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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3 20:46:19
作者: 姚鄂梅
這天她居然比他先到,擺在她面前的那本雜誌,已經翻到了最末幾頁。這讓他頓時興奮起來。
她一點都不介意他遲到,從他進門開始,她的目光就一直粘在他身上。
「我等你好久了,生怕你今天有事來不了。」
「有事跟我說,對嗎?」他從她語氣里嗅出緊張不安的味道。
她沒有直接回答他,而是說:「我今天有一整天的時間,你呢?」
「我當然沒什麼事。」他的心開始猛烈地跳起來。
「我們去龍華寺如何?我們現在就去,晚上絕對可以趕回來。」
他無所謂,只要是跟她在一起,想去哪裡都可以。但他突然想起一件事來:「……要不,你等我一下,我回去拿銀行卡,我怕現金不夠……」
「你別管,一切由我負責。」她開始收拾她的小物件。
「那怎麼行,你是女人。」
「得了,別為這種雞毛蒜皮耽誤我們寶貴的時間。」她說完就起身,他只好乖乖地跟在她後面。
他們講好價錢,包了一輛車。車一開動,她就渾身鬆懈地倒在車上。
「怎麼突然想起來要去龍華寺。」
「每當我心裡不能平靜時,我就要到那個地方去一下。」
「果真能夠獲得你要的平靜嗎9
「當然。」
他注意地看了她一會,無法猜測她的不平靜到底是什麼,這道人為架設的壁壘太結實太高了,有時他望著她,會無端端地產生無力感。
車走得很慢,到處都在施工的樣子。她不時搖下車窗,打量工地,也打量那些拿著工具的質檢人員,還有帶著安全帽的施工人員。
他問她: 二你對這種東西也有興趣。」
「是啊。」她敷衍著,眼睛繼續停留在工地上。
司機在前面罵罵咧咧:「沒有哪一天不修路,哪一天走過好路。」
她對司機的話也有興趣:「真的是這樣嗎。」
「是啊,我記得清清楚楚,這條路修了才兩年不到,就壞了。那些修路的人,抓一個關一個,絕對不會有冤枉。」
她縮回頭,不再跟司機討論這事了,馬力想跟她說什麼,她抬手制止了他,小聲道:「進香之前最好不要說話。」
到了龍華寺門口,她還是只打手勢不說話,他觀察了一下其他的香客,人家都是正常地有說有笑,看來,她比那些人要虔誠得多。
她買來許多支高香,要他幫她捧著,她要拜的菩薩很多,見一個就跪一個,同時燃上三支高香。他後來才知道,高香並不便宜,一支高香就是一百多塊,而他捧著的,至少有一二十支,難怪一路上人家都奇怪地沖他張望。
她拜菩薩的樣子也比人家虔誠,她跪在地上,像背書似的說,一刻不停地說,不像人家,只是放在心裡默念。為了聽清她到底在說些什麼,他跟她並排跪在一起,用心聆聽,結果還是一無所獲。她說得太快了,而且她沒有說普通話,她說的好像是哪個地方的方言,他根本聽不懂她在說些什麼。
一直到拜完所有的菩薩,她才揉著跪疼的膝蓋,找了個樹陰坐了下來。
「現在可以跟你說話了。」她一臉如釋重負的表情。
「心裡的包袱全都交給菩薩了?」他笑嘻嘻地問。
「這裡的菩薩真的很靈,我來過好幾次了。」她合了一下手掌,「希望這次也一樣靈驗。」想了想又問他:「你從來不來這種地方嗎。」
「我既不做虧心事,也沒有無妄之災,菩薩不會注意到我。」見她臉色一變,趕緊說:「別當真,跟你開玩笑呢。」
她毫無表情地搖頭,看上去既沒有把他的話當真,也不想跟他開玩笑。
他們留在寺里吃齋飯,她說這對寺廟是個支持。
她對送菜的師傅們也恭敬地合掌,對年紀大的師傅,她甚至站起來鞠躬。他覺得好笑,在他看來,那不過是些穿戴得像尼姑的阿姨嬸嬸。
馬力吃不慣齋飯,總覺得有股濃濃的沒熟透的植物油味道,她卻吃得格外認真,每碗菜都要吃完,飯也要吃光,說什麼不吃完就是不敬,就是罪過。
