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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3 20:46:07 作者: 姚鄂梅

  歷時三個月的呆帳核銷終於結束了,早上例會時,經理拿出一份行內簡報,念了起來:

  我行申報的呆帳核銷率達到100%,成功剝離不良資產6319923.32萬元……」

  馬力眼前晃動著舞陽眉飛色舞喋喋不休的臉,他大概還不知道華能已經被它的開戶行判了死刑了,連華能他們都敢這樣,天知道還有多少這樣的企業,陳年或非陳年的債務一夜之間一筆勾銷。

  還有表彰。呆帳核銷工作先進單位,信貸一部榜上有名,先進個人當中,孫苗的名字赫然在列。當場派發紅包。

  孫苗的裙子好像變得更窄了,上去拿紅包的時候,馬力直擔心會炸開。

  但她大步向前,走得泰然自若,好像那緊窄得如同鋼錠的裙子,對她根本不是約束,反而是動力。

  中午,信貸一部的人集體到某處吃工作餐,也就是慶功宴,才十一點十分,走廊里就開始腳步雜沓,孫苗的高跟鞋聲分外清晰。她從馬力辦公室門口昂然走過,又折回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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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力,別忘了中午一起去呀,十一點半,荷塘人家月光廳。」

  「我就不去了,你們好好吃吧。」

  孫苗做了個填怒的表情。

  「真的,我又沒有參與呆帳核銷,無功不受祿嘛。」

  「你不是信貸一部的人嗎今就算是給我們慶賀一下,也該勞動一下尊駕吧。」

  「我怕我在那裡會躁得坐不住,這麼大的成績,裡面卻沒有我的一星半點功勞。」

  「怎麼沒有,2你不是也做過兩天的呆帳核銷嗎,我記得你做得很認真,比他們誰都認真。」孫苗的話里明顯藏著骨頭。

  「認真有什麼用,得聰明,聰明的人知道何時該認真,何時不該認真。」馬力自己也感到奇怪,怎麼突然變得伶牙俐齒了。

  「馬力呀,其實我們都想像你那樣,原生態,一身輕鬆,多好,可惜,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我們不得不去當傻瓜、應聲蟲、長工,領導說怎麼做就怎麼做。」

  馬力不知道她是有感而發,還是在挖苦他。沒等他想明白,她又俯在馬力桌上,跟他掏起心窩子來。

  「去吧,不去的話,太明顯了。我問你,你到底是想趁這個機會給自己下台呢,還是想從此跟大家拉開距離呢,時間還長著呢,沒準兒我們這輩子都會在一個鍋里掄飯勺。」

  馬力覺得再不去就說不過去了,不過還是小心地問:「經理也去麼。」

  「人家哪有時間跟我們在一起胡吃胡鬧?」

  果然很熱鬧,酒菜還沒上來,一桌子人就鬧開了,每個人都鬧著要跟孫苗喝酒,馬力沒想到孫苗還有這麼好的酒量,把幾個小子都唬得變臉變色的。

  「孫經理,以後多罩著我們幾個呀。」

  「孫經理,我這輩子可是交給你了呀。」

  孫苗臉紅紅的,笑著填道:「什麼孫經理!核呆都完了,我這個經理也到頭了。」

  「誰說的,帽子一旦戴上來,哪有那麼容易摘掉?他要摘掉,他拿出理由來呀,就算是為核呆提起來的,難道你負責的核呆出岔子了嗎,百分之百核銷,這是誰都能做到的嗎。」

  「哎呀,那還不是人家領導的功勞,我算什麼呀,苦力而已。」

  「我透露一個絕秘消息。」一個小子站起來說:「我今天早上去經理辦公室請簽字,聽到經理正在電話里說,孫苗不僅這次核呆表現非常優異,以前也有上佳表現,在信貨一部,她的一作態度和業績都是絕對上乘的。你們知道經理是在跟誰說話嗎?跟人事處的領導。我敢說,孫苗的副經理是當定了。來,大家為新晉的孫苗副經理乾杯!」

