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九 三問

2024-10-08 12:32:09 作者: 歐陽山

  秋風送爽,早晚已經很涼。王莊進入土地改革運動的劃階級階段,已經過了一個月了。王福嫂親眼看見的,王素珍晚上摸進賈宜民家裡這件事,由於某些人的竭力掩蓋,漸漸地也淡下去了。工作組裡知道這件事兒的人不少,只因吳生海不願意追究,也就不再提起。開始劃階級的時候,鄉親們來得倒還踴躍,有好奇的,也有湊熱鬧的,經常有六七十人參加,差不多每一戶都至少有一個人來。會上發言最多的積極分子,第一個數村長賈宜民,第二個就數王大善家的長工賈洛中。他們兩個人都是僱農的成分。其他有一些中農,像王先貴、朱啟昌、焦遇春這幾個人,發言也不少。他們五個人經常構成會議的核心力量。黨員趙國光、鄭得志、王福嫂、蔣忠良這些人很少說話;其他有一些僱農、佃農、貧農也經常來開會,卻並不說話。以吳生海為組長的整個王莊土地改革工作組認為,這種情況是正常的現象。

  有一天晚上,開會開到深夜,胡杏跟王福嫂一道慢慢地走回北王莊。王福嫂的小子爭氣已經睡著了,她把他背在背上,走得很吃力。胡杏把爭氣接過來,背在自己背上,一面走,一面試探福嫂的口氣道:「王福嫂,你看咱們村子劃階級劃得好不好?」王福嫂沒有經過什麼思考,就用一種拖長的聲音回答道:「好——」胡杏聽見她把好字拖得那麼長,有一點說反話的味道,就進一步問她道:「福嫂,咱們兩個人相處已經一個多月了。咱們相處得很好,真像親姊妹一樣。你就對當妹妹的說一句真話吧。」王福嫂仍然拖長著聲音回答道:「好——」此外也沒有多說一個字。胡杏更進一步試探她道:「福嫂,你說,在會上大家所講的情況都是真的麼?」福嫂沒有正面回答,只淡淡地說道:「你瞧,賈宜民是王大善的長工,賈洛中也是王大善的長工。他們都知道王大善家的事情。另外,蔣忠良也是在王大善家裡扛活兒的,他已經不見了。剩下的還有一個鄭得志,也是在王大善家裡扛活兒的。照道理說,這幾個漢子都知道王大善家的事情,也知道全村的事情,誰也瞞不了誰。」胡杏見她不肯明說,就索性再進一步問她本人的看法道:

  「福嫂,你不也是王莊的人麼?王莊的事情你不也是知道的麼?」王福嫂笑了一笑,回答道:「我知道什麼呢?我們孤兒寡婦的,什麼事情也不曉得。我對你說老實話,如果我知道什麼事情,一定全都告訴你。」

  第二天早上,胡杏從北王莊跑到南王莊,找著了周炳,把昨天晚上跟王福嫂的談話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他。周炳聽了以後,笑笑地問胡杏道:「王福嫂真是那樣拖長了聲音說『好——』,是這樣的麼?如果她真是這樣說的話,那必定是一句反話。」胡杏點頭同意道:「是呀,我也是這麼理解的。我相信她說這個好字,確實是一句反話。因此我再問她,她就說出了四個人的名字。她所說的這四個人當中,有兩個在會上說話說得很多,可是沒有說出事實的真相。有一個已經不見了。還剩下一個鄭得志,在會上很少說話。她的意思是不是暗示鄭得志可能知道一些內情呢?不過她完全沒有明說,這是我自己猜的。」周炳拍手叫好道:「不錯,妹妹。你這句話說得很對。你這個猜想是很聰明,很有根據的。她多半就是那個——暗示鄭得志那裡可能知道些什麼內情。咱們要從鄭得志身上多下點功夫,多做一點他的工作才好。」

