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兒子讀大學
2024-10-03 20:05:37
作者: 劉明瓊
通過艱苦的努力,終於如願以償,我接到了西南師範學院外語系的錄取通知書。西南師範學院坐落在重慶市郊的北碚區,那是一個風景十分秀麗的小城,她就像一個美麗的姑娘,躺在延綿的縉雲山下。小城的人行道乾淨得好像洗過的一樣,兩邊站立著枝粗葉茂的法國梧桐。當年,走到北碚,就像走進了一個大的公園。
我就讀的西南師範學院是一所歷史悠久的學校:她淵源於1906年建立的川東師範學堂,1936年更名為四川省立教育學院,後與1940年成立的國立女子師範學院合併成西南師範學院。1985年升格為西南師範大學,2005年,與毗鄰的西南農業大學合併成西南大學。
西南師範學院當時就有不少文化名人,如知名學者吳宓、知名畫家蘇葆楨等等。合併成西南大學後,鼎鼎有名的水稻專家袁隆平就更是名揚四海的人物了。不要看西南師範學院當時只是一個學院,不像重慶大學、四川大學、武漢大學這些叫「大學」的聽起來霸道,但她的占地面積之寬,校園之大,建築之古樸典雅,綠化面積之廣闊是不輸給任何一所名牌大學的!走在校園裡,處處綠樹成蔭,草地蔥鬱,群花爭艷,鳥語花香……還有無數的涼亭樓閣,曲徑通幽……要把西師走遍,沒有一天時間是不行的。我來到這麼一所西南最大、最好、最美的師範學院,真是心曠神怡啊!
我十分清楚地記得那天的情景,我爬上敞篷卡車,和別的新生一起,從市中區開往北碚。當時,從市中區到北碚的車程約有三個多小時。我站在車上,風兒迎面吹來,近郊道路兩旁的小山丘、稻田、水塘、樹木從車旁飛快掠過!我的心在歌唱,在飛揚,嶄新的生活在前面等待,我腦子裡充滿了美好!
終於,我們這批新生到達了西南師範學院。
我背著行李卷,提著臉盆、挎包之類的物品到學生宿舍安頓下來。我看著這間放有三張上下鋪床和有一條狹窄過道的寢室,心裡想,這就是我的新家了!這邊剛剛安頓好,那邊就在喊:「快到學校大禮堂去,要開新生大會了!」我提起我的一個包就跟著大夥往禮堂奔。啊,禮堂好大,好氣派啊!我一進學院的校門就覺得這個學院氣派,氣派的學院讓我的氣都粗了不少。這禮堂也是一個電影院,後來,我在這裡看過不少電影、演出、我自己還在這裡登過台呢。不過,那是後話了。我坐在椅子上,只見人頭密密麻麻一片,禮堂的大喇叭響得震耳朵,新生大會開始了!
我從我的包里把東西拿岀來。但那不是筆記本,也不是書,那是一件沒織完的小孩的毛衣。
台上先是領導講話,無疑,首先都是領導講話。後來是誰誰講話,後來又是誰誰講話,反正我沒聽清楚,我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織那件毛衣上面。坐在我兩旁的同學不時奇怪地看我,我眼睛的餘光掃到她們在看我,而且還有小聲的議論。但是,我可顧不得這麼多了!我要趕快織完這件毛衣,天冷下來兒子要穿。我必須抓緊時間,因為馬上就要開始上課了!
我上大學後的第一次學習是從一邊開會,一邊織毛衣開始。
當年,分班是考慮到高考及外語單科的成績而分的。由於我的考分較高,所以被分到西師外語系英語專業七八級一班。這個班年齡普遍偏大,而我和另外一個楊同學是班上年齡最大的。楊同學比我大兩三個月,所以,他就是班上的大哥,而我,就是班上的大姐了。我們倆都年滿三十,而且都有了小孩。
雖然班上同學年齡參差不齊,但碰到一個教我們主課的十分聰明、開朗、豁達、風趣,英語知識豐富、口語非常流暢的毛老師,整個班都被他帶動起來,不管是「大學生」或是「小學生」,全都被他帶成了「活魚鰍」!
在大學,我的活力完全被激發出來。我竭盡全力地努力學習,並不因為自己年齡大就「老成持重」。我在班上總是活躍地回答老師的問題,努力地提高自己英語口語的表達能力。不久,我的「水平」便得到老師和同學們的普遍認可,「大齡青年」的學習能力也完完全全的不輸於「適齡青年」了!
但是,我要看一次兒子卻變得十分的不容易。
由於北碚離我以前所住的市中區很遠,有近三個小時的車程,加上從學校趕到車站再加上等車的時間,差不多要半天才能趕回市區。我一般都是在星期六的下午上完最後一堂課後匆匆趕到北碚長途汽車站。等車到達市區,天就已經黑了。我再趕到向婆婆那裡去接兒子,抱著他回到娘家。在家裡待不了多久,第二天午飯後又要趕回學校去了。如此費神掏力,疲於奔命,與兒子團聚的時光又如此短暫而且交通費用也讓我力不從心,讓爸媽完全擔負兒子的照看也於心不忍。於是,我和海源商量,商量的結果是讓海源暫時把兒子帶回他工作的南寧廣西藝術學院。
兒子又開始了他在另外一個地方的生活。
我在上一篇中曾談到我是如何的渴望海源能把我和兒子弄到成都,如何做夢都在想一家三口團聚。其實,我考大學上了分數線,這個夢想原本可以輕而易舉地實現:只要我在報考志願上填四川師範學院,這樣、我就自然到成都上大學,我們一家人就團聚了!