  「臭小子,讓你少喝點你非要喝,喝醉了就瞎說一氣,這話傳出去我還有臉見人嗎。」

  就在這時,孫苗接到一個電話。

  「你好你好。哎呀,辛苦也是我們份內的嘛。是嗎?還是算了吧。那,你實在要堅持,我就替你問問他們。」

  她捂著話筒,回過身問大夥:「今天晚上老莫在錢櫃請客,你們去不去。」

  大家紛紛點頭:「錢櫃呀,當然去。」『』聽說錢櫃新裝修過了,設備超棒。」」那當然得去一看看呀,不宰老莫宰誰。」

  孫苗做了個嗓聲的手勢,重新對電話里的人說:「他們都說,老莫請客,沒時間也要擠點時間來的,幾點,好的好的,嗯,待會見。」

  「好啦好啦,下午,沒事的吃了飯直接過去,有事的,做完事馬上趕過去,先唱歌,五點半吃飯,吃完飯,是蹦迪還是幹嘛,到時候再表決。」

  馬力找了個機會,悄悄問孫苗:「哪個老莫?是不是國之味的那個老莫?」

  「咦,你這個人,到今天還沒熟悉我們的客戶群嗎?除了這個老莫,哪裡還有第二個?」

  馬力沒趣地縮回腦袋,過了一會,又鼓足勇氣問:「他也跟我們這次核呆有關係嗎?」

  孫苗笑道:「如果沒有關係,那他大概是發瘋了,沒事請我們十幾號人去錢櫃玩通宵。」

  馬力突然感到眼前發暈,就像以前讀書的時候,冷不丁地被老師叫上去,當眾演算一個他根本做不出來的難題。

  這天晚上,馬力以胃不舒服為由,從奔赴錢櫃的隊伍中溜了出來。

  一個人在大街上轉悠了好久,心裡還是堵得犯暈,最終決定,還是算了,不要把華能被破產的事告訴舞陽了,反正舞陽那傢伙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又逛了一陣,還是覺得放不下,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做人底線,他們之所以看得下去,那是他們的底線高,他跟他們能一樣嗎?一樣的話,他現在就應該跟他們一樣,在錢櫃花天酒地。如果這麼點小事都不敢做,又怎麼敢說自己跟別人不一樣呢?

  鬥爭了好一陣,馬力咬緊牙關撥通了舞陽的電話,兩人約好半小時後見面。

  隔著老遠,舞陽就嘻皮笑臉地叫道:「表弟,表哥來啦。」

  自從那次按照舞陽的布署,幫他實現他的計劃之後,舞陽就一直稱他為表弟,馬力覺得肉麻,不習慣,舞陽卻振振有詞:「如果你不承認這種關係,時間久了,被人家發現了怎麼辦,你的人品會在別人心目中大打折扣的。」馬力只好隨他去,反正也不是常見面。

  舞陽好像瘦了些,肚子明顯變小了,人倒顯得精神了不少。

  「表弟,事先說好,我們就坐一坐,聊一聊,吃東西恕不奉陪,我最近正減肥呢。」

  「是嗎,有什麼特別的動力嗎?」

  舞陽嘻嘻笑。「說出來你別笑我啊,我發現,事業成功的男人,很少有大胖子,即使有胖子,那也是功成名就以後才胖的,所以我現在絕對不能胖。」

  馬力想不笑都不行。完了他問:「你有沒有想過華能有一天會破產?」

  「我巴不得它破產呢,老這樣半死不活的,真讓人著急。」

  「那這回你該高興了,你們已經被破產了,你們在第三銀行的債權債務都沒有了,都作為呆帳核銷了。回去可別亂講,我告訴你這個,已經覺得自己是個叛徒了。」

  「表弟,謝謝你特地叫我出來告訴我這個,不過,這事我已經知道了,不僅如此,他們報呆的時候,我還向他們提供過一些材料。小要說我串通作弊,華能是個老企業,無法適應新形勢,的確已經不行了,它撐不過今年了,能抓住這個機會,的確是件好事。看在你專門叫我出來的份上,我也告訴你一個秘密,唉,我也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你,不過,誰叫你是我表弟呢,是這麼回事,我們的貸款在你們總行是核銷了,但在你們這裡,依然是活的,你們仍然可以不客氣地上門收貸收息。」