  胡杏走了以後,周炳馬上就去找鄭得志。他正準備上玉米地里去鋤草,周炳就跟他一道去。他們走了半里多地,來到一塊玉米地,兩個人躬下腰,一個勁兒地在鋤草。鋤了約莫也有半個時辰,周炳就開腔拉話道:「得志,你說一說,王大善這個人究竟是不是一個善人呢?」鄭得志停下了手中的鋤頭,用毛巾在臉上擦了擦汗,笑笑地說道:「那就看你怎麼說了。」周炳催促道:「隨便你怎麼說。你說說你的看法。」鄭得志說道:「要論施粥施藥,那麼,王大善自然是一個善人。至於說到別的事情——」周炳立刻接上追問道:「別的事情又怎麼樣?」鄭得志說,要說到別的什麼事情,那我們扛活兒的人就不清楚了兩個人低下頭鋤了一陣草。周炳又問他道:「得志,那麼你再說說看,這個賈宜民究竟是不是一個好幹部呢?他是一個奉公守法的人麼?他沒有幹過什麼虧心事兒麼?村子裡的群眾都還擁護他麼?」鄭得志歪起他那長長的紅臉,對周炳端詳了一陣子,然後說道:「他們當幹部的做了些什麼事,我哪裡曉得呢?你也是當幹部的,你跟他來往這麼多,理應比我清楚多了嘛。」周炳說這就不盡然了。當幹部的,常常看不清楚和自己一樣的幹部。要看清楚幹部,要憑群眾的眼睛。群眾瞅著幹部做事情,看在眼裡,記在心上。哪個幹部好,哪個幹部壞,他們心中全都有數兒。」鄭得志像一個老實人故意裝做狡猾,眨了一眨眼睛,說道:

  「那我就告訴你。村子裡的人們都說,賈宜民這個人很伶俐,說一就知道二;又說這個人辦事很有本領,碰到什麼問題都耍得開;說到人緣,他也很不賴,看見人總是笑眯眯的,從來不得罪人,也不耍態度。這樣的幹部,你上哪兒去找?」周炳又問道:「那麼他的人品怎樣?他沒有幹過什麼虧心事麼?他沒有幹過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麼?」鄭得志說:「那我就當真不曉得了。人心隔肚皮,誰能夠知道別人背後幹些什麼事兒?總之這個人外表看起來十分和氣,低聲說話,從不跟人翻臉,不像賈洛中那個炮筒子,碰到什麼事情就大嚷大叫的。」

  又鋤了一陣子地,一個朝東,一個朝西,兩個人越離越遠。周炳忽然提起鋤頭,走到鄭得志身邊,對他單刀直入地提出一個新問題道:

  「那麼,蔣忠良呢?蔣忠良這個人怎麼樣?他是一個好人麼?」鄭得志沒有料到他提出這樣一個問題,也暗暗地吃了一驚。他連忙放下鋤頭,一面擦汗,一面迫不及待地高聲回答道:「蔣忠良,那沒有說的。他是一個很好的好人!為人老實忠厚,又是種莊稼的一個老把式。」他的聲音裡面帶著一種明顯的辯護的味道。周炳緊接著悄悄地問他道:「好,他既然是一個好人,為什麼又會失蹤呢?大家都說不會有人暗害他,是他自己逃走。他又為什麼要逃走呢?」鄭得志簡直顯得不耐煩了。他對周炳抗聲說道:「不是逃走。他哪裡要逃走呢?他一個窮光蛋,逃走幹什麼?逃又能逃到什麼地方去?我敢擔保他准有什麼事情到別處去辦去了,過不久就會回來的。」周炳追問道:「他臨走的時候,曾經跟你說過什麼話麼?」

  鄭得志怔了一怔,接著就用一種強辯的,言不由衷的語氣說道:「沒有,沒有。我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走,走到哪裡去——我是後來才知道的。我知道的時候,全村子都議論開了,你們也早已經知道了。」以後,經過周炳的再三盤問,鄭得志都支支吾吾地推搪著,不肯多說。

  這一塊地鋤完了,休息一會兒,鄭得志又要去鋤另外一塊更遠的地。周炳陪著他一道去,一路上,推心置腹地跟他說了許多話。鄭得志都一句一句地用心聽著。首先,周炳告訴他,一個黨員必須站穩黨的立場,用盡一切力量去執行黨的政策,凡事都以人民的利益——黨的利益為重,完全不考慮個人的利、害,得、失。這是一個黨員最起碼的條件。這幾句話雖然很簡短,卻深深地打動了鄭得志,使他的心裏面非常不安。他連忙用話掩飾自己道:「是的,周同志。你說得很對,說得很對。我一定照著辦,一定照著辦。」周炳簡單扼要地說道:「是呀,得志。問題就在於咱們要不要做一個真正的黨員。要做一個冒牌的黨員,那很容易;要做一個真正的黨員,那可就不容易了。問題還是要看咱們自己肯不肯下這個決心。」鄭得志連聲答應道:「是的,我要下這個決心,我要下這個決心。」

