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八 突破口

2024-10-08 12:32:06 作者: 歐陽山

  明天是立秋,今天晚上就要開始劃階級。周炳反對劃階級遭到失敗,心裡十分煩悶。大早起來,他就渾身不自在,覺著什麼東西都不稱心:首先,北方平原的氣候那樣悶熱,使他感到很不舒服。他想起兩個月前他們離開延安的時候,大家多麼爭先恐後,要來看看北方大平原。可是這平原比起延安來,樣樣都差遠了。光說氣候吧,延安即使在夏天也十分涼快,嫌里有這樣的悶熱法!其次,這裡的人也叫他覺著不痛快。延安的人樸實、敦厚,說一句,算一句,容易相處。不比這裡的人,五花八門,各懷鬼胎。誰也摸不清誰的話是真的,而誰的話又是假的。又其次,這兒的領導不好接近,不容易提意見。他曾經想過,是不是到縣裡去跑一趟,或者跟胡杏一道去跑一趟,找著縣委的領導,把自己對王莊的看法仔仔細細地匯報一次。可是他總下不了決心,總考慮著自己掌握的材料實在太少。光憑王大善人這麼一個謎,再加上蔣忠良失蹤或者逃走這麼一個謎,恐怕還說明不了什麼問題。這兒的問題顯然是存在的,可惜就是他沒有掌握足夠的材料,恐怕沒有足夠的說服力,能爭取這兒的領導聽完他的話。想到離開延安以後,第一件大事就這樣棘手,周炳心中覺著十分憋悶。他自己提醒自己,與其這樣坐著發呆,還不如到北王莊去找胡杏說說話,散散心中的悶氣。

  他走到北王莊寡婦王福嫂家裡,找著了胡杏。王福嫂已經帶了她的獨生兒子,那七歲大的爭氣,到城裡趕集去了。剩下胡杏一個人在她家裡,替她收拾鍋盆碗盞。胡杏一看見周炳,就停下了手中的活兒說道:

  「炳哥,你來得好極了。我正要找你去呢。」

  周炳問:「有什麼好事情值得這麼上緊?是不是工作組裡面有人回心轉意了?同意咱們的意見,接受咱們的主張了?」

  胡杏用一種優美的姿勢,含蓄地笑了一笑,說道:「別急,不是那樣的事情。是我今天早上又掌握了一個新的材料。」

  周炳迫不及待地走到她的面前,用他兩隻有力的大手撫著她的豐滿的肩膀,使勁兒搖了幾下,催問她道:「什麼材料?什麼材料?快說出來!快說出來!」

  胡杏用她那特有的,低沉的,甜甜的嗓子緩緩地說道:「是這樣子的。今天早上,王福嫂告訴我,她昨天夜裡從親戚家裡討了一個鞋樣子回來,那個時候已經很晚了,全村子的人都睡熟了。她經過賈宜民門口的時候,忽然瞧見王大善的女兒王素珍,鬼鬼祟祟地鑽進賈宜民家裡去。就是這麼一個材料。你看怎麼樣?它還有點用處麼?」

  周炳高聲叫道:「該死的傢伙!這個材料倒——只是王福嫂沒有認錯人吧?」胡杏又歪著腦袋,十分娉婷地搖了一搖,說:「我問過王福嫂了,切切實實地問過她了。她說保管沒有錯。她不會看錯人。正是她——那個斜眼王素珍,再也錯不了。」

  周炳又進一步盤問道:「真的?真是這樣的?那個時候是什麼更鼓了?她還記得清楚麼?」

  胡杏又十分得意地矜持著,露出一種非常嚴肅的神氣,說道:「這一點,我也問過了。王福嫂過後想起來,那個時候二更天已經過了很久,差不多三更天的時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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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炳滿心歡喜地舉起兩手,激動地叫道:「我的天哪!這是一個什麼樣的材料!你知道麼?這簡直是一個突破口。你就是打開這個突破口的第一個尖兵!你為土地改革運動立了一功!你為中國革命做出了貢獻!你是一個很有才能的好同志!有了這個突破口,半個月來的相持局面,半個月來的沉悶局面都打破了。今天,你讓同志們頭腦清醒起來,瞧瞧他們依靠的原來是這樣一個走狗,他們深信不疑的原來是這樣一個叛徒!今天,你好比在王莊頭頂上,扔下了一顆威力十分巨大的原子彈!它會叫全村子的人,全工作組的人,甚至全縣的人都大吃一驚,都十分震動!」