  馬力怔怔地看著舞陽,好像沒聽明白似的。

  「你別用這種表情看我呀,你要這樣想,這事無損於任何一方,指望華能還清貸款本息?做夢吧,核銷也罷,不核銷也罷,我敢說,華能從來都沒有還本付息的思想準備,哦,不對,有時還是安撫性地付過一點利息的。管它呢,不關你我的事,真正受損的是國家,國家這麼大,不在乎這一點。」

  馬加丁著他,什麼也說不出來。

  「別以為我就那麼厚臉皮,我也有正義感,我也看不慣,我也不想一輩子這樣毫無原則地鬼混下去,你不久就會知道的,我馬上會有一個大動作,我現在什麼也不能說,到時候你就會知道了。」

  舞陽說完,竟提前離開了,說是為了剛才提到的大動作,他正急於做著各方面的準備。

  馬力蔫蔫地回到家。睿剛從衛生間出來,一張臉颳得光光的,看見馬力就說:「剛才有人打電話找你了,姓莫的,還有個女的也在電話里說了幾句,他們要你回家後趕緊回個電話過去。」

  馬力不準備回電話。「姓莫的今天請客,大概是見我沒去,所以打電話來客氣一下,那女的八成是孫苗。」

  「為什麼不去。」

  「他們搞呆帳核銷的人慶功,我又沒參與,我去幹什麼。」

  睿哼了一聲「你真有種。」

  馬力有點沉不住氣了,問睿:「為什麼我心裡這麼難受,難道我做錯了嗎,難道我應該跟他們一起,不分青紅皂白,讓幹什麼就幹什麼。」

  「你以為你是誰呀,正義的化身?良知的代言人,還是格格不入的醒世者,你不過是個雇員,你拿著人家的工資,人家叫你幹啥,你就得幹啥,否則人家憑什麼給你工資。」

  「就算你說得對,但我總是個人吧,是人就有自己的是非觀道德觀。」

  「一個人只有不仰仗任何人的時候,才可以真正做一個人,我們都不行,最起碼,我們伸手向人家要工資。」

  馬力突然憤怒起來。「那個姓莫的,他今天之所以請客,就是因為他的貸款被核銷了,債務一筆勾銷,他當然高興了,而我那些同事,還樂呵呵地跑去跟他一起慶賀,這算不算同謀?算不算同案犯?』,

  「你也是同案犯,是你一五一十地告訴他,什麼樣的貸款可以列為呆帳,需要什麼條件,是誰在具體負責這件事,如果他得不到這些情報,事情會辦得這麼順利麼?所以說……」

  「我知道了,原來是你跟他聯手,欺騙我,利用我。」

  「如果你真的很講原貝,當初為什麼要把那些機密政策告訴他呢,7所以我說,趕緊停止憤怒吧,你已經不是你想像中的那個你了,不知不覺當中,你已經不是你想像中的你了。」

  馬力閉上眼睛,的確,他犯了一個大錯誤,為了讓姓莫的收購小妹的公司,他徹底失掉了戒心,把核呆的文件精神一古腦兒都告訴了他。

  「依我說,你現在應該馬上去錢櫃,在姓莫的得意忘形之前告訴他,千萬不要跟人講,是你把那個文件精神透露給他的,講出去了雖然也不會有什麼麻煩,但你在同事心目中的印象就更壞了,一方面反對核呆,另一方面又私下裡拿核呆討好客戶。」

  馬力也覺得睿說的有道理,立即穿好衣服,往錢櫃那邊趕去。

  馬力在車上回想這一天,覺得今天真不是個好日子,他感到自己像條可憐的小魚,擱在鐵鍋上,底下是細細的文火,他一直在不停地跳,想要逃走,可最後,他停了下來,不再跳了,他感覺身下的鐵鍋似乎不那麼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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