  

  其次,周炳又告訴那扛活兒出身的黨員,一個人千萬別忘記了自己的僱農的身份。周炳說,僱農是農村裡面最革命的階級,是農村裡面的無產階級。這個階級應該站在無產階級的立場,在黨的領導下,把整個土地改革運動的責任擔負起來;應該站在群眾的前列,跟群眾一道,把農村的封建勢力徹底打倒。鄭得志也完全表示同意道:「對極了,好極了,事情就是這樣子的。我們僱農階級就應該這樣做,對封建勢力絕不留情。」

  最盾,周炳又告訴他,僱農在農村裡面是最受壓迫的一個階級,是最渴望解放自己的。可是僱農要解放自己,一定要聯合其他階級的人產定要盡力解放全體農民——包括佃農、貧農、下中農、中農籌等在內,如果不能夠解放全體農民,僱農自己也得不到解放。這跟無產階級一定要解放全人類,才能最後解放自己,是同樣的道理。鄭得志聽了,又一次拍手叫好道:「好極了,好極了,你說得對極了。我一定要按照你所說的去辦。你瞧著吧。」周炳希望他能說出村子裡一些未曾發現的新情況,無奈等來等去,他始終一句多餘的話也沒有說。

  周炳問道:「得志,剛才我問你的那許多事情,你都沒有什麼可以補充的麼?」

  鄭得志把自己的兩邊太陽穴揉了幾下,說道:「就那些了。我把知道的全部告訴你了,再沒有什麼可以補充的了。」周炳聽他的話,分明有敷衍搪塞的味道,再把他的相貌、神態左著一下,右看一下,揣摩過來,揣摩過去,還只能判斷他的確是一個老老實實的農民。周炳決定不再催逼他,讓他自己慢慢考慮,看將來發展到什麼樣子再說。

  正當周炳幫助鄭得志鋤草的時候,張紀貞從北王莊夾了一大疊表格,到南王莊來找區卓核對材料。區卓也捧了一大疊表格出來,趴在炕几上,和張紀貞一件一件地核對著,討論著,勾畫著。二直到半前晌都過未了,才算是把材料對完。區卓叫那些數字搞得烏煙瘴氣,心中煩悶不堪,就跳下炕,喝了一碗涼水,坐在矮凳子上歇息。張紀貞把東西一件一件收拾好,仍然盤著腿坐在炕上,問區卓道:

  「區卓,你們南王莊最近有什麼新情況沒有?」區卓一面搖頭回答,一面反問道:「沒有,我們南王莊什麼情況也沒有。你們北王莊素來情況多,最近又有什麼新情況麼?」張紀貞說:「沒有,我們北王莊也沒有什麼新情況。不過,我有一種感覺:最近天天晚上劃階級,划來划去,我們北王在的勁頭好像越來越小,不像剛開頭那樣子興高采烈了。」區卓說:「這有什麼稀奇的?我們南王莊也是這樣子。」張紀貞說你看,在會上發言的人是不是太不普遍了?過來過去,就那麼幾個人說話,大多數人天天晚上陪著,不發表意見。這種情況是正常的麼?」區卓說道:「不是正常的情況,不應該這個樣子的。事實既然如此,你也沒有什麼別的辦法。開起會來,你不說,別人就都說了,怎麼辦呢?總不能一個挨著一個去徵求意見嗄。」

