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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兒子帶到了世上

2024-10-03 20:05:34 作者: 劉明瓊

  四十二年前。

  我曾是多麼滿懷期望的等待小東西的到來!

  「四人幫」倒了!我們國家從大亂進入大治之年!我懷孕了!海源說,生的孩子叫海治吧!1976年至1977年,我國正處在一個變革的時代。形勢逐漸由壞變好,但我仍在困境之中。當時我在重慶六中(求精中學)教書,我與海源兩地分居,得不到丈夫的關照;我父親吐血,身體極差,因此我也不能依靠娘家。於是,我獨自一人住在學校一個窗戶全無玻璃,四面通風透氣的廢舊教室里。只有兩樣結婚時添置的財產:一張雙人床和一把藤椅。還有一張課桌,但那是屬於學校的。我在宿舍外的過道上放了一個蜂窩煤爐子,廢棄的課桌上放了幾樣簡單的炊具,那就是我全部的家當。

  

  這時,我懷孕了。

  但每周我還得上十六節課,當班主任,七天僅有一天的休息日。胎兒越來越大,我越來越累,行動越來越吃力。但是,沒有人能照顧我。還有讓我難熬的是:我餓得很!1976年、1977年那會兒雖然能吃飽飯了,但肉和油還十分匱乏。我懷孕後曾到過成都海源那裡「探親」,海源帶我到鄰近鄉縣買了三條臘肉,我把臘肉背回重慶。這三條臘肉就是我懷孕期間全部的營養品,我實在想沾油水的時候就去割一小塊煮來解饞。那時油水極少,蛋、牛奶、水果更是想都不敢想,所以,胎兒也是跟著我在受罪。

  沒有人關照的孕婦早晚都會出事情。

  我提水拖地動了胎。那時,我離生產期還有三個多月。

  在最困難無奈的時候還是只有靠自己的父母,然而,因為父親那多病的身體,他們也在艱難度日。

  課不能上了,什麼家務也不能做了,只能靜養,全力保胎。把兒子全力保下來的,是他的外公!

  在保胎的日子裡,父親天天按別人提供的單方,煮陳艾雞蛋給我吃。動胎後,我生出一個怪毛病:天天咳嗽,晚上更甚;幾個月來,睡覺不能平躺下,只能靠著床斜臥,與其說是睡覺,不如說是打盹。這時我已享受「特殊待遇」,與爸媽住在好一點的房間裡,我和母親睡一張大床,父親睡一張小床。每天晩上,父親都會對我說:「睡不著不要著急,白天還可以睡……」我真不知道他到底何時在睡覺?怎么半夜三更他安慰我時,恰好都是在我一點都睡不著的時候?母親因為承擔所有的家務,晚上睡著了,是父親伴隨著我度過這難熬的幾個月。我後來明白了,我睡不著的時候,父親也是醒著的,他牽掛著我肚子裡的外孫,哪裡睡得安穩啊!

  然而,保胎也沒能保到正常出生日期。一切都發生在意料之外!

  兩天前,爸媽都到沙坪壩他們工作的廠里去了,家裡只剩下我和爺爺。1977年6月13日晩上我一切照常。然而,半夜時分我突然感到腹部疼痛。隨著時間的過去,我肚子越來越痛,那種疼痛簡直不能讓人忍受!好不容易熬到天亮,我硬撐起來到外屋去找爺爺,但爺爺已經出門買菜去了。一切只能靠我自己了!

  我帶了點錢,掙扎著去附近的工人醫院。從前二三十分鐘的路程,當時對我來說是如此的遙遠!我彎著腰,手捧著肚子,蝦著身子一步一步的挪動!我感覺自己不行了!

  終於挪到了工人醫院!

  檢查後醫生大聲說,你宮頸都開啦!快生了!叫家裡人來,趕快送你到住院部去!她不知道,我家裡根本沒有人!這下怎麼辦?到住院部,地方遠得多,還要爬一長串的梯坎,正常人爬起來都累,我還爬得上去嗎?而且,我總不能什麼都不帶就去生小孩吧。只有先返回家……我飛快地考慮,飛快地做了這個決定。

  我不知是怎麼回到的家。

  回到家裡,我一把抓過一個線網兜,往裡面放了一個臉盆,一張毛巾,幾張草紙。我一出門,就見爺爺提著菜回來了。我急忙對爺爺說,我要生了!我要趕緊去工人醫院住院部!爺爺你去打個電話通知爸媽,發個電報叫海源回重慶來!

