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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3 20:46:15
作者: 姚鄂梅
大清早的,有人在外面有氣無力地敲門。馬力透過貓眼往外一看,一個頭髮蓬亂的傢伙,站在門外咬嘴唇,再一細看,天哪,是小妹。
妹仍然穿著男人裝,但她這回一點都不像個男孩子了,準確地說,她已經瘦成了人乾兒,如果不是那兩隻顯得更大更亮的眼睛提示他,馬力幾乎認不出她來了。
「馬力,我來跟你談還貸款的事兒。」
她站在那裡,無論如何都不肯坐下,像個犯了錯誤的小學生。
馬力給她倒水,又問她吃了早餐沒有,冷不防小妹哇地一聲哭了起來。
「我不想瞞你了,我的大地不行了。」
哭過了,小妹慢慢平靜下來,一五一十地講述事情經過。
就在上個月,她的家鄉正式列為開發區了,一夜之間,村裡的土地被圈占了大半,包括已經正在按照文件精神施用生物農藥的部分農田,剩下的土地也會在短期內一片片徵用殆盡,農戶們也陸續拿到了房屋拆遷費,青苗補償費,錢一拿到手,人就跑了,地里的糧食全都不要了,都急著去附近新開的工廠報到,去新開通的公路邊擺攤,去更遠的地方,聯繫更大的買賣。小妹挨家挨戶上門請求,無論如何把這一季糧食種完,把那些從大學實驗室領回來的生物農藥施放下去,等到這一季作物收穫了,再去忙別的也不算遲。可沒有一個人聽她的,個個都迫不及待,個個都瞧不起田裡這點收成了,「又不許用農藥,發點那個粉粉,誰知道有沒有用,補償,算了吧,還不是毛毛雨,還不如早點進城去算了,早點去干自己的事,隨便做點什麼,那點補償就賺回來了。」他們這樣想沒錯,可就苦了小妹了,大學那邊,生物農藥領走一批,就留下一次記錄,按照當初的推廣協議,雖然約束的條款很寬鬆,要麼以兩年時間為限,要麼以一定量的藥物為限,她沒想到的是,因為不要錢,農民們領用起來十分大方,按照預算,一畝田只要兩包就夠了(一包兩千五百克),但他們一般都要拿上三包,四包,甚至五包,小妹理解他們,除了留點餘地之外,他們還想把自己菜園的用藥也拿回來,那時小妹是這樣想的,不管怎麼,兩年的時間足夠了,我一定能在兩年內把這藥物給你推廣開去,所以就沒考慮量的問題。
擺在面前的困境就是,協議規定的藥物量已經用完了,而推廣試用卻有頭無尾,大型挖土機走過以後,一部分農田面目全非,留下來的這部分,因為無人照料,荒草連天,收成無望。小妹想跟大學協商,能不能適當延長推廣期,讓她另外選擇推廣地點,但人家告訴她,教授的專利無償給她開發使用的期限已經要到了,如果她要繼續使用,就得付費,付多少呢,人家說了個數字,小妹抽了口冷氣,再也不敢往下說了。過了好久,她才想起來,教授當初許給她的無償使用期好像是三年,怎麼突然縮短了,變成兩年了呢?人家說,那個三年,是從教授發明之日開始算起的,在註冊專利之前,七彎八轉,教授已經耗掉了一年多的時間,所以說,那個專利,小妹顯然用不成了,按照教授的意思,它歸人家大學了。
「你先別急,身體要緊。」馬力的心徹底涼了,半晌才冒出這麼句廢話來。
習、妹又哭了起來:「我在家裡一夜一夜睡不著覺,想來想去,我總覺得這當中肯定有人耍了我,你幫我想想看,到底是誰耍了我呢。」
「誰呢?是不是教授,說好給你三年時間,結果只有一年多。」
「不,不能怪他,他是我的大恩人,如果我不遇見他,怎麼會有大地的誕生呢,也許他自己也沒想到,這個三年,是從他發明之日算起的。他那時已經是個病人,考慮起來可能不如正常人那般全面。」
「那怪誰,大學?」
「大學雖然表現得有點冷酷,但他們也有他們的道理,他們把那個結果拿去繼續搞科研,可能會研製出更好的無毒副作用的農藥來。」
「那還有誰,你們村的農民,』『