  張紀貞平時快嘴,這陣子卻低頭遲疑了好一會兒,才試探著說道:「自從村子裡傳出……王素珍深夜……跑到賈宜民家裡……我對賈宜民就……呃……起了一點疑心。看見他每天晚上在會上都說那麼許多話,好像整個會場的中心,就集中在他一個人的身上,我實在又有點擔心。」區卓問她:「你擔心什麼呢?」張紀貞恢復了她快嘴快舌的故態,說道:「我擔心,像這樣子劃階級、劃下去,萬一依靠的人並不可靠,就會搞出大亂子來。」區卓笑道:「那你放心吧。還有那麼多人在呢!你讓他劃,划來划去,最後總得劃一個水落石出。」張紀貞著急地同他道:「那麼,區卓,你說說看,賈宜民這個人到底是不是可靠?」

  區卓用拳頭捶著前額,使自己清醒一下,然後說道:「那就很難說了。誰能夠看一個人看得那麼有把握!不過,你知道我的態度。我一向對於他都不是十分信任的。在這一點上,我傾向於周炳的看法。我覺得他所堅持的看法很有一點道理。自然,我比不上他那麼堅決。」張紀貞突然提高了嗓門,大聲說道:「堅決,堅決——我說周炳是過于堅決了。說得不好聽,簡直有一點兒固執了。」

  區卓更正她道:「不,是堅決。不是固執。」

  張紀貞堅持己見道:「不,是堅決,也有一點兒固執。"區卓揮了一揮手,既熱情,又粗魯地說道:「你怎麼這樣看問題呢?堅決跟固執不是一回事情,也不是一下子就能分辨清楚的。如果他堅持的是真理,後來事實證明了,那麼他就是堅決;如果後來事實證明他堅持錯了,那麼,他就算是固執了。對於咱們村子裡的這一切,我是有點懷疑的,但是不夠堅決。本來,我也曾經想過;能夠把劃階級推遲幾天進行,也許會更好一些。」

  張紀貞說:「你逞什麼能?你講的那些道理誰不曉得?周炳是我的老師,並且是一個好老師。他的主張,我當然是同意的。但是另一方面,我自己——又不願意和領導把關係搞得太緊張。」區卓也同意她的用心,認為不應該和領導搞得太緊張。並且提出一個新的希望,要想法子努力打開王莊目前這種思想分歧的僵持局面。他們兩個人商量來,商量去,都商量不出好辦法。如果再召集一個會,在會上公開爭論,那樣子的結果,恐怕只有更壞,沒有什麼好處;如果打算進行一些私人的談話,他們又覺著自己身份不高,理由不多,找吳生海固然很難談得攏,找周炳恐怕也不容易;如果希望縣委領導親自來解決這個問題,——縣委工作那樣忙,對於王莊的情況也不是很了解,恐怕一時也無法分身。張紀貞嘆了一口氣,用加重的語氣說道:「唉,事實上,工作組裡面已經有人說閒話了,把周炳扯到什麼『反領導』上面去了。這多麼可桕呀!」

  區卓拍著胸膛說道:「看、看、看,你都扯到移里去了!我敢擔保:周炳的行為跟反領導毫不相干,不管怎麼說,也挨不著邊兒。」

  過了一會兒,張紀貞義憤填膺地說道:「還有呢,還有更不像樣子的呢。連胡杏也有人說起閒話來了,扯到什麼『個人妒忌』上面去了。你想想看,說這樣的話,天下間還有公道麼?」

  區卓極力為胡杏辯解道:「根本就不會有那麼一回事兒!你千萬別相信這種鬼話。胡杏這個人,你還不知道麼?我可以用人格給她擔保:她絕對不會妒忌任何人!你也不要隨便傳出去。這完全是一種不負責任的胡說八道。」

  兩個人正在談論著,周炳從外面靜悄悄地走了進來,臉色不大好看。他們問起情由,周炳就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他們:怎樣碰見胡杏,胡杏怎樣告訴他,福嫂暗示鄭得志可能知道一些內幕,於是他怎樣找到鄭得志,跟他一面勞動,一面拉話,一直談了整個前晌,仍然一無所獲,等等。他又對他們說,他推測鄭得志很可能是一個關鍵性的人物,這個人好像有滿肚子的隱秘苦衷,總不肯吐露事情的真相。不管他對這個人如何推心置腹,也只是徒勞無功,毫無結果,因此覺著十分懊喪。區卓跟張紀貞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地勸周炳不要過于堅持。他們說,儘管周炳所堅持的看法並不是沒有道理,但是大多數人都還沒有接受,這樣堅持下去就只能把事情弄糟。周炳反而安慰他們兩人道:

