬敬地等候鄭得志,看他還有什麼話要說。

  果然,不一會兒,鄭得志說話了。他先用腳輕輕擦著地上的人影兒,然後滿腔熱情地說道:「大家不願意說話,你猜是什麼緣故?天理良心! ——看見你們從老遠的州州府府跑到我們莊子上來,為大家翻身晝夜不停地忙著,卻忙不出一個所以然來,哪個不心疼呢?哪個不思算把心裏面的話全都往外倒,一來幫助你們把工作做好,二來也為了我們大家趕快翻身出頭呢?無奈大家又看得出來,你們工作組有自己那麼一套章程。這一套章程,恐怕你們進村子以前,早已準備好了。大家尋思土改隊是上面派來的,有本事,也就跟著你們走,不便多說什麼。往後你們相信誰,不相信誰,大家在一旁慢慢看清楚了,就更加不敢說話了。誰都擔心把話說錯了,惹得你們工作組不高興,完了還要給自己惹上一身的麻煩。不是我對工作組有什麼意見,我只想問你一句不知深淺的話:你們工作組能夠考慮別人說的話麼?除了你們相信的幾個人以外,別的人說話,你們也願意聽麼?」

  周炳滿心歡喜地反問道:「哪有這樣的事兒?誰說的話我們不願意聽?」

  鄭榑志低聲說道:「你願意聽。也許是這樣的。你們的吳組長也願意聽麼?恐怕他只願意周炳問他道:「誰說的話他不願意聽呢?」

  鄭得志輕鬆地笑道:「王七嬸唄。王七嬸說的話,你們吳組長就不願意聽。」

  周炳進一步追問他道:「老鄭,你怎麼知道吳生海不願意聽王七嬸的話?」

  鄭得志把腳往地上一跺,有點憤慨地說道:「這還看不出來麼?我們又不是小孩子!你想想看,王七嬸的話已經說出來好幾天了,工怍組裡有一點動靜沒有?提出來跟大家共同討論過沒有?這不是明擺著麼?不是連三歲小孩也看得出來麼?」周炳嘴裡沒有說話,心裡卻暗暗佩服他的觀察準確。過了一會兒,他又補充說道:「王七嬸這個人雖然不怎麼的,她的話卻不假。王三槓子的的確確應該劃成富農。」周炳仍然不吭聲,只是點點頭,看他還有什麼說的。他果然又往下說道:

  「其實,像主三槓子這禪一類的富農,在村子裡面有的是。多,我不敢說,可我想至少有其他兩戶,那光景跟王三槓子差不離兒。」

  周炳大喜過望,更進一步追問道:「老鄭,你說清楚點兒好不好?到底是哪兩戶人家?他們住在大王莊、北王莊,還是南王莊?他們姓什麼、叫什麼?他們一家有幾口人?種多少地?雇多少工?」

  果然不出周炳早先所料,經過他這麼一追問,鄭得志的話就完全縮回去了。他閉著他的大嘴巴,望著周炳,過了好一會兒,才慢吞吞地說道:「這些我就不太清楚了。」

  周炳後悔自己逼得太緊,就改換語氣道:「老鄭,你不清楚,村子裡還有別的什麼人……」

  鄭得志用非常委婉的口氣推辭道:「我們扛活兒的早出晚歸,整天在東家那塊地里來迴轉游。見的世面少,聽的事情少,跟人來往也少。對村子裡備家各戶的底細,是知道得不多的。不過我琢磨,村子裡每個入都知道有那麼幾戶人家,問題只在他肯不肯講出來罷了。你們在會上提出來,問問大家試試看。不然就在會外,你們挨家挨戶去訪一訪,看他們都說些什麼。到那個時候,你就知道我平日聽來的這些話,也許不是無中生有的胡說八道。」周炳見他不肯多說,也不便再往下問。兩個人相跟著,踏著水銀般的月亮,緩緩地走進南王莊村子裡面去了「第二天絕早,周炳把這些經過,一股攏總地向支部書記胡杏匯報了。胡杏又馬上找著吳生海,把周炳跟鄭得志昨天晚上的談話,一五一十地轉告了他,並且加上說道:「老吳,咱們共事已經十年了,是老同事了。我的為人你是清清楚楚知道的。我想對你很不客氣地說幾句刺耳的話。你也是在革命陣營里長大的,相信你對於任何批評的意見,都聽得下去。」

  吳生海冷冷地說道:「你說吧,我在聽著呢。」

  胡杏激動得滿臉通紅,兩手在空中來回不停地揮動著,說道:「老吳,你還看不出來麼?根據鄭得志提供的這些線索看起來,咱們王莊的土改是大有可為的!它應該轟轟烈烈,鬥志昂揚!不應該這樣懶懶散散,拖拖沓沓,死氣沉沉!」

