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七五 秋收笑話
2024-10-08 12:32:29
作者: 歐陽山
過了沒有幾天,王莊的秋收大忙季節就來到了。那一天,天還沒有大亮,全村子的人就紛紛起床,穿好衣服,吃過早飯,帶上籮筐,推上車子,還帶了許多應用的農具,急急忙忙趕到莊稼地里去。田野上,秋風清涼,大家只穿了一件汗榻兒,在歡欣鼓舞地勞動,渾身熱氣騰騰。太陽從遠遠的樹梢上探出頭來的時候,莊稼地里已經堆滿了黃燦燦的玉米苞兒,玉米秸也已經這裡一垛、那裡一垛地堆積如山了。工作組全體同志都參加到群眾裡面去,和大家一起歡笑,一起勞動。太陽升高了,快到正頂了,他們才歇下來,回去吃午飯。吃過午飯,休息一會兒,又繼續下地勞動。太陽偏西了,落到遠遠的樹梢後面去了,他們才收工回家吃晚飯。
吃過晚飯,天已經黑下來了。南王莊的佃戶鄭得望,找他的哥哥鄭得志商量,說白天幹活兒太累了,晚上是不是可以請假,不去開會。鄭得志不好拿主意,就跟他一起去找周炳,提出可不可以休息一個晚上,停止開會。周炳也不好做主,就答應把他們的意見向吳生海反映反映,看看吳生海怎麼說。
北王莊的黨員、佃戶蔣忠順也去找北王莊的黨員、貧農王福嫂商量,說是幹了一天活兒,實在累得不行,晚上想請假。王福嫂對他深表同情,說自己晚飯吃的粥還沒有熬好,孩子爭氣又吵著說肚子餓,要吃東西,自己實在也分不出身去開會。她叫蔣忠順直接去找胡杏,對胡杏說清他們兩個人的共同意見,建議今天晚上的會暫時停開,看看胡杏怎麼說。蔣忠順在北王莊的村口找著了她,把王福嫂的意見對她說了一遍。胡杏聽了,認為合情合理,答應把他們的意見帶回工作組去商量。
胡杏那天的心情非常好。她穿過那一片墳地和那逐漸乾涸下去的水凼,鼻子裡哼著陝北的小調,腳步輕快地向大王莊走去。走到吳生海的住處,她又碰見了周炳。他們兩個人迎面笑了一笑,就一起走進屋裡去。胡杏先說,周炳接著也說,在北王莊和南王莊都有很多人,建議今天晚上別開會,休息一個晚上。大家都嚷著明兒大早還要幹活兒,身體太累了,只怕吃不消。吳生海聽著,打量著,沒有做聲,那張臉上漸漸地露出了很不高興的神氣。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從牙縫裡擠出這麼一句話來道:「我看,你們南王莊和北王莊的群眾,就是死落後。」
周炳馬上繃緊了臉孔,糾正吳生海道:「不。老吳,話可不能這麼說。我們南王莊、北王莊的群眾,一點也不落後。只因工作組依靠的人,使他們不放心,他們的積極性才調動不起來。」
吳生海毫不退讓,抗聲爭辯道:「好哇!你不依靠賈宜民、賈洛中、王先貴、朱啟昌、焦遇春這些人,不依靠這些積極分子,你依靠誰呢?難道你要依靠鄭得志、王福嫂那樣一些人麼?要不然的話,難道你要依靠王大成、王七嬸那樣的人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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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杏插進去說道:「依靠什麼人、不依靠什麼人,咱們以後還可以慢慢研究。今天晚上是不是給大家放一天假,也好讓大家休息休息。」
吳生海勸她道:「你別聽那些落後群眾的反映。那些傢伙我最了解,都是散漫的,自私的,只想不勞而獲。你叫他們起來革命,他們就跟你泡蘑菇,浪費時間。」
