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
2024-10-03 21:39:36
作者: 王朝柱
一
蔣介石或許應了時人的一句笑話:積「剿共」失敗之教訓凡四年,「圍剿」、「追剿」紅軍不敢言其成功,但失敗後怎麼辦?這他在制定「圍剿」、「追剿」紅軍作戰計劃之前就想到了,而且還做到了防患於未然。舉例說:紅軍剛剛突破第三道封鎖線,他於部署瀟水、湘江間第四道封鎖線的同時,就想到了紅軍會突破湘江,並且還於十一月十七日——紅軍下達搶渡湘江命令一個星期之前,就下達了「關於湘水以西地區『會剿』中央紅軍的計劃大綱」,對其作戰方針、戰略綱領、指導要領以及對湘軍、黔軍、桂軍等都提出了十分具體的要求。
與此同時,蔣介石還想到了紅軍在瀟水、湘江受阻後的命運和去向:一是失敗之後化整為零,在湘南一帶打游擊;再是受挫後突然折回江西,與留在中央蘇區的紅軍合兵一處。為此,他專門找來了陳誠,共商大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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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央紅軍主力突圍西去之後,陳誠一直負責「清剿」我留在中央蘇區的紅軍。令他驚奇的是,他的部屬依然遇到了紅軍強有力的抗擊。在攻陷瑞金、會昌之後,所部三師竟然在會昌縣的灣壙崗遭到紅軍的伏擊,傷亡半旅之眾。不久,他發現這是留守中央蘇區的紅軍,為了策應主力紅軍突圍西去,有意牽制國民黨軍隊的舉動。為此,他集中優勢兵力,尋機與我留守的紅軍決戰。恰好這時項英依然迷戀於所謂的正規戰,並提出為了「興奮中央革命根據地群眾,提高他們的信心」,打幾個漂亮戰役的「左」的口號,結果為陳誠所利用,使留守的紅軍遭到很大的損失,並陷於更加被動的困難局面。
不久,項英等人接受陳毅同志的建議,把留守的紅軍分散隱蔽,進行游擊戰。就在這前後,主力紅軍正在演出血染湘江的悲劇。陳誠縱觀所謂「追剿」紅軍的全局,遂向蔣介石建議:
「我認為突圍西去的共匪主力,想折回贛南、閩西的可能性極小。因此,我認為未來在江西用兵的重點,是採用軍事與政治的手段,在徹底剷除共匪的同時,要花大氣力消滅共匪在閩、贛一帶的影響。」
對此,蔣介石不僅是贊成的,而且他還認為上面這短短的幾句話,是帶有戰略價值的。他微微地點了點頭,又說道: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你一定有了腹案,是吧?」
「不敢言腹案,只是有了一些想法。」
「那就把你的想法說出來吧!」
接著,陳誠道出了自己的想法,大意謂:留在贛南、閩西的紅軍已經失去了較大規模作戰的能力,且已分散到大山之中。因此,應把過去大兵團「圍剿」的戰略方針改為小部隊「清剿」。為了適應小部隊「清剿」,把南昌行營改為綏靖公署,同時把贛省劃為八個小的綏靖區,並配備裝備優良、訓練有素的部隊。在統一「清剿」時,嚴令要求各綏靖區分工合作,務把散在大山中的紅軍徹底剪除。最後,他客氣地說道:
「沒有什麼創建,只是儘量把委座的軍事思想變成軍事行動。由於我的水平原因,很可能曲解了委座的意思。」
蔣介石就像是古今中外所有的獨裁者那樣,希望把部屬的頭腦變成他的思想,把部屬的建議轉化成他的意旨。因此,他聽了陳誠的最後這番話,心裡有著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在這種特殊的心境中,蔣氏也會像所有的獨裁者那樣,把手中的一些權力恩賜給會討好他的部屬。因此,他有意問陳誠:
「怎麼樣?江西的事就交給你來辦吧?」
「不,不!還是交由墨三老師吧。」
陳誠稱之為墨三老師的即顧祝同。就嚴格意義上講,顧祝同與陳誠並無師生之誼。顧因先於陳入保定軍官學校兩年,倒是名副其實的師兄。但是,顧是隨蔣創建黃埔陸軍軍官學校的元老,且一度出任軍校管理部代主任之職,時陳誠僅為校長辦公廳特別官佐,稱顧為老師就像是稱蔣為校長一樣,僅僅是一種輩分上的尊重。另外,誠如前文所述,陳誠在蔣記軍事集團中與何應欽派系勢同水火,聰明的陳誠為對抗何應欽,利用藉助顧祝同的手段拉顧抗何,這是時人皆知的秘密。另外,陳誠素知顧祝同志大才疏,唯忠於蔣介石是其長處,故時人與後人都稱顧為「福將」。換言之,顧受任此職蔣氏會恩準的。這就是陳誠薦舉顧祝同的目的。
然而,蔣介石卻認為陳誠讓賢是另有打算,那就是在一省任綏靖主任會影響陳在軍中的發展。對此,蔣自然有其看法。當蔣再想到陳誠創辦廬山軍官訓練團的長處,是善於為自己出謀劃策時,便認同了陳誠的薦舉。接著,他又問道:
「方才,你多是從軍事方面談的。下面,我很想聽聽你在政治方面的意見。」
陳誠聽後搖了搖頭,十分坦誠地說道:
「委座,您還是去問熊主席和楊秘書長吧,他們在這方面有更高明的建議。」
陳誠指的熊主席即熊式輝,楊秘書長即楊永泰。
蔣介石聽後一怔,頓時對陳誠產生了刮目相看之感。在蔣氏看來,他想聽取誰的治國之見,那是高看了誰,因而任何人都應當毫無保留地向他晉獻全部的見解。同時,他借用這種辦法籠絡互有歧見的部屬,使之對他表示忠誠。而今陳誠卻反其常規行事,大有胸中自有蔣氏心中的全局之氣概,使蔣不得不產生後生可畏的念頭。他沉吟片時,說道:
「好!就按你說的辦。」
熊式輝是諳熟官場的老政客。他懂得在蔣介石這樣的獨裁者下邊如何為臣,又知道在中國老百姓面前如何為官。早在蔣介石策定圍追堵截紅軍大計的時候,他就想到了自己的任務是:在江西不僅要為蔣介石善其後,而且還要在善後中再為蔣介石的臉上添彩。換言之,昔日的江西是朱毛紅軍的發祥地,而今要變成用蔣氏思想、作風改造過的模範區。為此,熊式輝向蔣介石晉獻善後的管、教、養、衛四大目標之後,又重點講了在江西全省推行所謂的「三保」綱領。
第一是「保甲制度」。將全省國民納入保甲組織,規定置保長、甲長,設「保辦公處」與「甲辦事處」。保甲的主要任務是編組壯丁、代辦軍運、地方自衛等。同時,要堅決貫徹「連坐法」,一人通「共」,全家同罪;一家為「共」,全甲同罪;一甲為「共」,全保同罪。
第二是「保衛團制度」。這是熊式輝設計的以縣為主體的民眾武裝組織,不列入正規編制,各縣自供自籌,其任務是協助正規軍對付分散在大山叢林中的紅軍。
第三是「堡壘政策」。這是他在昔日對付中央紅軍行之有效的辦法。那就是通令全省,凡屬靠近中央蘇區的邊沿各縣,在各交通路口及山隘邊界建造碉堡,配有兵力,實行對蘇區的封鎖。而今他把中央蘇區改為紅軍游擊區,縮小包圍圈,進而把分散在大山中的紅軍分而治之。
蔣介石聽了熊式輝的晉獻之策後,一邊微微地點頭,一邊暗自說:「祖宗傳下來的老古董,又被熊式輝用活了!」
與此同時,熊和楊永泰聯名向蔣介石提出,增設「行政督察專員」制度。大意謂:把江西省現有的八十三縣劃為九個行政區,分設行政督察專員兼區保安司令,以加強對全省的政治控制。而兩年後蔣經國在贛南推行的所謂模範區那一套,就是在這一基礎上發展出來的。此乃後話。