「他們是有點見利忘義,但,好像也不能完全怪他們,他們對大地公司並沒有義務,他們本來就窮,現在家也沒有了,情勢危急,只好不管不顧了。」
你要這麼分析,就沒有人耍你了,你之所以倒霉,是你運氣不好,這樣解釋你滿意嗎,
「不,不對,一定是什麼地方出了岔子。」
馬力看了下時間,上班快要遲到了,他不想把小妹作為普通客戶帶進辦公室,他去打了個電話,就說今天約好了,直接拜訪客戶去了,就不參加早上的例會了。放下電話,他眼前閃了下經理不高興的臉色,但他顧不得那麼多了。
妹,你現在戶頭上還剩多少錢。」
「還剩五萬多。」
「用了這麼多,怎麼用的。」
「主要是大學那邊。」
「不是說好是無償的麼。」
「那只是專利,具體的生產成本,包括設備租賃,人工,原料,都是要花錢的。這些我都在帳本上記著呢,我拿給你看。」小妹開始翻她的帳本,塑膠袋發出沙沙的響聲。
馬力擺擺手,他不想看。「那好,你先把剩下的還給銀行。」
「你放心好了,花掉的錢我一定會還上的,我說話算話。」
馬力想說,你拿什麼還,看了她一眼,又沒忍心說出口。不過,他突然想起一件事來。
「你別忘了,你的公司不是你個人的,是你們村裡的,屬於村辦企業,這一點,貸款協議上寫得清清白白,還有你們村的蓋章,所以呢,貸款不應該由你一個人來還,而是要你們全村人來還,你手上不是有那三+五個人的簽名麼,快拿出來,現在要派上用場了。」
小妹一聽,連連擺手:「我的天哪,你快別說這種話了,那些簽名都是當時為了取得貸款,求爹爹告奶奶,費了不少口舌才求他們簽下來的,實際上跟他們一點關係都沒有。」
「用沒用那筆錢是一回事,只要簽了名,他就不能撇清跟這筆貸款的關係,你可別傻,趕緊去找他們,讓他們每家每戶分擔一點,這是法律給你的權利。」
小妹還是擺手:「我要真去找人家,人家不編我嘴巴才怪呢。快別說了,這種事我可做不出來。」
「難道當初他們不知道簽了名就是要負一份責任的?」
「你也要替人家想一想嘛,那個貸款,他們又不曾花掉半分,憑什麼要他們來還貸款,要是我,我也不認。」
「其實他們現在手上都有錢,拆遷費不是個小數目,這時候去找他們正是時候,如果你不好意思去找他們,我帶上律師跟你一起去。」
「千萬不要,當初人家簽字幫我弄到貸款,現在反過來用人家的簽字去訛人家,我在那個地方還活不活了。」
「那怎麼辦,銀行是不會講情面的,你以前搞過財務,應該知道這些。」
「我今天來找你,就是想跟你說這事,剩下來的二十五萬,你給我一個期限,我來造一個還款計劃給你,你相信我,我不會賴帳的,必要時哪怕去賣血,賣腎。」
「不要動不動就賣這賣那,聽了不舒服。」
她以為馬力小相信她祝田話,激動得站丁起來。「不就是二十五萬嗎?難道你認為我這輩子連二十五萬都掙不來,告訴你,只要我肯拼著命地去掙錢,別說是二十五萬,五十五萬也不是沒可能。」
馬力味地笑了出來。
「你看,我就知道你不相信我。」
「我憑什麼相信你,我問你,你動不動就賣血賣腎,你知道賣一次血,就算3000C,是多少錢嗎?你知道賣一隻腎是多少錢嗎?何況,你身上抽不抽得出血來還是個問題,你的腎是否健康也是個問題。」
也許她臉紅了,只是她曬得太黑了,又剛剛哭過,黑里透出一絲紅暈來,反正她的嘴唇開始打抖來著。
「馬力,你以為我真的失敗了嗎,我沒有,我只運氣不好,起事的時機不對,如果開發遲一點到來,如果不是開發把農民的心搞散,我至於顆粒無收嗎?」
說到收成,小妹身上傳來一陣輕微的咕嚕嚕的聲音,馬力忍住笑,去了趟廚房,七拼八湊拿出些可吃的東西來,小妹立即撲上去,狼吞虎咽。中間,她伸長脖子,邊往下咽邊費力地說:
「我想先來上海打工,不要命地打工,什麼賺錢做什麼,等我有了足夠的錢,我還是要當老闆的,我這輩子,終究是要當上老闆的。」
「什麼行業的老闆?」
「現在還不知道,等我進駐上海後,好好考察一番再做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