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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3 20:46:12
作者: 姚鄂梅
廖伯伯的車出了點小事故,得到消息後,父親在第一時間趕到醫院,沒多久就回來了,輕描淡寫地說:「斷了一兩根肋骨而已。」
馬力立即抬腳出門,他得去醫院看看廖伯伯。似乎是從他接受太平洋廣場那套房子開始,他跟這個人之間就悄悄架起了單線聯繫的橋樑。
馬力不明白為什麼廖伯伯見到他,反應竟那麼強烈,兩隻眼睛一直潮潮的,眼眶紅紅的,像是在強忍著不讓自己哭出來。
「看來,出車禍還真不是一件壞事,躺著不動,不用去辦公室,不用到處開會,還有你來看我,真是難得的享受。」
馬力問了下車禍的情況,原來是新手追尾了,廖伯伯的車失去控制,也追了前面的車尾。「砰,砰砰,砰,一口氣停了七八輛。」廖伯伯講起當時的情況,興奮得像個孩子。
馬力不讓他多講話,可他說:「憋不住,講慣了,每天都在滔滔不絕,不是開大會就是開小會,不是開小會就是個別談心,連做夢都在發表演講。」
「聽爸爸說你斷了兩根肋骨,還是不要說話了吧,會很疼的。」
廖伯伯掩嘴一笑:「我騙他的,我買通醫生,騙了所有人,我的肋骨好好的,根本就沒斷,我就想借這個機會好好休息一下,最近為財務公司的事頭疼死了,索性躲開一點,清淨兩天,看看地球會不會塌下來。」
馬力也笑起來:「我要出去揭穿你哦,我要讓別人都知道,堂堂一個財政局長,為了偷懶,竟耍起了騙人的把戲。」
「阿力啊,跟你說實話,我真想提前退休算了,退休以後,第一件事就是撤掉電話,那個東西成天把我指揮得團團轉,然後不慌不忙地練練書法,打打球,去全國各地看看當年的老戰友,要多愜意有多愜意。」
這天,馬力在廖伯伯的病房裡呆了一整天,他想走來著,可廖伯伯非要他留下來。一把年紀的人,居然向他撒嬌:「你能不能請一天假,求你了,請一天假陪陪我吧,我好不容易有個休息日,要是你肯留下來陪我,我馬上叫護士替我拒絕所有想來看我的人,包括你武阿姨。」
他們殺了幾盤象棋,吃了兩頓飯,看了幾份報紙,聊了會天,其餘的時間,馬力就在旁邊的看護床上呼呼大睡,當他醒來時,廖伯伯正在一旁笑眯眯地看著他。
「馬力,你跟我一樣,睡相很文靜,不打奸。我當兵那些年,常常整夜整夜睡不著覺,周圍太吵了,打奸的,磨牙的,放屁的,此起彼伏,我恨死那些傢伙了。我還告訴你個隱私,我跟你武阿姨結婚後,不到兩年就分房住了,她也喜歡磨牙,每天睡到半夜,就聽見她在我耳邊咬牙切齒,咯咯一一咯咯,像吃完了肉正在啃骨頭的小野獸。」
馬力呵呵直笑,他覺得廖伯伯這個人,比父親要有趣得多。
廖伯伯還沒出院,財政局就出事了。
根子還在那個讓他頭疼的財務公司上,外地好幾家信託公司以逾期為由,糾集在一起,對擔保方財政局提起了訴訟。
起訴方似乎訓練有素,他們住在一個酒店裡,排好班次,分批闖入財政局「上班」,一鬧就是一天,動作粗魯,出言不遜,故意擾亂辦公秩序,這班人大鬧財政局的時候,其餘的人就在外面觀光,購物,到了晚上,個個心滿意足,得勝還巢,第二天再換下「上班」的人出去觀光購物。
雙方都在打心理戰,都在耗著,一方想,你是外地人,你不可能長住上海,總有一天你得滾回老家去,又不是想賴帳,只是延期而已,要找領導,當然沒問題,但領導開會去了,領導出差去了,得等。另一方想,你是政府,你不是在意形象麼,我就故意往你臉上抹屎,天天抹,看你能忍到幾時。
馬力幾乎天天都在給廖伯伯打電話,他早就不在醫院裡了,辦公室和家裡也都找不到他,他去哪裡了呢?