為了突出以政治治省的色彩,熊式輝有意對蔣介石建議:過去靠「三分軍事,七分政治」的辦法,把中央紅軍「圍剿」出了贛南和閩西。而今,我們依然要根據委座提出的「三分軍事,七分政治」的辦法,不僅把紅軍留下的「散兵游勇」一網打盡,更重要的是要用委座所倡導的主義建設一個新的江西。為此,必須以委座提倡的「新生活運動」為標準,培訓一批德才兼備的縣級幹部,方能實現委座對江西的未來構想。
蔣介石的確是被熊式輝說動了心,因為在他的心目中未來江西工作的成敗,完全繫於有沒有一批忠誠於他的縣級幹部。所以他鄭重地問道:
「對訓練一批德才兼備的縣級幹部有沒有具體想法啊?」
「有,」熊式輝成竹在胸地說,「我計劃開設『縣政人員訓練班』,不僅我要登台宣講委座的思想,而且還準備請在贛的中央大員中的秀才上課。」
「好,好!」蔣介石大加讚賞地說道,「你可以請布雷、永泰他們嘛,就說是我的意思。」
熊式輝此刻有著說不出的興奮,遂又說道:
「我還要在籌辦縣政人員訓練班的基礎上選賢任能,把那些不稱職的所謂父母官打發回家。」
對此,蔣介石沒有表態,反而做出了沉思的表情。
熊式輝從蔣介石的表情中感到自己言多有失了!他深切地知道蔣介石最怕屬下搞獨立王國,而自己不僅是江西人,而且還任江西省主席,如果再由自己出面選任縣長,未來的江西就姓熊不姓蔣了!換言之,他在蔣介石的面前犯了大忌。怎麼辦?他靈機一動,又急忙補充道:
「我設想中的選賢任能,一是制定出為委座所欽準的政治標準,再是由委座核定的選賢班子。一句話:要杜絕任人唯親,堅決倡導委座諄諄教誨的任人唯賢的政策。」
蔣介石聽後的感覺發生了改變,當即微微地點了點頭,似乎是在說:「這就對了嘛!」就這樣,蔣介石全部核准了熊式輝的計劃。
但是,熊式輝說歸說,辦歸辦,他打著蔣介石的旗號,販賣的卻是他熊式輝的思想,選的縣級幹部也是地道的熊記的嫡系,為他治贛十年不僅打下了理論基礎,而且也選配好了一整套的班子。
熊式輝的確是一位很會為官的老政客,他為了迎合蔣介石的獨裁心理,集古今中夕隨神運動之大成,把江西省值得炫耀的事情都和蔣介石聯繫起來,把一些官場、政壇司空見慣的腐敗現象,都說成是與蔣介石的思想相悖逆。他為了博得蔣介石的寵信,還將南昌的得勝路加以擴充、修整,改名為「中正路」;為撈取民意資本,撥款建贛江大橋,並提前命名為「中正橋」;創辦一所大學,登報命名為「中正大學」……甚至建造一座禮堂也起名叫「中正堂」!與此同時,他還在南昌、廬山為蔣介石大興土木,建造了官邸和別墅。可笑的是,為了所謂保證質量,他親自充任這些重點工程的總管,任命警察局長為總監工。熊如此而為的目的達到了,但也被官場同仁譏為「最會抬轎子的人」!自然,他就像古今中外「抬轎子的人」那樣,是為了自己「坐轎子」!
但是,從另外一個方面來說,熊式輝這樣做的結果,的確給留在江西的紅軍帶來極大的困難。同時,一大批中共優秀幹部如瞿秋白、何叔衡、毛澤覃……相繼慘死在他們的屠刀下。
蔣介石在感到江西已無後顧之憂後,又在關注湘江大戰的同時,把目光投向了四川。誠如前文所述,這時紅四方面軍在打敗川軍劉湘所部之後,在川北、川西北得到了很大的發展。一旦中央紅軍渡湘江西去之後,一是與湘西的紅六軍團、紅三軍會師,創建湘黔川根據地;再是經貴州、雲南去四川,與紅四方面軍會師,在中央軍控制不到的四川得以發展。蔣氏每每想到第二種結果,他就條件反射似的想到兩句古話:「天下未亂蜀先亂,天下已平蜀難平。」到那時,中央不僅難以駕馭川局,再派重兵「剿共」就更難於上青天了!怎麼辦?他唯有採取「以夷制夷」的治國之策,調四川王劉湘出川,借商談「剿共」之事,可否收「圖川」之利?