周炳笑道:「不錯。農民裡面,散漫、自私的人有的是。可絕不能說每個人都這樣。他們當中也有真正的積極分子。」
胡杏建議道:「這樣吧。如果不開群眾大會,咱們自己可以開一個支部大會,研究研究積壓下來的問題。咱們黨員自己不休息不要緊,還是讓群眾休息一個晚上吧。反正這樣做,肘間也不會白白浪費。」
吳生海一聽說要開支部大會,首先就火了。他連聲叫嚷道:「不開支部大會,不開支部大會!要開群眾大會,要開群眾大會!群眾大會一停開,群眾一泄氣以後你要召集大會,可就難上加難了。到那個時候,咱們王莊的土地改革運動,就算是真正的散包了。」
周炳又建議道:「要麼,這樣吧。如果一定要開會,那就拖後一點吧。推遲一個鐘頭開會,讓大家多休息一會兒也好。」
吳生海沒有再做聲。三個人沉默著,過了一會兒,就相跟著走出外面,向村公所走去。走到村公所一看,大家都吃了一驚。開會的時間已經到了,會場裡面只有賈宜民、賈洛中、王先貴、朱啟昌、焦遇春,和大王莊的幾個人,南、北王莊都還沒有人來。吳生海鼓著一泡子氣,坐在自己往常的座位上。周炳跟胡杏分坐在兩邊牆根上,大家都不說話。不久,南王莊來了一兩個人,北王莊也來了一兩個人。他們一來就靠著牆根,閉上眼睛坐著,和大王莊的其他幾個人一起睡起覺來。有些睡得很熟的,還打了鼾。
南王莊的區卓跟李為淑吃飯吃晚了,來遲了。剛走到村公所門口,李為淑悄悄對區卓說道:「不知道你感覺怎麼樣。每天晚上我走到這個地方,總是心驚肉跳。我覺得這一關真難過。不曉得往後會鬧成什麼樣子!」北王莊的江炳跟張紀貞也來遲了。走到村公所門口的時候,張紀貞也跟江炳說道:「我每天晚上走到這個地方,總是心煩意亂。不知道走進去好,還是不走進去好。看見大家在開那樣的會,真覺得活天冤枉!這樣不死不活拖下去,將來會糟到什麼地步呢?怎樣來收拾這個爛髒局面呢?」張紀文同樣來遲了,跟在他們後面,這時候突然大聲說道:
「有什麼將來?有什麼前途?將來的前途就是垮台,就是散包,再沒有別的了!」
除了工作組的人以外,到會的群眾一共只有十來個。吳生海叫何守禮主持會議,說不管來的人有多少,會議一定要堅持開下去。人多就開人多的會,人少就開人少的會,哪怕在會場裡睡覺也不要緊,也要堅持往下開。他自己把周炳、胡杏和全體組員,叫到村公所門口,開一個緊急的現場會。大家在門口商議了一陣子,就按分組所劃定的地段,到群眾家裡去進行動員。動員的結果很不理想。群眾都紛紛反映:幹活兒太累了,吃飯又太晚了,會議開來開去,天天劃階級,又沒有什麼油水,不如呆在家裡睡覺。這一天的會議,就這樣瞎忙了一陣,終於沒有開成。
第二天早上,在大家去地里參加勞動以前,吳生海又召集了一個全組的緊急會議。他要求每一個工作組員,不要單純參加體力勞動就算完事兒,主要應該做好思想教育的工作。吳生海想出了一個新辦法:把全王莊的農戶分成十個小組,要工作組的同志每個人包幹一個小組。凡是負責包幹的同志,要包動員、包開會。哪一戶晚上不來開會的,就要唯那個包幹的同志是問。大家都沒有什麼話好說,想來想去,只好按照這樣辦,各自分頭去行事。
到了晚上掌燈的時候,吳生海興高采烈地到村公所裡面看,不禁倒抽了一口涼氣。原來今天晚上比昨天晚上到的人更少了。不要說南王莊、北王莊的人到得少,就連大王莊的人也比昨天到得更少。吳生海自己包幹的那七八戶人家,竟是一個到的人也沒有。他把周炳、胡杏、何守禮、楊承榮、張紀文、江炳、張紀貞、區卓、李為淑等人的臉孔,輪流看了一遍。大家都面面相覷,束手無策。特別是張紀貞跟李為淑兩個人,都苦著臉,露出要哭又哭不出來的樣子。