  胡杏亮出左邊臉蛋上那個又大又深的酒窩兒,溫柔地,有點害臊地勸告他道:「炳哥,你又來了。哪有這麼嚴重呢?」

  周炳仍然高高地舉起雙手,說道:「不嚴重?嚴重得很呢!我要為你歡呼:咱們勝利了!人民勝利了!黨勝利了!」

  胡杏在空中把手往下按了幾按,說道:「好了、好了,別逗我了。咱們全組人今天晚上就要劃階級,在這個時候,我倆提出這麼一個問題,只怕不太合適。我倆坐下來,好好商量商量吧。」周炳舉起他那隻靈活的左手,連連擺動著,說道:「不坐了,不坐了。等一會兒我再回來找我的好妹妹細談。你要知道,現在時間對於我是多麼寶貴,每一秒鐘都意味著咱們向勝利前進一步!」說完,他連頭也不回,就邁開大步,一溜煙走出去了。

  周炳到這裡找一找,不見吳生海;到那裡問一問,也不見吳生海。經過三番四次地打聽,周炳才在離開大王莊有一里多地的玉米地里找著了他。原來,吳生海覺著今天晚上就要開始劃階級,要開始一次對封建階級的大規模的總攻擊,心裏面實在是躊躇滿志。他一大早就跑到這片莊稼地來,替一戶貧農鋤草。周炳把他拉到離人群較遠的一塊僻靜地方,兩個人面對面坐在草地上,把王福嫂告訴胡杏,胡杏又告訴了自己的爆炸性新聞詳詳細細地說了一遍。吳生海麻麻木木地聽著,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既沒有感到什麼興奮,甚至也沒有感到什麼驚訝。聽完以後,他用兩手抱著膝蓋,慢吞吞地說道:

  「周炳同志,按你這麼說,咱們應該怎麼辦呢?」

  周炳不假思索地回答道:「那當然應該這樣辦:馬上停止劃階級。重新進行調査,把賈宜民和地主的關係調査清楚。」

  吳生海冷笑一聲,說道:「周炳同志,我說你真是一個十分冷酷的人!」

  周炳用一隻僵直的右手支撐著身體,斜斜地坐在草地上,瞪大眼睛望著吳生海,完全不明白地問道:「怎麼,我冷酷?這是從哪兒說起呢?」

  吳生海又冷笑了兩聲,說道:「這樣一來,咱們土改隊的計劃不是全盤打亂了麼?」

  周炳說道:「如果咱們的計劃錯了,那就應該修正。」

  吳生海臉色陰沉地說道:「好我的你咧!這麼一來,工作組的聲譽不是全盤都毀了麼?」

  周炳辯白自己的心跡道:「我沒有那樣的意思。」

  吳生海臉色更加陰沉,甚至有一點發怒地說道:「你主張咱們土改隊另起爐灶。你把咱們土改隊全體同志半個多月來的成績一錘砸個粉碎。你好狠心哪!」

  周炳仍然辯解道:「我沒有那樣的意思。我沒有那樣的意思。我只是覺著,做錯了的事情,越早改正就越好。」

  吳生海雙手仍然抱著膝蓋,紋絲不動地坐著,只用嘴唇做了一個輕蔑的表情,說道:「我知道,有人就是要找咱們工作組的破綻。他們將咱們工作組的一點點微小的缺點拼命地誇大。那意思是要咱們工作組垮台。」

  周炳一個翻身,盤著腿,坐得端端正正的,向吳生海進逼道:「那麼,看起來,你是要堅持錯誤了?」

  吳生海堅決對抗,語氣強硬地回答道:「不錯,工作組沒有什麼破綻。劃階級必須今天晚上就開始進行。你要知道:這是縣委領導上的明確指示,也是工作組絕大多數人的肯定意見,更加是王莊群眾的熱烈要求,不能由一兩個人來給群眾潑冷水!」周炳繼續他的強烈攻勢,對吳生海更進一步追通道:「這樣看起來,你是要鑄成一個大錯了!我希望你再考慮一下:你是否甘心情願要鑄成一個大錯呢?」

