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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正確的理想——首相、純粹派理想

2024-10-03 21:30:37 作者: [英]約翰·羅斯金著;張璘等譯

  我們在粗略地看了一下想像力為邪惡所利用的主要方式之後,還必須立即注意到在哪些方向上允許想像力產生影響,甚至說允許它對其所接觸的事物加以改造或者用一種奇怪的方式加以組合。

  迄今為止,我們仿佛都是在說每一個由想像力蓄意而為的改變都是錯誤的;很顯然這暗示著唯一適合想像力去做得就是喚回對過去的回憶,以及對未來的期待,而這一切必須歷史研究或抽象推理最嚴格的測驗。一般來說,這確實是最高尚的工作。不過想像力也有其獨特的作用,擁有一些生來具有的權利,允許進行偽裝、裝飾,進行異想天開的組合安排。凡是自然的事物,只要不超出一定的限度,都是正確無誤的,所以我們不能對自己過於苛刻,把上天賦予我們、為我們提供幫助的令我們振奮的力量給剝奪。

  (A)我們之前在談論安吉利科式理想或激情理想時,就曾發現它有一種優點,而這種優點依賴於對愛心與熱情的表達。(第四章第10小節)

  (B)在談及對美的追求是最高藝術的特點之一時,我們也曾同樣說到有某些方式來展現這種美,即把最美的形體集中起來,不進行任何改動,只是稍作強調來使它們突出。(第三章第15小節 )

  (C)在談到想像的真正用途時,我們曾說過我們也許會得到允許,在幼稚的戲劇中為自己創造仙女和水神以及其他虛構的人物。(第四章第5小節)

  如今這種尋求作為永恆愛情目標的美的熱情,這種好心展現我們周邊事物的創造性技能,這種為各種不可能的情況感到高興的開玩笑的思想能力,這三種理想或多或少地與藝術思想的三種趨勢有關,對這種趨勢我有幸在《威尼斯的石頭》一書「哥德式建築的特性」那一章中作了說明。在那裡我曾指出,我們身邊的事物全都善終有惡,惡中有善,有些人選擇了善而留下了惡(這些人應該被稱為純粹主義者),另一些人則同時接受了善和惡(這些人應該稱為自然主義者),還有一些人則傾向於選擇惡而留下善,為了方便,我姑且稱這些人為享樂主義者。我並不是說畫仙女和水神的畫家必須歸於最後也是最低等的那一類,或是說他們習慣性地選擇了惡而留下了善;但是在肆無忌憚的想像與惡的存在之間卻有著一種奇怪的聯繫,這種聯繫經常在一些想像發明中多少會獲得進一步發展,而這些想像發明我們或許要用怪誕這個詞來形容。

  為此,我們將會發現可以很方便地把我們必須注意的真正的理想主義劃分為三類:

  本章節來源於𝚋𝚊𝚗𝚡𝚒𝚊𝚋𝚊.𝚌𝚘𝚖

  A. 純粹理想主義

  B. 自然理想主義

  C. 怪誕理想主義

  A.純粹理想主義。——這是源於有一些人不情願思考周圍世界裡的日常生活中不可避免、明確無誤的各種形式的惡,這些人出奇地溫柔,出奇地神聖。他們躲避形形色色的惡,就像躲避污染一樣,並且努力為自己創建一種想像的狀態,在這種狀態下,痛苦或是不完美都不再存在,或者只存在於某種沒有邊際的虛弱的狀態。

  然而,按照永恆法則,痛苦和不完美是受存在約束的,所以只要我們能看見它,想要將它們棄置一邊的想法就顯得有些孩子氣,從而產生一種幼稚的藝術形式。一般來說,當最天真畫家的無知在某種程度上顯然與其無辜成正比時,這種棄惡存美的努力最成功。比如說,對這種理想的表達最有益的處理方式之一就是所有的事物都不要畫上影子,這樣就好像太陽無處不在似的。憑藉我們現有的知識,我們這樣做時,不可能很文雅,因為我們這樣做時,免不了要害怕或害羞。然而十三世紀的藝術家在沒有意識干擾的情況下,卻做到了——因為他壓根就不知道更好的是什麼樣子,或者在某種意義上我們也許應該說,因為他壓根就不知道還有更差的。不過乍看上去,很顯然,對沒有惡的自然的描繪如果被理解為對事實的描述的話,那麼這樣的自然不是理想的未來世界,就是虛幻的理想。只要它們被理解為只不過是對畫家個人的愛或希望的表達,它們就只能被歸於真正理想的某個分支。