一聽說開不成會,群眾就紛紛站起來,拎起矮凳子,準備回家。那盞煤油燈燃燒得十分旺盛,把整個大廳照得明晃晃的。十個八個工作組員對著這種逆境,都想不出什麼挽救的好辦法。群眾走了以後,何守禮突然大發脾氣道:
「這叫什麼革命?這叫什麼土地改革?這真是天大的笑話!讓咱們打起背包,回屈縣去吧。讓咱們乾脆散夥吧。這裡再也搞不下去了,再也撐不定了!」
眾人看見何守禮突然發火,都愣住了。那盞煤油燈的火勢越燃越旺,從玻璃罩子上面,冒出一縷一縷的濃煙來。胡杏走過去,把火頭扭低了一點,使它恢復正常。這時候,何守禮又用嘶啞的聲音喊叫道:
「這還幹什麼呢?這還有什麼幹頭呢?外面有人破壞,裡面有人拆台,這樣子裡應外合,工作有什麼辦法不垮呢!」
她這樣說著,大廳上一陣沉默。大家都覺著她這句話說得很不得體,很容易傷害別人,又不知道她說有人拆台指的是誰,一直不好做聲。
周炳想說幾句話。他望一望胡杏,胡杏用眼睛睃了他一下,截住了他。第二次,周炳要說話,也叫胡杏對他抿了一抿嘴唇,把他攔住了。周炳第三次要說話,胡杏乾脆對他做了一個否定的手勢,把他制止了。大廳里的空氣寂靜得使人難受。周炳再三思量,終於按捺不住,便嚴肅而又熱情地對何守禮說道:
「我的話說得很直,你可不要在意。我認為咱們工作組裡面,根本不存在拆台的問題。我有些不同的意見,在會裡、會外,對縣委領導,對何守禮同志個人,我都直說了。同時,在行動上,我也和大家保持一致。這樣子,就不存在什麼拆台的問題。如果在思想上當面不說,背後亂說;在行動上自行其是,陽奉陰違;那才叫做拆台。但是這種情況,工作組裡並不存在。至於工作上遇到的困難,那是工作本身的缺點帶來的,不能往別人身上一推,就算了事。我建議何守禮同志遇事要多加考慮,此外還要注意團結其他的同志。」
何守禮申辯道:「這叫我怎麼辦呢?團結應該是兩方面的事情。我要團結,別人要拆台,怎麼團結得起來?」
周炳直通通地給她指出來道:「何守禮同志,你不能盡想著別人錯、自己對。這是無論如何不行的。應該想到,在工作中碰到的困難局面,很可能是工作本身的缺點和錯誤帶來的,不能怪別人。」
何守禮加大了嗓門說道:「什麼缺點和錯誤?吳生海同志在場,你也在場,有問題你們就當場解決嘛。整個的工作又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的。有你們領導,還有縣委的領導,上上下下都把這兒的工作肯定過的嘛。你一定是聽信了別人的讒言,才遇事都和我為難。」
周炳辯解道:「可我的本意並非如此。」
何守禮聲音顫抖地說道:「對了,本意也許不是這樣。聽了別人的攛掇,才會這樣做。難道你以為我是個傻子,連這一點都看不出來麼?」說完以後,當場嗚、嗚、嗚地,非常傷心地嚎啕大哭起來。
眾人說好說歹,勸她別這樣。她一時也聽不進去,只顧抽咽著說道:「你們看得出來,你們看得出來。也不知道我哪輩子結下的冤孽!凡是我跟別人意見一衝突,他總要站出來幫腔,說別人怎麼怎麼對,說我怎樣怎樣不對。你們看,這叫我怎麼工作下去呵!」
鬧了一陣子,張紀貞、李為淑、楊承榮、張紀文四個人把她一邊勸,一邊拉,拉了出去。吳生海、江炳、區卓也跟著出去了。大廳里剩下周炳、胡杏兩個人收拾地方。胡杏整理桌子上那些散亂的紙張跟記錄本子。周炳左手拿一杷破掃帚在慢慢掃地。
他彎著腰,眼睛望著地面,十分感慨地對胡杏說道:「你看阿禮……放縱成這個樣子,真是太不像話了。」