  吳生海不願意在這個時候跟周炳徹底決裂,就採取了較為和解的語氣,說道:「周炳同志,你所說的那件事情,也可能是敵人的一種造搖。你千萬不可中計。這方面,你是不是也考慮過呢?古語說道:捉賊捉贓,捉姦捉雙。你現在事後這樣說,有什麼證據呢?人家不承認,你有什麼辦法呢?」

  周炳非常嚴厲地哂笑道:「按你這麼說,就應該要求王福嫂昨天夜裡馬上向土改隊報告,由土改隊帶領人馬到賈宜民家裡,把那雙狗男女當場捉住。不是這樣的麼?」

  吳生海點頭說道:「敢情是這樣的好。如果咱們有了確鑿的證據,就可以毫不費勁地下判斷了。」

  周炳裝出惋惜的樣子說道:「是呀,這真是非常可惜。可惜王福嫂不是你。她還沒有你這樣高的覺情程度。」

  吳生海一面站立起來,一面說道:「本來嘛,這有什麼稀奇?王福嫂不過隨口說說別人的壞話,這是可以理解的嘛。村子裡面的人,誰不說誰幾句壞話呢?周炳同志,我還要告訴你一件事情:我曾經聽見一種謠傳,說這個王福嫂跟王大善那個長工鄭得志,搞過一些什麼不正當的男女關係。不過我得趕快聲明:我沒有確實的證據,不敢肯定,無非也是一種謠傳罷了。」這樣子,他們的談話就結束了。事實上,周炳還沒有給工作組或者王莊的群眾潑什麼冷水,卻叫吳生海給周炳潑了一頭的冷水,使得他非常沮喪。

  周炳疲倦不堪地趿拉著一雙布鞋,走到王福嫂家裡。胡杏還在那裡等待他,看見他剛才走的時候紅光滿面,興致沖沖,這陣子回來的時候臉色蒼白,神情頹喪,不由得心裏面暗暗吃驚。周炳把剛才跟吳生海的談話,詳詳細細地跟胡杏說了一遍,又嘆了一口長氣,說道:「唉,我在革命陣營裡面滾了二十年,這還是頭一次感覺到喪氣。過去無論碰到什麼困難,什麼痛苦,甚至什麼可怕的事情,都沒有這種感覺。那陣子,總是有希望,有辦法,有奔頭的。可是這一回,我倒真真正正地感覺著喪氣了。」

  周炳坐在王福嫂坐慣了的,因為年代久遠,坐得木頭髮亮了的矮凳子上。他的龐大、壯實的身軀仿佛慢慢地在融化,跟一個龐大臃腫的雪人,在金燦燦的陽光底下慢慢地融化一樣。胡杏要求周炳對目前整個王莊的形勢做一個簡明扼要的估計。每逢遇到困難的時候,她總願意仔細聽聽周炳的見解。周炳平伸出他那隻僵直的右臂,用左手扳著右手的指頭,說道:

  「第一,情況混亂。這是一種死症。第二,領導武斷。這是在一種死症上面胡亂下藥。第三,眾人疏遠。工作組的同志跟我倆疏遠了,整個王莊的群眾跟工作組也疏遠了。我沒有本領,提不出更多的材料來說服大家,讓大家跟著正確的意見走。」胡杏低聲問道:「炳哥,那麼前途會怎樣呢?」因為聲音很低,更加顯得沙啞,顯得好聽。

  周炳無限感慨地回答道:「前途?我看王莊土地改革的前途是很暗淡的了。」

  胡杏用更低、更甜的嗓音問道:「那麼,還有什麼出路麼?」周炳稍稍恢復了自信,滿有把握地說道:「出路當然是有的。只要發動群眾,依靠群眾,相信群眾,咱們就可以摸清真相,使土地改革的工作回到正當的軌道上。」

  胡杏沉著地坐在周炳對面的矮凳子上,緊緊地握著他的兩手,用一種極其深沉的感情對他說道:「炳哥,我這一輩子第一次親眼看見了這種奇怪現象:把事實當作謠言。我百分之百地同情你,要拿出我的一切來支持你。對你來說,任何鼓勵的話都是多餘的,我只願意看見你自始至終堅持真理。」

