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蘭卷
2024-10-03 20:48:33
作者: 王松
第24章
五月端五的前一天,茂根回來了。
茂根的爹叫金同喜,跟張少山是沒出五服的本家兄弟。金同喜當年在村里是個能人,不光腦筋靈活,眼也毒,總能發現別人看不見的賺錢機會。當年東金旺街上的第一家小飯鋪兒,就是金同喜開的。在此之前,金同喜常在外面倒騰小買賣,手裡攢了幾個錢,就都投到這小飯鋪兒上。後來別人也想幹這行時,他已把這小鋪兒盤給別人,又在村里投資了一個小診所。小診所的生意比飯鋪兒好做,但也更複雜,國家規定多,相關的條條框框也多。金同喜自己不懂醫,得請有資質的大夫,麻煩也多,弄不好還有醫療責任的事。再後來這行也不好幹了,就把小診所倒給村委會,自己又在村外開了一個鞭炮廠。當時張少山已是村委會主任,看出金同喜越玩兒越大,有些為他擔心。開小飯鋪兒開不好,大不了賠幾個錢,小診所只要小心,治病別給人家治出毛病也沒太大問題,可這鞭炮廠不行,這東西能爆炸,這就太危險了,弄不好得出大婁子。於是勸金同喜,這行可是刀尖兒上舔血的事,別再把命搭上,最好還是干點兒別的。但金同喜是能人,能人一般都很自負,別人的話很難聽進去。張少山勸了幾次見勸不住,只好讓他把這鞭炮廠離村里遠遠兒的。後來,金同喜這鞭炮廠幹了不到一年,果然出事了。那年快到年根兒時,金同喜讓廠里的工人白天黑夜連軸兒干,想趁著春節大賺一筆。一天晚上,他見幾個工人實在太累了,就讓他們回去休息一晚,自己留在廠里看夜兒。半夜起來時,一邊溜達著想抽菸,不知怎麼引著了火,接著就發生了爆炸。這爆炸的聲音很大,又是在半夜,把一村人都給震醒了。等張少山帶著人趕過來時,鞭炮廠里仍然煙氣騰騰,對面都看不見人。但在廢墟里找來找去,卻始終沒找到金同喜。最後還是金福林多了一句嘴。這鞭炮廠車間的屋頂已被炸得掀去一半,金福林說,看看那剩下的一半屋頂上是不是有人。結果爬上去一看,果然,金同喜在上面。人已炸得沒法兒看了。
這以後,茂根家的日子也就下來了。
茂根和他爹不一樣。他爹是腦筋靈活,他是精明。精明和腦筋靈活當然不是一回事。腦筋靈活是轉彎兒快,不認死理,用一句文詞兒說也就是不因循守舊。精明則是善於觀察,也善於分析,觀察分析之後總能尋找到一般人找不到的機會,說白了也就是能「鑽」。但這個「鑽」又不是鑽營,而是善於利用一切有可能利用的機會,這機會也包括往往被人忽視的人際關係。二泉在廣東時,茂根曾對他說過,有人說我能鑽,我倒不覺著這是壞事,現在別說在家,出門在外更一樣,甭管幹什麼都要靠關係,每一個關係都可能是一個機會,用今天時髦的話說,這叫人脈。茂根對二泉說,你在這方面,就不如我。
後來二泉一走,茂根也就離開那個城市,來到天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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茂根一到天津就如魚得水了。在這邊認識的人多,只要沾一點邊兒的就可以去找。當然,這種找也有前提,臉皮得厚,能吃話兒。茂根把這種事想得很開,其實這跟做生意是一個道理,唯一的成本就是臉面。甭管找誰,人家認你這關係,就認,不認也無所謂,一聽話頭兒不對,趕緊扭頭出來,只要不在乎臉面,也就沒失去什麼。所以來天津不到一個月,已經來來去去地換了幾個地方。在天津不像在廣東,在廣東那邊人生地不熟,只能去工廠,所以干來干去還是個打工仔。到天津不管怎麼說,找的都是拐彎抹角的關係,這樣再找工作,也就比在廣東時體面,雖然都沒幹長,茂根的心氣兒也就越來越高。這時才意識到,自己畢竟是高中畢業,雖然當年高考落榜,也算有些文化,總不能像個普通的農民工整天戴個安全帽拎個已經看不出顏色的塑料水瓶滿大街遛達。也就在這時,茂根忽然想起來,當初在村里時,曾聽人說過,村長張少山學過說相聲,他師父是當年從天津來東金旺下放的演員,叫胡天雷。後來這胡天雷回天津了,張少山這些年還一直跟他有聯繫。茂根腦子好,還記的,當年這幾個下放的演員是天津一個區級曲藝團的。於是就來這曲藝團打聽。一問才知道,這胡天雷現在已是很著名的相聲演員,早退休了,晚上經常在茶館兒園子演出。茂根就一路打聽著又來到這個茶館兒園子,果然見到了胡天雷。胡天雷一聽茂根是東金旺的人,自然很熱情,再一問茂根的父親,也有印象,還記得叫金同喜,當年曾在生產隊裡一塊兒干農活兒。又聽茂根說,這幾年一直出來打工,前一陣剛從廣東回來,就問,來找自己有什麼事。茂根本來是撞著來的,既然胡天雷當年曾在東金旺下放,就想攀個老鄉,這時一見胡天雷果真認了這個關係,也就直截了當說,自己畢竟是高中畢業,不甘心當打工仔,更不想當個普通的農民工,這茶館兒園子再怎麼說也是個有文化的地方,所以想來這裡干,幹什麼都行。又說,知道胡老先生是村長張少山的師父,所以也想拜胡老先生為師。胡天雷一聽,知道這年輕人根本不懂這行里的事,就笑了,說,看來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或者說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乾脆說吧,你對這行太不了解了,不是你想的那麼回事,且不說你拜誰不拜誰,幹這行講的是童子功,你現在都這歲數了,舌頭已經硬了,況且這碗飯,也不是是個人就能吃的。
但胡天雷雖然這樣說,還是跟茶館經理打了個招呼,對茂根說,你如果真喜歡這行,留下也行,每天就在後台幫著做點事,錢不會太多,吃飯沒問題,哪天再找著合適地方,跟我說一聲就行,隨時可以走。茂根一聽趕緊連連道謝。
這以後,也就留在這個茶館兒園子。
胡天雷讓茂根留下,也有自己的想法兒。這個年輕人雖然不懂行,可看著挺機靈,東金旺的人都好吹拉彈唱,年輕人也都有這根筋,讓他在園子裡熏一熏,倒不指望學成什麼樣,有一天回東金旺,也許又是張少山的一個幫手。於是也就跟徒弟譚春兒交待了一下,平時沒事的時候也帶帶他,太深的東西不用給他講,只說一說面兒上的事就行了。
茂根在這茶館兒園子幹了一段時間,漸漸就明白了,看來真不像自己想像的,本來是想學點兒東西,也許能在這一行里發展。可現在看,根本不是這麼回事。照這樣幹下去,再干多長時間恐怕也還是這意思,況且在這兒雖然不忙不累,也挺乾淨,但每月的收入確實不高,也看不出以後能有什麼前景。這一想,也就沒心氣兒再幹了。這時胡天雷也已看出茂根的心思,就跟他說,要不想干就別幹了,索性回東金旺,眼下村里也正是用人的時候。
茂根一聽,這才下決心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