  「這有什麼關係?全村子劃階級還是天天在劃,我也跟大家一道劃。我自己另外進行一些調査研究,能夠礙著誰的事兒呢?沒有關係,沒有關係。這對任何人都不會有什麼妨礙。」張紀貞準備把那些什麼「反領導」呀、「個人妒忌」呀都一起抖出來,叫區卓用眼色制止了,才沒有說。後來,區卓想了半天,才這樣子提醒周炳道:

  「周炳同志,你是不是也考慮一下你目前處境的問題?」

  周炳點頭同意道:「是的。從某些人的眼光看起來,也許我目前的處境不大美妙——或者說,是有一點危險。可我本人什麼感覺也沒有,既沒有想到美妙不美妙,也沒有考慮到危險不危險。我只覺著,咱們應該扎紮實實地做工作,應該對黨,同時對人民真正負起責任來。如果咱們的工作做錯了,使人民受到損失了,使革命利益在王莊這一部分受到損失了,咱們就要把它改正過來。」

  張紀貞接著說道:「周炳同志,當你考慮人民利益的時候,你是不是也同時考慮過工作組的團結問題呢?」

  周炳拍了一下巴掌,很高興地說道:「紀貞,你這個問題提得很好,提得很及時。我是考慮過這個問題的。正因為考慮到這個問題,所以我保證在行動上跟大家採取一致的步驟。我想,只要行動統一了,大家劃階級,我也參加劃階級,這就不存在什麼團結的問題。工作上不會受拫失,也不會受到什麼別的影響。至於意見上有分歧,那是正常的現象。我個人的意見只是個人的意見,在沒有證明那是錯的以前,我還是不想放棄。我想,這並不違反革命的紀律,革命的組織原則也是允許這樣做的。」周炳說完了,三個人面面相覷,一時說不出話來。不久以後,周炳就走了。區卓跟張紀貞兩個人繼續商量,想找出個什麼好辦法來,打開這種僵持的局面。他們把已經被他們自己否定過的方案又一個一個地翻了出來,重新加以研究。張紀貞首先還是想起了開會。她設想:還是應該由工作組來召集一個特別的會議,把所有的問題都在會議上攤出來,一件一件地,仔仔細細地,開誠布公地加以研究分析,以便找出一致的意見。這是解決問題的正路。區卓笑她道:「還開個什麼會,開會還中個屁用!過去,咱們會還開得少麼?開來開去,問題越弄越不得解決,兩方面的意見越來越離得遠。不開會還好,一開會,裂痕更加加深了。」

  接著,區卓提出了另外一種也是舊的辦法,說還是經過個人談話,仔細地談談心,這樣子解決問題也許更好一些。張紀貞聽他這麼一說,也笑他道:「好呀,個人談話!你這麼相信個人談話,誰跟誰去談呢?你跟吳生海談,還是跟周炳談呢?我自問不行。一個是我的上司,一個是我的老師,我都沒有法子跟他們談。他們也不會聽我的。在他們的面前,我能算老幾?別忘了,咱們兩個人不是剛剛跟周炳談過了麼?結果怎麼樣呢?有什麼用處呢?這樣子,你再去談,談上一百遍,還不是一個樣子。」

  接著,他們終於想到請求上級解決這個老辦法。他們兩個人乍一想起,都認為這個辦法行。可是仔細琢磨,又一致同意,這個辦法最沒有希望。楊生明就是上級派來解決問題的,不久以前才來過王莊,跟大家開過會,可是,什麼問題也沒有解決。區卓忽然想起了一個人,就對張紀貞說道:

  「有了,有了。最近我才聽說,咱們的麥榮大叔,已經調到屈縣來當縣委副書記了。他很了解咱們,咱們何不去找找他,試試看。」張紀貞同意了這個新方案,但是提出一連串的問題:誰去找呢?能不能找得到呢?找了以後,有沒有結果呢?如此等等。最後決定:暫時不去找麥榮大叔,也先別忙著吃中午飯,就由區卓執筆,馬上開始用兩個人的名義寫一封信給麥榮大叔,向他報告目前王莊的實際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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