  在危急中,我居然很有條理的安排了事情。肚裡的孩子似乎也感覺到了我的急難,沒有亂動,安靜下來,讓我緩解了一下疼痛。

  我提起網兜,趕緊去住院部。

  無知的人真正是無畏啊!那個情況下,我還在路上來回折騰,我怎麼沒想:孩子生在路上怎麼辦?

  我得不到安置,肚裡的孩子不舒服,他也橫了,不管我了,我肚子又開始疼痛難忍了。我一步又一步的向住院部走,不、應該是一步一步的往住院部挪,不、後來應該是一點一點的向住院部蠕動。每蠕動到一棵人行道樹下,我都要抱著樹幹不停地喘氣、哈氣、呻喚……我實在是不行了!媽媽呀!媽媽呀!我需要人呀!

  老天爺開眼了。

  我的同學和好友李肇琍看見我了。她萬分吃驚地看到我的樣子,二話不說把我扶到工人醫院住院部。雖然仍是艱難的行程,但我心裡安定了,我知道我脫離了危險。

  兒子,你我都應該終身感謝李肇琍孃孃在這最最關鍵時刻的幫助。

  媽媽接到電話後趕到住院部來了。此時,我似乎是正常產婦的處境了。但是,又不是完全正常。從當天的半夜發作直到終於躺在了醫院的床上,已是下午一、兩點鐘。我什麼東西也沒有吃,一口水也沒有喝,媽媽和我都忘記了吃飯喝水的事。肚子裡的小東西似乎也安生了許多,我也慢慢地喘過氣來。

  1977年6月14號下午,我終生難忘。下午三點多鐘,我進了產房,為我接生的是我初中英語老師的愛人謝醫生。謝醫生是一個漂亮、有氣質、有文藝范兒的醫生,但我卻有點怕她,因為她有時是蠻嚴厲的。我躺在產床上,按謝醫生的指示吸氣,用力,吸氣,用力……反反覆覆的做,不斷加強力度,費盡全力地要把孩子推出來。可是這肚裡的小子現在卻怎麼也不出來!我全身大汗,筋疲力盡,但就是生不出來!十來個鐘頭前他不停地鬧騰要出來,而現在是出來的時候他卻像定了身似的,不出來了!謝醫生也急了,她幾乎是在吼我:「用力!用力!趕快趕快!再生不出來孩子就要憋氣了!」我一聽孩子要憋氣了,心裡急得像要衝出一團火。產房的牆壁上掛著毛主席語錄: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我死盯著這條語錄,心裡一個勁地喊:「下定決心!下定決心!下定決心!下定決心!下定決心……」一邊用力,用力,用力,用力!終於,他出來了!是個兒子,快看看!」我瞄了一眼,一團皺巴巴的小東東!我一下子放鬆下來,但痛苦並沒有結束,因用力過猛,皮肉撕裂,因此又不打麻藥地在我的患處縫了好幾針。在經歷了這戰鬥般的,疼痛難忍的十幾個小時之後,我終於吃到那天的第一餐飯:細心的父親從沙坪壩廠里返回市區帶到醫院來的一碗抄手。隨後,我發起高燒,昏睡過去。

  我終於把兒子帶到了人世。

  由於動胎、早產和營養不良,兒子生下來很小,只有四斤八兩重。外婆說,哎呀,還沒得一隻老母雞重啊!小東西雖然個頭很小很小,體重是產房裡嬰兒中最輕的,但長得棱眉棱眼,鼻子高高,眼睛大大的,產房裡的人都說:「吔!二回是個小帥哥吔!」聽到這些,我心裡真像是開了一朵大紅花,一切的苦和累都覺著太值得了!

  從醫院回家後,我倆娘母把爸媽都擠出去了,那間稍好一點的屋子成了我坐月子的地方。沒有嬰兒床也沒有搖籃,我把兒子放在買菜的提籃里,剛好放得下,還寬寬鬆鬆的。我在提籃的把手上搭上一塊粉紅色的紗巾擋蚊子,外婆進來看了忍不住地笑,她說,你還會想辦法喲!我自己也覺得像是在辦「家家酒」。兒子的父親也從成都趕回來了,一大家人喜笑顏開!我父親感嘆著說:「海源三十四歲還得了個兒子!」我知道老爸心裡是怎麼想的,他還是把兒子看得比女兒重的。他為海源得了個兒子高興,也為自己的女兒生了個兒子驕傲!