總算從寺廟裡出來了。她提議找個地方坐一坐再回去。她似乎還沒有從進香的肅穆氣氛里擺脫出來。她拉著他走進了離寺廟不遠的小公園,她坐在石頭上,看看他,又看看池塘里的小魚,欲言又止。
他靜靜地等著她開口,他知道她終於想要說點什麼了。
「不是無緣無故的,我們這樣見面,隱瞞身世,談天說地,至少對我來說,是有原因的,我承受著太大的壓力,渴望跟人傾訴,可又不敢開口。」
他看到了她眼裡的淚光。
「有什麼不敢的,想說就說啊。」
「我也不喜歡當一個有太多痛苦的人,我想把自己變成沒有頭腦沒有心肝的人,隨波逐流地活下去,可我做不到,我的一半神經是麻木的,一半神經始終醒著。」
她掏了紙巾,蘸去了淚痕。這讓他感到震驚,她的眼淚肯定不是裝出來的。無奈他們有那道約定擋著,他什麼也不能問,只能摟摟她的肩,算是安慰。
「咎由自取,誰叫我當初這樣選擇呢。」她把頭靠在他肩上。「你別追問,也別逼我,就讓我這樣糊裡糊塗瞎說一氣吧。」
「你隨便,想說就說,不想說也不要勉強,你就當我是個木頭人,是塊石頭。」
她突然離開他,坐得直直的,望著他說:「你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我那個朋友嗎?不是什麼朋友,我沒有朋友,那個人就是我。」
他有點意外,但表面上無動於衷。」等等,能不能先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
「你就叫我安娜吧,很多人這樣叫我,就因為這個我用來明志的髮型。現在你聽我說,天哪,我該從哪裡說起呢?這樣吧,我給你概括一下:我被一個人控制著,既是他的女人,也是他的職員,我為他做一切他盼咐我做的事。」
「為什麼,我看你行動自由,你完全可以離開他,去過自己本來該過的生活。」
「自由,如果我說,我是心甘情願被他控制,你覺得我還有自由嗎。」
「為什麼。」
「因為他給我提供我窮其一生也奮鬥不來的生活。」
「那為什麼又要感到痛苦。」
「畢竟我還有良知,知道哪些事情該干哪些事情不該干。」
他死死地盯著她,經過半天的旅途,外加一個多小時的煙霧燻烤,她臉上有些地方開始出油,她看上去沒那麼冰清玉潔了。「你已經幹過了——那些不該幹的事。」
她低下頭去:「有幹過的,也有正在乾的。」
他一笑:所以你跑到廟裡來悔罪。」
她的頭低得更低了。
「他是個什麼人,竟然指使你干不該幹的事,他是黑社會,對嗎。」他突然激憤起來,沖她嚷道。
「不是黑社會,相反,他很主流。」
「那他為什麼要讓你干那些事」」
「我從不問為什麼,他叫我怎麼幹我就怎麼幹,當然,我自己也能從中揣摸出一些理由來。」
「可不可以告訴我,你都幹了些什麼壞事?」
她使勁搖頭:「不可以,絕對不可以。」
「你怕他。」
「雖然我很墮落,但我還是有自己的底線,至少,我不能違背自己立下的誓言。」
「真是可笑,連是非觀都沒有的人,還談什麼底線!」
「我叫你不要逼我,你以為我跟他真的只是控制的關係嗎,如果友有感情,你以內我會忍住噁心跟他在一起嗎,你沒有資格譴責我,誰都沒有資格譴責我,你沒有做錯過事情嗎?有人能保證一輩子不做錯事嗎?」
她扭過頭來瞪著他。
他站起來,離她遠一點。「我原來以為,你的神秘是因為你的孤高,我錯了……」
「那又怎樣。」
「我很失望,你不過如此。」
「你要我怎樣。」她霍地站起來。
「你的誓言,你用來明志的髮型,如果它們出於一個卑下的目的,只會讓人覺得愚蠢,可笑,可卑。」
她惱怒地頓起腳來:「你滾!」「我會滾的。」他轉身就走。她在後面喊道:「滾得遠遠的,別再讓我看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