胡杏在桌子上摺疊著一堆紙張,眼睛沒有看周炳,嘴裡慢慢地說道:「我三次勸你不要說,至少不要把她的缺點,當眾這麼捅出來。你不相信,一定要說,看看現在的結果怎麼樣?有話慢慢講,你就是急……」
周炳掃完了地,把掃帚放在牆旮旯里,回到胡杏跟前,隔著煤油燈對胡杏說道:「現在工作出了毛病,有些人就想推卸責任。這無論如何是不對的。我應該把事實講出來,讓那些人聽聽,也讓大家聽聽。」
胡杏稍稍抬起了頭,望著周炳的臉孔說道:「你也許一番好意,想幫助他們認識自己的錯誤,這一點我看得出來。自然,你沒有考慮到客觀的效果。阿禮這個人,我知道得一清二楚,你也知道得一清二楚。她老愛把工作上的事情,跟生活上的事情攪混到一塊兒去。正是因為這個緣故,她懷疑我,對我有了成見。」
周炳打抱不平道:「我聽得出來。她說有人拆台,其中就有你。也正是因為這個緣故,更應該給她把真相揭露出來,幫助她自己重新考慮,幫助她把工作上的問題,跟生活上的問題,徹底分開。」
胡杏平伸出右掌,在空中反扣了一下,說道:「從今天晚上的實際看來,結果是適得其反。有些問題只能擱在心裡想,嘴裡卻不好說出來,對著那麼些人,更加不好說出來。這不是,你一談就談崩了。」周炳攤開兩手,用腳往地下一跺,說道:「妹妹,你看,我又把事情搞壞了。現在應該怎麼辦?應該想什麼法子來補救?」胡杏微微地笑著,沒有答話。她把東西收拾好,吹滅了煤油燈,又把村公所的大門反扣上,就朝北王莊慢慢地走去。周炳要送她一程,也就跟在她的後面,慢慢地走著。
月亮遲遲才露臉,這時候剛從對面屋頂上探出頭來。迎著月亮,周炳只顧欣賞胡杏那十分健康,十分優美的後影,呆呆地在後面發愣。胡杏忽然擰過頭來,非常親熱地向他提議道:
「炳哥,我想約你談一談。咱倆深入地、徹底地談一次話,你說好不好?你的年紀已經四十了,也該過一過正常人的生活了。」
周炳高興地答應道:「好極了,好極了。什麼時候談呢?今天晚上麼?」
胡杏搖頭道:「不,不是今天晚上。今天晚上太累了,應該休息了。我說,我想,不如另外找一個時間。也不著急,過幾天,等稍為鬆一口氣再說。」
周炳說那好,我等著你的通知。」
兩個人沉默著,腳步均勻地走著,走過墳場跟那個水凼,已經快到北王莊了。胡杏站下來,用手攔住周炳,說道:「炳哥,快要進村子了,不要再送了。我還要告訴你一件事情;我也想找阿禮好好地,深入、徹底地談一次話。我想跟她說一些她喜歡聽的、好聽的話,解除一下她對我的成見。我還要安慰她,鼓勵她,要她振作起來,積極起來,當一個真正的共產黨員。」
周炳拍手贊成道:「那好極了,那好極了。你準備什麼時候跟她談呢?」
胡杏低聲笑道:「那不著急,要放到更以後了。我先跟你談一次,談通談透了,再找她談。現在大家都回去休息,明天早上好好起來勞動吧。」周炳望著胡杏的背影,一直到她進了村子,拐了彎兒,看不見了,才一個人慢慢地朝南王莊走去。他一面走,一面擔心:胡杏真是一個又痴心,又賢慧的女孩子,只怕她的目的難以達到。
第二天早上,吳生海沒有到地里去勞動。他一個人在大王莊、北王莊、南王莊走來走去。針對目前他們工作組面臨的局勢,他原先想出了一個對策:立刻召開一個全村的居民大會,把這種對土地改革消極冷淡的錯誤思想,狠狠地批評一頓,以便挽回頹勢。不久,他就把自己所想的推翻了。他覺著,晚上的會既然開不成,白天的全村居民大會恐怕也開不成。如果只到得十幾、二十個婆姨娃娃,那就算他磨破嘴唇,也不會發生作用。接著,他又想出了第二個對策:把所有不到會的人的姓名列一張榜,公布出來,讓大家看看誰對土改熱心,誰對土改不熱心,藉以打開局面。後來他自己一想,又覺著不妥。這樣子把消極懶散的人,張榜公布出來,萬一把他們激得惱羞成怒,事情就更加不好辦了。最後,他想出了第三個方案:罰款。他覺著,罰款是一種經濟制裁,群眾是害怕這一手的。想到這一點,他思想豁然貫通,全身都輕鬆起來,認為這一下子,可把解決問題的鑰匙找到了。