  周炳十分讚嘆地說道:「小……」他本來想叫她做小杏子,後來覺著跟當前的氣氛不太合拍,就改口說道:「胡杏同志,我看見你的內心裡有一種臨危不懼的特色。從前你年紀小的時候,我看見過這種特色;如今你年紀大了,成熟了,我仍然看得出這種特色。」

  胡杏情意深切地說道:「不,我根本就沒有看見什麼危險。我只是看見我倆一步一步地挨近真理。我心裡只有歡樂,並沒有什麼危險不危險的感覺,也沒有任何其他的感覺。」

  周炳高聲說道:「行了,行了。就這樣辦,就這樣辦。在黨的總路線指引之下,我倆的道路,我倆自己來選擇。這叫做義無反顧!小杏子……」周炳終於還是叫出了小杏子三個字,並且一連往下叫道:「小杏子,小杏子,你要知道:在這樣一個重要的時刻,安慰和鼓勵都是十分必要的,都是十分需要的,都是……」

  胡杏立刻敏捷地接上說道:「都是不容易得到的!」說完以後,兩個人都站立起來,面對面地,十分天真,又十分甜蜜地微笑著。臨分手的時候,周炳又加上說道:

  「小杏子,你要鄭重對待:突破口就是一個突破口!既然有了突破口,咱們就可以向縱深發展。不要怕咱們力量單薄,不要怕孤軍奮鬥,完全用不著考慮那些。古語說道:紙包不住火。既然開了個口子,不管他怎樣掩藏,怎樣遮蓋,都是沒有用處的。我壓根兒就不相信誰有那麼大的能耐,能夠一手遮天。走著瞧吧,咱們走著瞧吧。」

  這天早上,何守禮天剛亮就起了床。她覺著精神飽滿,渾身舒暢。為了今天晚上開始劃階級,土地改革當中的一個盛舉,她得做一些什麼事情留個紀念,就決定到屈縣城裡去趕集去。她打算在集上買一兩件小小的紀念品之類的東西,紀念他們在屈縣逗留這一段美妙的時光。楊承榮自告奮勇,願意陪她到縣城去走一趟,她也欣然同意了。

  他們兩個人迎著朝陽,在露水未乾的北方大平原上緩緩地走著,十分寫意。何守禮今天的心情格外好,碰到迎面而來的老鄉,不管是推著「一輪明月」的,還是騎著小毛驢的,都要跟他們拉話,問他們村子裡的土改進行得怎麼樣,劃階級開始了沒有。聽說他們都沒有開始劃階級,她自己心裏面暗暗地覺著得意。她今天沒有戴草帽,滿頭的短髮在陽光底下閃著金光。每走一兩里地,楊承榮就把自己的草帽遞給她,要她戴上,說是怕太陽曬著了不好。何守禮不接受他的好意,說平常在家裡難得曬太陽,曬一曬反而舒服。不久,楊承榮又拿起自己挎著的水壺遞給她,要她喝水,說汗出多了,應該補充一點水分,這對於身體很有好處。何守禮沒有伸手去接水壺,只是一個勁兒往前走,嘴裡不斷地說自己不渴,也沒有出什麼汗。往前走了不到五里地,楊承榮又堅持要她坐在路旁休息一會兒再走,說是平常不大走路,一下子走遠了,恐怕身體受累。何守禮也不同意,只顧手舞足蹈地往前走。後來,她心裏面實在高興不過,就擰回頭對楊承榮說:「承榮,你今天簡直是一個大夫了。」楊承榮搖搖頭,說道:「不,我哪裡像一個醫生?我頂多只像一個護士。如果你願意,你就把我收留下,做一名觀音兵吧!」何守禮見他說得有趣兒,忍不住哈哈地大笑起來了。

  到了城裡,集市上非常熱鬧。許多密密麻麻的小攤檔擺得十分擁擠:有賣布料的,有賣食物的,有賣農具的,有賣日用雜貨的。何守禮跟楊承榮在人叢當中鑽來鑽去,鑽得滿身大汗,什麼東西也沒有買著。何守禮興致高諱地在前面走著,看來看去都不厭煩;楊承榮在後面緊緊跟隨,生怕她受擠受碰。他們在糧食市場上走了幾轉,又在倒賣牲口的市場上走了幾轉。最後,何守禮覺著心滿意足了,這才向楊承榮提議往回走。