劉湘,字甫澄,於一八九○年生於四川大邑縣安仁鎮。早年在家就讀,後投筆從戎,於一九○八年考入四川陸軍速成學堂。畢業後歷任排長、連長、營長、團長,後在四川軍閥混戰中不斷上升,由旅長、師長而軍長,待到一九二一年七月被推為川軍總司令兼四川省省長。爾後,又和西南地方實力派熊克武等人角逐四川的地盤;接著又與川中的地頭蛇楊森、劉文輝等人大戰不休;最後,他在平定蜀境中的各路諸侯之後,又於一九三四年把握有重兵的叔父劉文輝逐出四川,遂自任四川省主席。
與此同時,劉湘於一九三三年十月出任「四川剿匪總司令」職,向川陝革命根據地發動六路圍攻,聲言「三個月內全部肅清」川北紅軍。結果,一敗再敗,待到中央紅軍突圍的前夕——九月,紅四方面軍大敗劉湘於川北,使劉損兵折將六萬餘人,遂以「川中『剿匪』軍事困難」為由通電辭職。
劉湘一生從未出川,自然也未和蔣介石謀面。但是,他在十多年的新舊軍閥混戰中卻與蔣氏「神交」已久了。無論是爭當孫中山先生嫡傳弟子的汪精衛、胡漢民,還是老把兄馮玉祥與老把弟張學良,都相繼由親而疏,最後敗在他蔣氏的門下。至於粵系陳濟棠,桂系李宗仁、白崇禧,三晉太上皇閻錫山等等,吃蔣氏的苦頭則更是一言難盡了!幸喜的是由於蜀道難,難於上青天,再加之他劉湘巧妙應對,使得蔣氏的圖川計劃屢屢受挫。而今,正當他劉湘新敗於紅四方面軍之際,蔣某人突然發電相邀,請他劉湘「到南京面商一切」,其真實目的是什麼呢?為此,劉湘在住宅召集高級幕僚開會,密議對策。
一部分幕僚認為:蔣介石看準了蜀地的難處,他藉口幫著劉湘「剿共」,把中央軍派進四川,進而達到圖川的目的。結論:蔣介石電邀之舉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
一部分幕僚認為:由於紅軍在蜀地迅猛發展,劉湘的日子不好過是實,可是和蔣介石那難過的日子相比,則是小巫見大巫。時下,在江西的中央紅軍猝然突圍,使得他費時一年的第五次「圍剿」功敗垂成。如與蕭克、賀龍所部或徐向前所部會師,他若想進軍西南各省「剿共」就難上加難。結論:蔣介石電邀劉湘東下南京,是為了協調中央與四川的關係,攜手「剿共」。
大多數幕僚認為:上述兩種意見兼而有之。
最後,劉湘綜合高級幕僚的意見,認為出川可進一步探清蔣介石的虛實,為走好下一步棋打下堅固的基礎。為此,決定復職的同時電告蔣介石:近期出川,東下南京,晉見蔣委員長。
劉湘一生的所謂信仰,都是確保他當蜀地之王的手段。但唯有迷信狐仙與鬼神那才是真的。時人都知道,他的軍師是劉半仙,出征打仗之前,都要請劉半仙占卜問天。如今,他決定去南京面見一代梟雄蔣介石了,是吉還是凶,心裡沒有底,遂於萬籟俱寂的子夜時刻,點上一炷高香,由軍師劉半仙問天一決行止。結果,劉半仙裝瘋賣傻地說了八個字:
「吉在禍中,見吉行事。」
劉半仙由仙「還原」成俗人之後,復又對這八個字進行了詮譯,大意謂:今去南京是吉,但藏於禍中;為了避禍擇吉,一定要看見吉的徵兆再行事。另外,吉與機是諧音,因此,見吉行事也還有見機行事之意爾!