  讓我們舉一兩個例子,把我們的意思解釋清楚。

  安吉利科的一生幾乎是在努力想像生命屬於另一個世界中度過。通過生命的純粹性,通過思想習慣性的拔高,以及通過甜蜜自然的天性,他得以為前人所不能為,表達對人類面容的神聖情感。為了更清楚地表現天堂生命和俗世生命的區別,他將前者表現為穿著顏色最純潔的衣裳,戴著閃閃發光的金冠,完全沒有影子。這種表現方法通過對姿勢的精細選擇和布紋褶皺的處理,也許提供了人類所能形成的有關精神體的最佳概念。因此,這是一個真正的理想[35];但是實現理想的方式(至今仍顯得機械化並與自然的外觀相矛盾)必然排除了那些從事這門藝術的人成為其大師的可能。它總是孩子氣的,但是在其孩子氣中,又顯得美麗。

  我們的斯脫瑟德的作品就是另一個例子,反映了思想對俗世影響,在溫柔和純潔方面非常獨特。斯脫瑟德似乎並不能夠創造出邪惡、粗魯和低賤;他的每一個人物看起來都好像是照搬某種從未存過壞心或從不允許自己作惡的生命。他這種對思想的純潔性的強烈的愛是和一種對純粹的身體光滑和柔軟的愛分不開的,他於是乎生活在一個有著柔軟的青草和純淨的泉水、溫柔的樹木以及不會絆腳的石頭的世界裡。

  所有這一切都很漂亮,有時也許都會敦促我們去努力改造世界,把世界打造得合乎畫家的理想。至少,在其惡意、悲慘和低賤中,看一眼那些優美的影子,暫時和充滿愛心、歡樂和榮耀的生命為伴,也經常是件快慰人心之事。但是這種完全真理到頭來終將會把自己與部分真理區別開來;我們從不切實際的幻影中得到的幫助也只會像我們有時疲勞時從花香或蜂飛中得到的一樣。為了所有堅定的幫助和穩定的使用,我們必須到更加艱難的現實中去尋找;就畫家本人而言,我們就只能將這種作品看成一種可愛的白痴表現。它的確是理想的,但是這個理想就像所有的器官還沒有興奮之前,晨曦中一個美麗的夢那樣的理想。沒有太多明確的竄改和省略,就永遠都不可能完完全全地優雅;不會把我們絆倒的石頭一定畫得不好;完全溫和柔軟的樹木不可能是木頭之樹;純潔無瑕的伴侶也不會是有血有肉的伴侶。這種竄改的習慣(不管是出於什麼目的)總是從麻木開始,以無能告終:最可憐的就是斯脫瑟德不畫其所熟悉的淡淡的哀愁或優雅的喜悅,而表現其它事物,最不明智的就是畫家明明有能力表現更真實的真理,卻以某種相似的空想為目標。

  我記得同一種根源的空想還有另一個有趣的例子,但是它屬於另一個分支。那是一位年輕的德國畫家的作品,我是前一陣子在倫敦的一個畫室里看到的。他去義大利旅遊過,帶回了一疊逼真度和純度上都相當相似的畫稿。每一張都是對某個景點費力而準確的觀察。凡被選中的景點,每一棟村舍,每一座峭壁,每一棵樹,都被畫了下來,畫家是認真得不可能再認真,但是卻有些偏執,拒絕承認他所描繪的任何一個場景中也會出現罪惡和痛苦,於是乎拉迪克法尼激烈的恐懼,龐廷斯致命的陰鬱,以及坎帕尼亞大區無盡的失落,在他的筆下,都只成為了天堂各種各樣的外觀。

  畫家所作的這些細微的修正或省略,讓我們看得興趣盎然。將屋頂上的瓦片稍稍擺正一點;堅持讓藤葉保留在窗邊,並讓它們投下的影子自然地掩蓋住牆上的凹陷處;將所有的花朵都畫在前面,並省去雜草;畫上所有的白雲的褶皺,去掉黑色雲朵的褶皺;表現出樹木優美的枝條,而設法讓那些笨拙不雅的枝條騙過雙眼;給每一個可以看到的美麗女孩加上天使般的神情,並給每一個轉身的女孩賦予公主般的舉止;最後,給該風景上每一部分加上大體明亮的神情,清晰的結構和晴朗的生氣;——這就是他的計策,這就是他的快樂所在。我們禁不住會深深地同情這樣一位畫家的精神,這也就是我們對能和這樣一位朋友一起在義大利旅遊而感激不已的原因。然而他的作品卻有著嚴重局限,有某種痕跡,暗示其不登大雅之堂。它總是給人撫慰,哀婉動人,但是遠離崇高,永遠也不會擁有完全或產生令人狂喜的美。總想著糾錯的狹隘思想讓畫家任何場景總是若即若離,不能充分投身其中——從大柏樹的陰影和橄欖樹的變形中獲得的平靜的喜悅既進不了明朗的天空,也進不了輕柔的陰云:每一次他改寫心中的悲哀,就失去了一次慰籍,每一次他在恐懼面前退縮,就失去了一部分堅強。橫掃而過的無力的烏雲,一掠而過的暴雨和閃爍的陽光平等的自由,全都化為了甜美的正直和體面;並且在不可能被弄得眩暈和弄瞎的眼睛前面,日落時光發出耀眼的光芒而不被注意,亞平寧的迷霧徒勞地披上了藍色面紗。