  在往回走的路上,何守禮看見楊承榮滿臉通紅,氣啃吁吁的,就小心問他道:「承榮,怎麼樣,你覺著有點累了吧?」楊承榮笑了一笑,對她奉承地說道:「不累,一點也不累。你這位觀音菩薩還沒有累,我當觀音兵的怎麼倒反而累了呢!」何守禮聽了,撲嗤的一聲笑了起來,用手在他那肥厚的背脢上輕輕地敲了一下,說道:「你從哪兒學來這一套本事,光會哄人,嘴巴這樣甜,這樣乖?」楊承榮擰回頭,用眼睛瞟了她一下,沒有做聲。他們兩個人輕鬆愉快地在大車道上,向返回王莊的方向走了一程。何守禮終於接受了楊承榮的敦促,在路旁坐下,休息了一會兒,並且喝了他水壺裡面的水,又把他那頂寬邊草帽接了過來,戴在自己的頭上。

  歇夠了,他們繼續往回走。屈縣叫他們撂在後面,漸漸地看不見了。無意之中,何守禮向楊承榮提出這麼一個問題道:「承榮,一個人一定會老,是不是自然的規律?你從醫生的角度來解答一下,看到底是否這樣的?」楊承榮老老實實地回答她,肯定是這個樣子的,自然的規律就是如此。何守禮進一步問他道:「承榮,你看我怎麼樣?我今年已經三十歲了,是不是也老了?」楊承榮立刻改了口,說道:「不,不,你是一個例外。奇怪——你一點也沒有老。不單沒有老,而且格外地顯得年輕呢!你要知道,自然的規律是一般的規律。但是你這個人是一個特殊的存在。一般的規律對於你只能起微弱的作用。你聽我說:我以一個醫生的身份說老實話,你確實一點也不老,確確實實的,一點也不老。」再往前走了一程,何守禮又向楊承榮提出一個新問題來:

  「承榮,你應該站穩一個醫生的立場,老老實實地回答我:一個人年紀大了,神經就會變成遲鈍,是不是這樣的呢?」楊承榮果然老老實實地回答她說,按一般的規律是這樣子的。不過,任何事情都有例外。何守禮笑起來了,說:「這也是例外,那也是例外,哪有那麼多的例外呢?你說說看,我是不是感覺已經很遲鈍了?」楊承榮矢口否認道:「不,你的感覺一點也不遲鈍。相反,你是非常敏感的人,從你的言論跟行動上都可以看得出來!光說延安七里舖的土改,跟屈縣王莊的土改這兩個例子吧,你抓問題抓得這麼快,抓得這麼准,就說明你的感覺異常靈敏。」

  再往前走,王莊已經隱約可見了。何守禮又向楊承榮提出第三個問題道:「承榮,你站在醫生的角度上,再給我回答一個問題。一個人年紀大了,在政治上的進步就要慢一點,是不是有什麼科學上的根據?」楊承榮斷然否認道:「阿禮,這兩個問題就沒有什麼必然的聯繫,甚至是完全相反的一回事情了。只能說,一個人年紀越大,經驗越豐富,那麼,他的進步就越快。這跟生理上沒有什麼多大的關係。要是拿你本人來看,那就更加足以證明:你今年年頭在延安七里舖搞了一次土改,獲得了很大的成功;如今才不過相隔半年,你又在屈縣王莊摘了一次土改,看來馬上又要獲得很大的成功。這個進步還不很快麼?照我說,這是一種質的飛躍。夠快的了,夠快的了!」

  何守禮嘆了一口長氣,說道:「就是因為進步得太快,所以難免招人妒忌!」

  何守禮說完,楊承榮很久沒有做聲。後來,他終於義憤填膺地說道:「唉,那也難說。一個人總不能因為怕人妒忌,因此不去立功。這是斷斷沒有的事情,這是自古以來都沒有出現過的事情。」

  回到村邊的大車道上,何守禮心中十分滿足,但在外表上仍然十分矜持。她覺著她跟楊承榮越來越靠攏了,不過她仍然認為自己不應該對他表示過分的親熱,便只對他輕輕地笑了一笑,說:「你這個人,有時候也蠻招人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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