接著,劉湘由重慶返回成都,召開「成都剿匪會議」,說明辭職經過,並宣布近期將「東下謁蔣委員長」。自然,為提高自己的身價,還通電全國,應蔣委員長之請,即刻復職。
劉湘為什麼不立即「東下謁蔣委員長」呢?他的軍師劉半仙指點說:
「甫公,立即東下謁蔣委員長的時機尚不成熟,還要等到大吉大利的機會到了再動身。」
「也就是說,此時動身,不合見吉行事的天意,對吧?」
「對,對!」劉半仙從旁指點迷津,「等蔣某人到了再請甫公東下的時候方可動身。」
也就是到了中央紅軍突破第三道封鎖線前後,劉半仙認為蔣介石的封鎖計劃一定失敗,遂選了一個黃道吉日十一月十三日請劉湘東下南京。行前又大包大攬地說:
「甫公出行占天時,大吉大利!」
但是,這是劉湘生平第一次離開自己四川的一畝三分地,心中不免有些忐忑不安;另外,他面見的對手不是年輕氣盛的周郎,而是謀略在胸的曹阿瞞式的權術家蔣介石,因此他暗暗告誡自己:「要比當年諸葛下東吳時還要謹慎百倍才是!」為此,他特電駐南京的使臣鄧漢祥來武漢面商對策。但是,出他所料的是,蔣氏為了表示禮賢下士,或曰對劉湘借重之意,蔣氏的謀臣、策士張群也同時趕到武漢機場迎接。
張群,字岳軍,於一八八八年生於四川華陽。早年考入保定陸軍軍官學校,並於一九○八年保送日本陸軍士官學校學軍。在這期間與蔣介石相識,為今後成為蔣家王朝的重臣打下了基礎。之後,他隨著蔣介石的升遷而升遷,待到蔣介石發動第五次「圍剿」的時候,他已就任湖北省主席;待到劉湘出川的前夕,他又改任湖北省保安司令。在蔣介石的這盤棋上,張群是他早已安好的圖川棋子。為此,川人,尤其是劉湘對這位川籍的新政學系的資深政客是防一手的。這對張群而言也不是什麼秘密,雙方都心照不宣罷了!所以,無論張群做出何等姿態,劉湘都不會當真,僅僅是虛與委蛇而已。令劉湘驚詫不已的是,張群奉蔣介石之命早已備好了東下南京的輪船,從機場用專車又把劉湘送上輪船,由張親自陪同劉湘去南京。沿途張又以百倍的熱情陪伴其側,與劉湘大談其鄉情和鄉誼,搞得劉湘冷也不是,熱也不是,只能陪著打哈哈——還要於打哈哈中分外留心,謹防被張群把自己的底牌偷去。因此,劉湘一路上很是不開心,想單獨與屬下鄧漢祥面商對策也就不那麼方便了。
是日深夜,張群終於回到自己的艙位入睡了,鄧漢祥悄然地來到劉湘的下榻處。劉湘迫不及待地問道:
「你看這次委員長約我來南京,究竟要談些啥子問題?」
鄧漢祥是劉湘派到蔣介石身邊的耳目,自然清楚南京的情況。他先談了中央紅軍業已突破第三道封鎖線,蔣介石正在部署第四道封鎖線的內情之後,方才言歸正傳:
「基於這樣的形勢,據我估計,委員長見了你必然大講中央要借重你,甚至許以加強你的權力,提高你的地位。但目的是要你剿滅四川共匪的同時,還要協助中央阻止江西紅軍入川。等你和共軍打得兩敗俱傷之際,他再藉口派兵入川,以期達到不戰而圖川的目的。」
「這麼說來,我的麻煩就大了!」
接著,劉湘與鄧漢祥認真地分析了蔣氏的用心之後,遂確定了阻客、拒蔣的方針。換言之,紅軍在入川之前和滇、黔部隊一樣是客軍,絕不能讓他們入川,這就是阻客的真實含義;蔣介石早就想找藉口控制川局,只是沒有派兵入川的機會,而今他想借「剿共」入川,要以種種理由加以反對,這就是拒蔣的策略。最後,劉湘對鄧漢祥說道:
「我想南京也不是鐵板一塊,你要利用好方方面面的關係,把我在南京的這台戲唱好。」
蔣介石為歡迎劉湘出川,東下南京面商「剿共」大計,提前由南昌返回首都。但是,他的心仍然系在如何在瀟水、湘江間消滅中央紅軍這件大事上。為了做樣子,他於十一月二十日命令他屬下的黨政軍全體官員,趕往碼頭迎接當今的四川土皇帝劉湘。實事求是地說,規格是相當的高了,場面也是相當的大了。做這種表面文章,蔣介石堪稱是行家裡手!但是,從未享受過這種高規格待遇的劉湘,一見這樣眾多的文武官員列隊碼頭躬逢相迎,他那多疑的心裡就不停地打起鼓來:
「氣派,夠氣派!中央和地方就是不一樣嘛!可蔣某人這樣抬舉我,他將會向我要多少出場費呢?……」