下午,吳生海召集工作組全體人員開會,提出了他那個最後的方案,認為是一個絕對有效的方案。他預計從今天晚上開始,工作組要準備一個開會出席的名冊,把誰到了會,誰沒有到會都登記起來,每一次缺席的人都要罰款一毛錢。一天不來罰一毛,十天不來罰一塊。大家一聽,都以為他在說笑話,一齊譁然大笑起來。吳生海揮手叫大家不要笑,說這不是笑話,卻是真話。他準備從今天晚上開始,就這樣執行。他並且提議,這罰款的任務,就由那個包幹的同志來執行。誰包幹的那一組,如果有人缺席,就由他收繳罰款。
周炳準備提出反對的意見。在他要說話之前,先用眼睛望了望胡杏。胡杏也和周炳對望了一眼。她的臉色非常沮喪,非常陰鬱。她看見周炳又有點按捺不住,要起來說話的樣子,就對他輕微地搖了幾下頭。周炳會意,也就不做聲了。
區卓看見沒有人說話,就開始發表他自己的意見。他認為,土地改革運動是要讓群眾自覺地起來鬥爭,是要讓群眾自己解放自己。工作組的任'務,就是啟發群眾的思想,提高群眾的覺悟,使他們精神昂揚地團結起來,以主人翁的身份參加鬥爭,決不能用其他的辦法,特別不能用任何強制的辦法。江炳也接著起來發言,表示反對罰款的方案。他認為,對群眾採取強迫命令的辦法,無論如何也行不通,特別在土地改革運動裡面行不通。如果強迫命令到了極端的程度,甚至要實行經濟制裁,那的的確確是一個笑話。
江炳的話音剛落,群眾就哄堂大笑起來。吳生海對於全體組員的哄堂大笑,不覺得有什麼問題,可是對於江炳把他的方案叫做笑話,十分惱火。那個罰款的方案,是他經過一個早上的深思熟慮,才發明出來的,如今有人把這個高明的方案說成笑話,真令人十分憤慨。他氣得渾身發抖,長篇大論地批評區卓跟江炳兩個人,說他們執行中央的指示很不得力。他竭力證明:只有罰款,才能阻止王莊這種惡劣的趨勢,才能避免最後散包。眾人聽了,都目定口呆,不知所措。吳生海最後大聲宣布道:「既然大家再沒有什麼意見,那麼,就按照這樣子,從今天晚上開始執行吧!」
當天晚上,周炳、胡杏、區卓、江炳四個人,沒有執行吳生海的罰款方案。其他各人執行了,有見效的,也有不見效的。張紀文向大王莊包幹戶王大成說明這個罰款辦法,問他到底去還是不去。王大成說:「你看,我連一分錢也沒有,怎麼交得起罰款呢?誰樂意犯天條不成,不管怎樣為難,我還是硬著頭皮去吧。」張紀文糾正他道:「大成,你的話可不能這樣說。土地改革是要靠你起來鬥爭,自己解放自己的。」王大成回答道:「用不著了。用不著我們自己來解放自己了。你們工作組替我們把身擁了吧。」不管誰有什麼意見,吳生海這一招果然生效。當天晚上到村公所里開會的,居然有三十多人,多半是一些中農戶。這幾天來,這樣熱鬧的場面,雖然還不足半數,已經是很少看見的了。吳生海證實自己的辦法真靈,不免大喜過望,笑得連嘴都合不攏來。
又過了兩天。一個大清早,王大成在井台上打水,忽然高聲大叫地對眾人吼道:「工作組今天晚上,要用繩子捆人去開會了!誰不去開會,又不交罰款,就得用繩子捆!這是工作組親口對我說的。」眾人聽了,不知是真、是假,不敢全信,也不敢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