  在這一與生俱來的缺陷和範圍的狹隘之外,還有更多的缺點,即這一作品並沒有把想要表現的鄉村真正表現出來,因為沒有達到目的。它不僅僅缺乏美的一切更高的因素,並且除了純粹情感的愉悅之外,不能提供其它任何教誨。一個溫和有才識之人無視人類悲哀的負擔,不承認上帝的判決力量,卻勞心費力創作了一系列繪畫,將自己的生命浪費在宣揚他自己細微的虔誠和歡快的幻想中;當可憐的義大利在他的腳邊受傷而呻吟的時候,他卻像神職人員一樣靜靜地走開,以免他體面的衣服的潔淨會沾上不神聖的血跡。這只能會招致嚴肅批評和部分輕蔑

  我之後要談論純粹理想主義的其它幾種形式,尤其是早期宗教畫家的風景畫中的那種形式。這些例子已經足夠表現一般的原則了,也就是說,純粹主義理念儘管在某種程度上是真實的(只要它來源於一種熱切思想的真正渴望,就是真實的),然而它在很多有缺陷或該責備的事情上,還是有必要的,並且總是暗示著追尋這種理念的思想具有某種弱點。但是另一方面,我們必須注意到,這種對純粹主義者的理念的嘲弄則是一種更大的弱點。很多小藝術家雖然不能擁有任何高尚的感覺,卻以一種朦朧的方式學會了各個畫派的技巧,不去嘲笑那些他們很容易就能發覺其不足的簡單之作,反而對那些他們無法測量其深度、無法理解其動機的藝術作品加以嘲笑。因此,可憐的用煙燻消毒的富賽利,用一種由舞台閃閃發光的絲線和苗圃的恐慌組成的藝術,傲慢地將安吉利科說成是「對神聖比對藝術要重要」。抵制我們這個時代高尚的前拉斐爾運動的人大部分都認為藝術家在這個世界上的作用就是用一把大刷子塗下顏色,在一片片白色的周圍畫上帶有瀝青的棕色,所以哪怕這些人勤勤勉勉地用盡所有的思想、靈魂和同情,像亨特的「世界之光」底端的蕁麻葉子,他們終其一生,也畫不出一片來[36]。

  因此,最終要記住的是,天生的純粹主義總是高尚的。追求純粹也許並不是人類所能做到的最偉大的事情,不過對如此追求的人來說,只要追求出自真心,卻可能是追求者所能夠做到的最偉大的事情。是的,這是一種虛弱的標誌,但是我們是弱是強卻不是我們自己能夠決定的;並且有這樣一種特殊的力量,只有在虛弱的情況下才能變得完美。一個人如果謙卑地從事自己的事業,懼怕邪惡,希求美麗,誠心誠意地淨化自己的意圖和思想,那麼他就能創造出美好而有用的東西;但是他必須警惕,不能夜郎自大。相反,他唯一感到安全的就是曉得自己不如別人,於是努力打破自己的偏狹,接受偉大的自然主義理念。現代德國純粹主義者完全迷失了自己;他們不是將自己的事業建立在謙卑的基礎上,也不是宗教上,而是在小小的自負之上。他們理解不了偉大的威尼斯人或其他任何擁有真正想像力的大師,用虛弱的詩歌和虛偽的哲學點綴自己的思想,自認為是最高明、最偉大的藝術家,期望能靠虔誠的剽竊和脆弱的自豪來建立一種新的繪畫流派。德國人和英國人都很偏狹,前者體現在精神上的做作上,後者體現在構圖和明暗對照上,因此,我們一開始很難確定哪一派繪畫更沒有價值。總的來說,後者的地位最輕,因為偽宗教畫家不論在什麼情況下,都必須將很多時間花在對莊嚴的主題的冥想和對令人尊敬的方法的檢測上,有時甚至會投下一點有用的反光或帶著一種快樂的回聲觸摸到心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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