按照劉湘的想法,折騰夠了,他應該去下榻處休息了。可這時楊永泰卻一本正經地說:
「甫公,委座在下榻處接見你。」
無奈,劉湘隨著楊永泰又從碼頭趕往蔣介石的官邸。一路上他就在想一件事情:應該給蔣留下一個什麼樣的第一印象?這是因為他是軍人,中外兵法都重視所謂初戰和全局的關係,而他與蔣的第一次相見,就是一次有準備的初戰。所以他為此苦思冥想。最後,他想起了當年劉備見曹阿瞞的傳說,遂暗自說:「好!我雖然演不好青梅煮酒論英雄的好戲,可我劉湘卻有拿手的本事:裝傻充愣。」
今天的蔣介石身著中山裝,意在對劉湘說:我是中山先生的當然接班人!他提前站在官邸的門楣處,是向劉湘示意:我是很看得起你的!劉湘一下轎車,蔣介石笑盈盈地迎過去,按照祖宗留下來的傳統拱抱雙手,擎舉在額前,熱情地說道:
「歡迎甫澄兄的到來!」
這實在太出乎劉湘的意料之外了!他怎麼也沒想到蔣介石會如此地歡迎他,因此,搞得他一時無所措手足。他原本想演出的「裝傻充愣」的好戲,不僅忘了預先準備好的「台詞」,就連早已想好的動作也忘了該怎麼做。他結結巴巴地說:
「委……員長,用不著這、這樣客氣嘛!」
蔣介石把劉湘請進客廳,閒聊了幾句,就以外交辭令宣告這次接見的結束:
「甫澄兄,一路上鞍馬勞頓,回到下榻處先休息一下,然後再安排交談的時間。」
劉湘回到下榻處之後,感到是那樣的可笑,若是在四川他那一畝三分地上,他一定會說:「這種元首召見,真是脫了褲子放屁——多費那一道手續!」當他再一想自己當時那種尷尬表現,又似乎是歪打正著,因而他又忍俊不禁地笑了。
翌日,劉湘拜謁中山陵之後,又應蔣邀請匯報川中的政情與軍情。他故作不會說話的樣子講完,又客氣地說:
「請委座示諭!」
「你講得很好,」蔣介石把話音一轉,「我看具體的問題嘛,就交由你的同鄉岳軍兄他們和你談吧!」
劉湘認為蔣的做法是擺官架子,他回到下榻處就對鄧漢祥說:
「我看具體的問題嘛,就交由你和他們談吧!」
劉湘所為恰好正中參加會談的張群、楊永泰、吳鼎昌三人的下懷。因為他們三人共同的擔心是:怕和劉湘一觸及實質問題就談崩了,無法向蔣介石交帳。如果先和鄧漢祥談,不僅可以討價還價,而且還有折中的餘地。談判開始之後,楊永泰就和盤講出了蔣介石的三條件:
一、改組四川省政府,正式由中央任命劉湘為省主席;
二、四川善後督辦公署改為川(四川)康(西康)綏靖主任公署,由劉湘兼主任;
三、劉湘繼續兼任「四川剿匪總司令」之職,為加強「剿匪」軍事實力,中央擬派十個師入川,協助川軍作戰,歸劉湘全權調遣。所需軍費械彈,概由中央負責。
對於楊永泰提出的上述三條件,鄧漢祥是早有精神準備的。因此,他不假思索就笑著說道:
「中央和委座計劃周全,我無異議,我想劉總司令也會贊成的。不過,我作為一位貴州人,對川中民情有些了解,不知當說不當說?」
對此,楊永泰、張群、吳鼎昌明知是婉拒的藉口,可也不好說個「不」字,作為政治家,也只能笑而答說「可以!」
接著,鄧漢祥指出:自辛亥革命以來,北洋軍閥和滇、黔軍等數度侵入四川,燒殺搶掠,無所不為,給四川老百姓造成了很壞的影響。另外,川中有雄兵五十餘萬,所缺的是軍餉和械彈,加之川軍歷來反對各種客軍,所以,中央軍入川之後不僅於「剿匪」無補,而且有可能引起不必要的麻煩。結論是清楚的:中央給錢、給糧、給械彈,就是不能派軍隊入川。
會談的雙方各說各的道理,最終誰也沒有說服誰。散會時,都同意請示各自的主子以後再談。
劉湘聽了鄧漢祥的匯報非常滿意。為了迫使蔣介石收回既定的入川方針,他又想了一著以退為進的棋。
「再談的時候,你就告訴他們:剿匪一事責任重大,我劉湘難負其責。請委員長選賢任能,再和我的接任者詳議此事吧!」
蔣介石聽後十分惱火,正當他大罵「娘希屁」的時候,南昌行營發來了急電:中央紅軍先頭部隊從界首等渡口搶渡湘江成功。蔣介石驚得怔了好一陣子才又平靜下來,遂下命令:
「暫停和劉湘的談判,立即趕往南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