但是我萬萬沒有想到,海源在完全沒有與我商量,我一點都不知道他要調動的情況下,自己聯繫調到位於廣西南寧的廣西藝術學院。他「先斬後奏」的理由是:他在成都捲菸廠雖然是搞設計,但不足以發揮他的專長。他與廣西藝術學院的美術系系主任取得了聯繫,系主任告訴他那裡需要人,於是他就決定前往了。這種他一人做主的調動後來又發生了兩次,這就是我們始終不能安定下來過一般家庭的正常生活的原因。
兒子跟隨他的父親,照理說,是跟著自己的親人了。但事實上,父親是個大男人,又在上班,哪有多少時間和精力,更不要說帶小孩的經驗了!
父親畢竟是個男人,又要忙於工作。實在無奈,只好把他住在柳州老家的母親請到南寧來幫忙照看孫子。本來,有婆婆的照顧,兒子生活的問題就圓滿地解決了。但偏偏老天不遂人願:婆婆本來年紀就大,身體不好,沒多久就生病,只好返回老家。
這時,兒子碰到了廣西藝術學院幼兒園的包老師。包老師是一個非常善良、有慈母一般心腸的人。她站出來幫了大忙,破格把還不到入園年齡的兒子收進了廣西藝術學院幼兒園。
真是感謝包老師啊!在我們最困難的時候,她解決了我們的問題。就這樣,兒子白天上幼兒園,晚上回家,磕磕碰碰地在廣西過了將近兩年的日子。
公雞帶仔總是存在這樣或那樣的問題!後來,由於種種原因,我又把兒子接回重慶。那時,我已經進入大學的第三個年頭的後期,不久就要進入大學四年級這學習最繁忙的階段了,要完成所有學科的畢業考試,要撰寫和通過畢業論文了。
這樣,我們擁擠的宿舍又迎進一個四歲的小「大學生」,他的到來給大家帶來了不少的笑聲和未曾料到的喜劇。
我們宿舍放有三張床,都是上下鋪,可睡六個人。但我不能與兒子分開睡,因為怕他掀被子,患感冒。所以,雖然床鋪很窄,我還是與他同睡一床。本來,我二十歲就不幸患上神經衰弱,後來上山下鄉當知青把這個毛病治好了。但脫離繁重的體力勞動,又加之高考的折騰之後,我的睡眠又不行了。晚上,我睡不踏實,老擔心兒子沒蓋好被子,於是不斷地用手去摸他在好好睡覺沒有。早上,我要早早起床,在父親幫我敲的一個煤油爐子上給他弄點十分簡陋的早餐。我現在已經想不起兒子跟著我在學校吃了點什麼伙食,反正,營養肯定是不夠的。好在有一個簡陋的煤油爐子,我偶爾給他蒸個雞蛋什麼的補充營養。
真的非常感謝教我們課的那些老師和我的同班同學們啊!他們知道我的難處,大家都伸出援手。我是學生,每天都有那麼幾堂課要上,兒子放在哪裡?根本沒有地方可放!於是,在見我萬般無奈的情況下,老師們居然同意我把兒子帶到課堂。於是,一到上課,我就把兒子安置到教室的後面。我給他一支筆,幾張紙,叫他在紙上畫。四歲的兒子真的很乖,他一般不吵、不鬧、不發聲。但是,畢竟是這么小的孩子,有時也難免有磨皮擦癢,坐不住的時候。一旦他想離開座位,我就把手按在嘴上噓他,他也就會縮回身去。但很少有的幾次,他的舉動也真是讓我大出意外,有一次是上法語課。
法語老師是一個上了年紀,頭髮花白的矮個子老頭兒。他慈眉善眼的,為人十分和氣。俗話說: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這話一點不假。由於他的溫和,我們都不怕他,對於他教的課,我們也不重視。這也就是我法語一點沒學好,一年下來只會一點:「夢、冬、松」的原因。小孩子是很會看兆頭的,何況,兒子在這方面還從小訓練有素。如果是嚴厲的老師上課,他是絕對不會亂說亂動的,但是法語老師就不一樣了。有一次,我在聽課聽得稀里糊塗、摔瞌打睡時,突然聽見後面發出一聲大喊:「媽媽,媽媽,他在說:大屁股!」(兒子把老師的法語聽成了中文的這三個字)。全班整體休克三秒鐘!然後,全部發出控制不住的大笑,我也忍不住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同學們笑得一塌糊塗,我也笑成一團,根本沒有想到去教訓那個小屁孩了!我忘了這場鬧劇是如何收的場,也不知法語老師是個什麼樣的表情,怎樣走出的教室……我沒有打,也沒有吵兒子,我也忘了追出去向法語老師道歉,我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了!這就是無意中的孫悟空大鬧天宮!