  兒子的到來給全家人增添了許多的驚喜和歡樂,同時也讓我這位沒有經驗的母親經常手忙腳亂,抓不到韁。我生怕孩子著涼感冒,所以總是把他裹得嚴嚴實實的,也不知小東西的感受到底怎麼樣。一次,我所在的教研組組長周老師到家裡來看兒子,見我給他全副武裝的樣子,又好氣又好笑。她說:「小孩體溫本來就比大人高,沒有大人怕冷,這都快到七月份了,你還包得像個粽子,你莫把人家熱死了啊!」她三下五除二地為兒子鬆了綁。

  夏天來到,孩子一天天長大,菜籃子是早已裝不下了。這時,我好心的么姨媽,我們叫么孃孃,給我送來一個舊的嬰兒涼床,兒子總算是有了自己專門睡覺的地方!好在當時正值夏天,少了許多換尿布、洗尿布、換洗小衣褲的麻煩。晚上,外公喜歡睡在屋外的涼椅上,他就讓我把小涼床放在他的旁邊。外公經常向我們說這小孩長大後肯定很聰明。他誇耀說:「你看這娃兒好聰明,他屙尿把床的一邊弄濕了,自己知道挪到乾的地方去睡!」我真的是撲哧一笑:貓兒、狗兒也知道挪到干處睡喲!不過,我覺得兒子還是很有靈性的,我半夜起來去看他,只見他把雀雀對著涼床欄杆縫隙在撒尿,全部尿到了外面。於是,這又成了一個「聰明」的例證。

  我把兒子帶到了世上

  坐月的日子滿了,我不得不回學校去工作,兒子他爸在短短的假期之後也回到了成都。假期後,難題來了。顯然,我不能把兒子帶到我那間四面透風的破教室去帶,也不能把他扔給外公、外婆。外公身體一直有病,當時是提前退休了,但外婆還在工作,而且還要照顧外公。因此,我只好在外面去找一戶人家。

  別人給我介紹了一個姓向的婆婆。

  向婆婆是一個湖北人。她人矮矮瘦瘦的,看上去很精幹。她穿得乾乾淨淨,臉上露著慈祥的微笑。我一看向婆婆,心裡就踏實了。雖然兒子這么小一點就要離開自己的親人到外邊去討生活,但遇到個好人家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啊!

  把兒子安頓下來後,我又回到繁重的教學之中,我這個當媽的還得掙錢養家喲!那時,兒子他爸在成都捲菸廠搞裝潢設計,他畢業於廣州美術學院,是「文革」前的大學生,他每月可掙五十三塊五毛錢。我剛上高中二年級就開始文化大革命了,我的工資好像是三十二塊五毛錢。如果我們不是分居兩地,我倆的工資加起來還是應該對付得了三口之家的。但是,如此三人分居三處。帶兒子的工錢是每月二十塊,除了工錢,還有孩子吃的用的;除了小孩還有兩個大人的開銷,加之海源抽菸,那又是一筆費用……所以,我們的日子過得十分緊巴。

  生下兒子後,海源給我買了兩隻雞坐月子。我由於懷孕期間及生產時消耗太大,而且一直都沒得到什麼營養,所以月子期間我特別想吃有油水的東西。兩隻雞吃完後,海源說沒錢買雞了。我還餓得慌,求他再買一隻,他說,沒得錢了。「沒得錢」是我和他結婚近二十年聽得最多的三個字,這三個字伴隨著我整個的婚姻生活。後來,還是我那好心的么孃孃,她給我買來一隻雞,讓我那渴望營養的心和胃得到多一點的滋補!

  向婆婆還真是一個善良的好婆婆,她愛我兒子,親昵地叫他「花和尚」。她與兒子、媳婦和一個幾歲的孫子住在一起。她帶兒子的工錢二十塊在當時對她家庭是很大一筆幫補啊!每次我去看兒子,向婆婆都要對我誇獎小東西一番,告訴我鄰居也喜歡逗兒子。兒子小時候的確是逗人愛,記得有一次我給他穿上一套我自己織的白色的線子衣服,抱到人民大禮堂旁邊的三院二門診部打預防針,那位三十多歲的護士不停地看他,逗他,對我說:「哎呀,這娃兒太乖了!我都不忍心給他扎針了!」