回到家,跟父親說到這件事,才知道父親也很關注這件事,不過他一點都不替他擔心。「沒事的,你廖伯伯能量大,沒有他解決不了的事,他很快就會解決好的。」
話剛說完,廖伯伯的電話就打來了。一聽就知道,說的正是局裡的麻煩事,廖伯伯似乎在向父親請求幫忙。
「這個,可能有點困難,關鍵是太急了,走程序肯定來不及,我又沒有特事特辦的權力,不過你放心,我會儘量想辦法的,大哥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一定會盡全力的。」
「如果政府插手,我認為也不是壞事,反正也瞞不住,先把麻煩應付過去再說,你認為呢。」
「沒事的大哥,我相信你,你會化險為夷的。」
放下電話,父親啪地跟自己擊了個掌。「好,政府出面太好了,政府才不會僅僅只是解決一下麻煩。」
馬力覺得奇怪,父親到底是替廖伯伯著急,還是替他高興呢,他很少看見父親流露出如此振奮的樣子來。
第二天,經理通知馬力代他去政府參加一個會,等他趕到時,才發現是一個為財政局解困的臨時會議。經理知道這事棘手,藉故躲開了。
原來,那些外地信託公司的人終於按捺不住了,他們停止了觀光和購物,打著「欠債還錢,天經地義。」的橫福,在財政局一樓大廳里靜坐示威,聲稱一天不還款,就一天不撤兵。圍攻財政局,這還了得?政府當即指定了幾家銀行,請他們迅速為財政局解困,打發那些債主,稍後再來追究相關人員的責任。
被指定的幾家銀行紛紛站起來,申訴自己的難處,沒有貸款規模啦,上級不會審批啦,討論來討論去,兩個多小時過去了,沒有任何結果。廖伯伯突然站起來說:「其實,沒必要把困難擴大化,我的意思,不必由幾家銀行分攤解決,第一銀行跟財政局素來關係不一般,還是由第一銀行獨家解決最好。」
政府方面正要認可財政局的提議,父親也提出了自己的理由:「稽核部門這幾天正在我們那裡蹲點呢,借我三個膽我也不敢哪。」
「馬行長!」廖伯伯嚴肅地叫道。
他們兩個就在眾目睽睽之下對視著,片刻,父親開始道歉:「對不起,廖局長,真的對不起,我非常願意出手,誰知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我真的很為難,很慚愧。」
後來還是政府出來拍板了:「這樣吧,馬行長,政府來向你的稽核部門領導求情,不管怎麼說,地方政府對你們不薄,就拿財政局來說,我聽廖局長介紹,他們有好幾個戶頭都開在你們那裡,對不對。」
父親沒辦法,只好接下了這個任務,並承諾在一個星期之內,幫財政局走出困境。
散會後,廖伯伯把父親叫了過去,馬力也尾隨過去,他們很快就分開了,他只聽到廖伯伯在說』『按照昨天晚上的承諾,今天根本就不用開這個現場會。」父親還是那句老話「我實在沒有辦法。」
當然,作為交換,父親出面救局,也得到了不少實惠,比如與招商辦成立聯盟,所有外地客商一律認第一銀行為主辦行,比如財政局所有的資金戶頭均定居第一銀行。
風波過後,廖伯伯就調離了財政局,從財政局長變成了統計局長。
雖然他對馬力說過嚮往退休的話,可當他真正到了統計局,他整個人就不對頭了。「沒意思,一點意思都沒有,你父親那個人,我以前對他怎麼樣你們也清楚,他現在卻這樣對我,一副看戲不怕台高的樣子。」
「不是的,他那個人死講原則,你又不是不知道。」馬力只能這樣和稀泥。
父親也是牢騷滿腹,這次出手給他揩屁股,害得我至少倒退五年。」
「好朋友嘛,他當年也是不遺餘力地幫過你的。」
父親同樣不滿馬力和稀泥:「他可曾損失什麼,不過是些順水人情。」
「這樣說就沒良心了,就算是順水人情,他為什麼沒送給別人呢。」
「老子打死你。」父親生氣他居然幫著外人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