記憶中,印象深刻的還有一次看露天電影。我把兒子的手牽著,站在那裡津津有味地看電影。由於電影精彩,我也看得越來越投入,過了好一陣,我才發現我的手已經沒有牽著那個小人兒的手了。我低頭一看,兒子不見了,四面八方也不見蹤影。我一邊大聲喊:「海治!海治!」一邊四處找那個小人兒。但是,到處都沒見人影,我急壞了!這時我們的班長李力同學看到了我著急的樣子,他一邊安慰我,一邊幫忙四處尋找。最後,班長終於在不知哪個角落把這個「小同學」找到。他不無調侃地對我說:「你看你這個當媽的喲!」
就這樣,兒子跟著我在學校「讀大學」。寒假到了,我帶著他去廣西南寧探親,因為雖然路途遙遠,但那裡畢竟有一個我們自己的窩。我帶著他坐火車,一路上給他講小人書。就是在這次旅途中,他開始學習認字。兒子好奇心很強,記性也很好,一路上認的字數很快增加。孩子興奮得兩眼發光,我也感到萬分高興。
從重慶到南寧要在貴陽中轉,我背上背著行囊,一隻手提著包包,一隻手牽著兒子跟著人群走下火車,走到簡陋而擁擠不堪的候車室,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坐處把行李放下來,把兒子抱上椅子,然後我要抓緊時間去換票。但是沒人看孩子,看行李,怎麼辦?真是虧我想得出來喲!我居然對兒子說:「海治,媽媽要去換票,這些東西你看好,不要讓別人拿走了哈!」好在那是八十年代初,民風還算淳樸,如果放在後來,不要說行李不見了,連娃兒也會被人抱走了啊!
時間過得飛一樣快,不知不覺,我就進入大學最後一年的後半學期了。我帶著兒子住學生宿舍,帶著兒子上課,帶著兒子上自習,帶著兒子完成所有學生要完成的事情。我這位帶著兒子走來走去的特殊學生,開始的時候常常讓別的同學感覺十分奇怪,時間長了,大家也就習以為常了。
西師有一個幼兒園,是專門為教職工設立的。由於學校大,教師和工作人員很多,所以教職工的小孩要進去就讀都不太容易,常常要排隊占位。這個幼兒園離我們外語系的學生宿舍不遠,我牽著兒子經常從它門前走過。幼兒園敞亮溫馨,從門外就能看到青蔥的草坪。路過幼兒園時,我不止一次地往裡面張望,但從來沒有出現過如果能在這裡上幼兒園多好啊這樣的念頭,因為這是絕對不可能的。
但是,我做夢都沒想到,這個從未奢望過的事情居然輕輕鬆鬆地變成了現實。有一天下午,我照常又牽著兒子路過幼兒園。不知怎的,我起了一個想進去看一看的念頭。進去後沒有看見任何小朋友,因為那已經是放學的時候了。我牽著兒子在小巧舒適的園子裡東瞧西望,兒子特別對那個兒童滑梯感興趣。這時,我突然聽見背後有人在招呼。轉過身來,我看見一個溫和的中年婦女。她很和氣地問我這小孩是不是我的孩子,問我是不是新調到西師來的教師。我突然產生了要抓住這個機會試一試的念頭。我就一五一十的向她訴說了我的情況,並告訴她我馬上就要進入畢業階段,同時又傾訴了兒子跟我擠一張床,吃學校伙食團的情況。這個溫和的幼兒園老師聽著我的訴說,顯然受到了強烈的打動。她對我說,她去給園長說說,看在我上課時,能不能把兒子寄托在幼兒園。我聽她這麼一說,就覺得有了希望。我急忙加上一句:「我上完課就來接!」
老天爺真是眷顧我們母子倆啊!西師幼兒園的老師真好!我的運氣真好啊!在快畢業的這學期,我居然可以把兒子託付給幼兒園了。雖然開始只是說上課把兒子放幼兒園,但幼兒園的園長和老師都有愛憐之心,何況兒子還是挺逗人喜歡的。所以,幼兒園就乾脆讓他在那裡吃中飯、睡午覺,從一個「沾邊的幼兒園小朋友」變成為一個「正式的幼兒園小朋友」了!而我,老天保佑,在帶著兒子上了這麼久的大學之後,終於可以後面不帶「跟班」,正常地去上課、上自習、做作業、準備畢業考試了!
如果不是這個慈善的幼兒園,大學畢業那學期那麼忙,那麼多功課要做,那麼多考試要過,那麼多的事情要完成……哪怕我竭盡全力也難以順利畢業啊!兒子在跟著我顛簸不定地過了近一年之後,終於去到他應該去的地方。而我,也在勤奮上進的努力中完成了我的學業,我以優秀的成績從西南師範學院畢業並取得文學學士學位。我激動地接過我的畢業證書和學位證書,一手把兒子抱了過來。我帶著兒子,完成了我的大學夢!
西師幼兒園的小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