  雖然向婆婆十分善良慈愛,但她媳婦卻不是一個良善之輩。這媳婦長一張大臉,臉上有一些時隱時現的麻點點。她一副挺有主張的樣子,一看就知道這個家是她在作主,兒子有些時候也是她在管。兒子雖是一個小人兒,但就像小貓小狗,哪個人喜歡他哪個人不喜歡他還是知道得清清楚楚的,這小人兒本能地學會了看這位孃孃的臉色。有一次向婆婆告訴我:「花和尚可會盯兆頭了!一看他孃孃臉色不好就不動不鬧,一聲都不吭!」我心裡難受極了:「我的這么小的兒子不能在自己父母懷裡撒歡撒嬌,卻要在別人家裡看別人的臉色!」

  夫妻兩地分居,沒有一個家太難了!我做夢都想與海源調在一起,結束這沒房沒家的流浪生活。但是,在那個年代,要調動單位,尤其是在不同的城市之間調動談何容易!我曾在整理我們那個時候的信件時看到,每封信我都在談調動,每封信我都在求海源想辦法把我們倆娘母弄到成都去。但海源這位毫無活動能力的書呆子根本沒有任何辦法!於是,兒子在最年幼的時候,在他最需要父愛母愛的時候,是在別人家裡度過的,而我這位妻子和母親,也是孤身一人忍受萬般的無奈!幸好每周日我休息時還可將兒子抱回外公外婆家享受一下家庭的溫暖。外公經常在提著籃子出去買菜時彎道去向婆婆家看兒子。有一次他對我說,他去看時,兒子剛剛睡醒了覺,睜開眼睛看著他。他說,兒子那雙眼睛太可愛了!他忍不住流下了眼淚!

  1977年,隨著改革開放的不斷深入發展,我們這批被「文革」剝奪了上大學的老三屆迎來一個巨大的機會:恢復高考!而且,老三屆也有參加考試的權利!聽到這個消息,我們高興得快飛起來了!這輩子這麼想上大學,這麼想當一個小兒科的醫生或是當一名記者。「文革」期間,我和好友找到一些舊書和畫冊,其中有一本《韜奮文集》,文集中的《萍蹤寄語》和《萍蹤憶語》兩個章節讓我和朋友受到極大的震撼。鄒韜奮,這位上世紀三十年代的著名記者、赫赫有名的抗戰「八君子」之一,在文中描述了他在國外的見聞和所作所為。讓我們兩個囚禁在狹小天地里的井底之蛙窺見外面如此廣闊、如此變化萬千、如此截然不同的世界。因此,我就幻想,如果有一天我能上大學的新聞系,畢業出來當一名記者,像鄒韜奮那樣,說不定還能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這該多麼好喲!「文革」徹底將我的夢熄滅,但是,現在那熄滅的火居然又燃起一點火花了!我們家裡的人和親近的朋友們都在傳遞和討論這件與我們相關的、萬分重大的事情。然而,在熱火朝天的討論之後,我的心情慢慢低落下來,神情也不由得暗淡了。我想到了兒子!我回過神來:我已經不是一個自由人了,我成了家,有了兒子!如果我真的考上大學,兒子怎麼辦?在最初的興奮之後,我冷靜下來,我放棄了要去參加考試,要爭取上大學的念頭,我認命了!

  可愛的兒子

  但是,命運卻早有安排!我通向大學的大門仍然為我開著!想起三年「自然災害」時飢餓難熬的日子,有一次媽媽給家裡人蒸飯的鐵皮筒筒抓米進去,她見我在旁邊一付眼巴巴的樣子,對我說:「小菊,我多抓點米給你,你吃了今後要上大學喲!」那時,我根本對大學沒有概念也不感興趣,一心想的是能吃飽飯。如今,在多年後的今天,媽媽站出來說話了,她居然支持鼓勵我去考大學!她對我說:「娃兒總要長大的,考大學就只有這一次機會,你不去考,將來要後悔的!」媽媽的話就像一道光在我心中閃過,它一下子把我點通了!點醒了!媽媽,你當年多抓給我的那點米是要排用場的喲!你當年說的那句話是要兌現的喲!我來了一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我—要—去—考—大—學!