  吳生海冷笑一聲道:「想你平日文文靜靜,料不到你一下子變成這樣感情衝動。你說具體一點,到底你打算怎麼辦?咱們這百日戰果全給否定了,真叫人摸不著頭腦。」

  胡杏逐漸恢復常態,嗤嗤地,憨笑地說道:「我的本意不是那麼嚴重,也不想令你作難。我主張咱們開一個支部大會,好好地把進村以來,這一百天的工作檢査一下,把所有存在的問題都整理出來,向縣委報告一次。我還建議,咱們就劃階級的工作,好好地補一補課,把所有已經劃出來的階級重新複查一次,大張旗鼓地把那幾戶富農給劃出來。老吳,你看我這些要求不過分吧?不會令你十分作難吧?」

  吳生海果然十分作難,一時說不出話來。胡杏又說道:「老吳,你看我這個人就是能力差,往往把一句本來好聽的話,說得有點難聽,叫人聽起來不舒服。」

  吳生海說不。正相反,你把一句很難聽的話說得非常好聽。你說話的腔調,像是在唱歌一樣。我能感覺出來,你的心地是非常善良的。話該怎麼說好呢?我理解你所說的話——那裡面包含著許多各種各樣的……什麼。總的精神就是一個……千言萬語,無非要取消咱們這百日的成績。這可不那麼簡單!」胡杏既溫柔又堅定地替自己辯解道:「不。要說我否定咱們的百日成績,不如說我想鞏固咱們的百日成績。劃階級劃漏了三戶富農,這不是把咱們的成績一筆勾銷了麼?儘快把這個錯誤糾正過來,用們的成績也就真正鞏固了吳生海忽然想起了一個警句,就微笑地說道:「胡大姐,好我的胡大姐!你要知道:『革命不是繡花。』就算有些缺點,也無傷大體嘛!」

  胡杏跟著他的語氣說道:「不錯。工作有些缺點,克服了,也就無傷大體;克服不了,那就很可能損害大局了。」

  吳生海用一種懇求的神氣對胡杏說道:「大姐,不錯,富農是要査的。就算真有這麼回事兒,經過査對,當真査出來了,那又有什麼呢?那也不能否定全局的成績呀!」

  聽見吳生海這麼說,胡杏當真生起氣來了。她生氣——睜大著眼睛,臉上仍然帶著沒有褪完的笑意,用發怒的嗓音說話。即使這樣,那聲音也不過比平常稍為粗了一點兒,令人絲毫感覺不到她是在發怒。她對吳生海直截了當地說道:「老吳,我以為你總會自己檢査幾句,你一句自我批評都沒有。你自己當然知道:土地改革當中漏掉了富農,是一種什麼性質。這只能說明整個土地改革運動,到頭來是一鍋夾生飯!後果非常嚴重,任何人都不能採取隨隨便便的態度對待它。」

  吳生海感覺到胡杏的話里,帶著一種強硬的東西,不好隨便碰,就油腔滑調地說道:「至於麼?有那麼嚴重麼?我看不見得吧。當然,土地改革裡面所有的錯誤,我都應該承擔責任,都應該做檢討。至於你把王莊的土改,說成是一鍋夾生飯,這未免有點過分了吧?問理好像還沒有那麼嚴重吧?」

  胡杏進一步加粗嗓門說道:「還不嚴重?你都準備開鬥爭會了!真正開起鬥爭會來,你叫誰跟誰鬥爭呢?你打算依靠富農去向地主進行鬥爭麼?基本群眾跟剝削階級都沒有劃清界限,能夠進行鬥爭麼?鬥爭了一戶小地主,卻掩護了三戶富農,廣大農民能夠徹底翻身麼?能夠在自己的土地土當家做主麼?」

  吳生海無可奈何地抵賴著說道:「大姐,你把問題看偏了,看得過於片面了,看得過於嚴重了。」

  胡杏從矮凳子上面站立起來,整理好身上的衣服,拍拍身上的塵土,走到吳生海的面前,好像要跟他告別的樣子。她今天穿著一套深灰土布的列寧裝,使她整個人顯得格外端莊明快,在柔媚之中露出一副剛強堅韌的神氣。她正經嚴肅地對吳生海說道:

  「既然如此,咱們研究一下,找時間開個支部大會吧。你如果不把這裡的情形,如實向縣委反映,那就是存心瞞著上級,報喜不報憂。你不把全部真相對下面說清楚,要大家跟著你一味蠻幹,將來出了大問題,你一個人承擔得起麼?你這樣做,能夠說得上對革命事業忠誠老實麼?好了,你自己慢慢地斟酌斟酌吧,我先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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