  打定主意考大學後,我去找來需要的課本和複習資料。除了英語,我已經很久沒有摸過其他學科的書籍課本了,尤其是數學、物理、化學這些學科,從來就沒有進入過我的視線。1977年的高考定在該年的冬季,我只有幾個月的複習時間。比較起來,我的文科強於理科,而且英語是我的強項。於是,我就決定報考外語系,這樣,需要我做的事情就比較簡單了。我需要複習語文、歷史、地理、政治、數學而不需要複習英語。除了數學,其他幾科都是需要「背」的功夫。我不怕「背」,因為那時我的記憶力還好得很,「背」是我的強項。

  於是,我又拿出「文革」中當逍遙派時自學英語的方法。那時,我有一本美國著名作家傑克.倫敦寫的自傳體小說《馬丁.伊登》,那是一本英文原著。當時我的英文水平就只是一點課本上學的workers、peasants、students,Long live Chairman Mao!之類。但我和閨蜜同學了解到斯賓浩斯的遺忘曲線及循環記憶法,我便每天啃一頁或是兩頁這本原著,並把單詞的中、英文寫在一張小字條的正反兩面。啃這本書談何容易!大學英語專業的一、二年級學生都需要功夫喲!我這一隻小螞蟻,竟想爬上一座高山!但是我想:反正閒在家裡也沒事,就慢慢啃吧。每一頁上要查的生詞都多達二三十個,我就一個個的查,一個個地寫在小字條上,並按照循環記憶法死背它們。功夫不負有心人,幾個月下來,我居然囫圇吞棗地把這本書啃下來了!我這隻小螞蟻居然爬到山頂上了!從這個頂上往下面看,過去讀起來十分艱難的英語簡寫本現在讀起來輕而易舉。於是,我心裡有了底氣:我就用啃《馬丁·伊登》的精神,用橫下一條心去背成千上萬個英語單詞的精神,去背一切要考試的學科吧!

  下定決心之後我立即開始了行動。我把各科需要掌握的東西按章按節地閱讀消化並把它們濃縮成一些短短的表達:一段話,幾個字或者甚至是一張簡圖……只要這些東西能夠引導我還原到那個章節的主要內容。我把這些「提示」寫在一張張的紙條上,揣在兜里,隨時一邊看,一邊在腦子裡回想它的內容,一邊記憶。那時我仍然上著每周十六節課,批改所教的四個班的學生的作業。由於我居住的那間四面通風的教室學校另派了用場,我搬到教學樓里一間空置的、夾在教室之間、本來是用來堆放雜物的小房間裡。

  這間房子非常狹小,除了那張床、那把椅子和一張課桌,轉身都困難。我一把工作幹完就在那間屋子裡複習功課,每天都干到深夜一兩點。兒子仍在向婆婆那裡帶著,我每天晚飯後從學校所在的中山四路走到學田灣向婆婆居住的地方,大概需要四十多分鐘,就在這路上的時間我也抓緊利用。我一邊走,一邊看一下褲兜里裝的字條,然後就默想默記它裡邊的內容,真的是眼中無人也無物。有一次,一位初中同學朝我迎面而來招呼我,我居然既沒看見也沒聽見。這位同學大聲喊:「劉明瓊,你在幹啥子喲!」這才把我驚醒過來。

  我就這樣廢寢忘食地忙乎了好幾個月,終於走進考場,完成了我重大的使命,並且在分數線公布之後,得之我過了分數線。

  然而我差點氣昏了!重慶市教委為了防止中小學教師的流失,居然自行規定將教師錄取的分數線提高了幾十分!

  這下,我癱了!幾個月的熬更守夜,幾個月的廢寢忘食,幾個月的辛苦付出與殷切盼望全部付之東流!當年,我父母家三個子女參加考試,我和大弟都沒考上,只有妹妹和後來的妹夫考上了,我的大學夢似乎做完了!

  我真的是氣癱了!

  但是媽媽當年多抓給我的那幾顆米還在肚子裡!她說的那番話還在耳邊響!老爸的那雙期盼而又嘲笑的眼睛我躲不過!我自己的自尊心讓我不得安寧!我憋著一口氣,一股勁……不行,不能就此罷休,必須重新再來!於是,一切又再次重複,只不過這次努力更加玩命,不到黃河誓不罷休!

  1978年的夏天,我終於接到我所報考的西南師範學院的錄取通知書。我的分數名列我所報考的上清寺地區的文科第一名。本來,按照這個分數我是可以進入北京大學我喜歡的新聞系了卻我的夙願的,但國家教育部規定教師必須報考師範院校。於是,我去到坐落在北碚這美麗的風景區的西南師範學院,後來的西南師範大學,現在的西南大學外語系學習。在未接到錄取通知書之前,我把填在報考志願書上的幾個學校寫在幾張紙條上,讓兒子「抓鬮」,兒子一抓就抓到寫著「西師」的那張條子。這就是天意所定,這就是命運的指引。我的大學夢,終於變成了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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