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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 檄文變契約,邱行湘和徐遠舉先後背起了失去雙腿的楊光鈺

2024-10-03 19:56:05 作者: 黃濟人

  同樣由於職業的緣故,邱行湘過去的年代雖然也是同共產黨人一起度過的,但是畢竟相距一百米——如果國民黨軍隊的戰壕與共產黨軍隊的戰壕相距一百米的話。不過,在他未成為共產黨的戰俘之前,他還是饒有興致地觀察過國民黨的戰俘。1932年,邱行湘隨陳誠離開廬山牯嶺回防吉安時,羅卓英已率部速解贛州之圍、俘紅軍師長侯中英送十八軍軍部轉南昌行營;1943年,邱行湘隨陳誠駐第六戰區長官部所在地恩施時,來自國民黨監獄的新四軍軍長葉挺和妻兒三人應陳誠之邀,在恩施做客多日。邱行湘與共產黨的師長軍長相見之時,毫無「仰之彌高」之意,反覺囚徒與將軍,並無外貌上的區別。他也願意了解共產黨人的內心,可是他沒有機會。

  共產黨的監獄,使他與勝利了的共產黨人生活在一起。

  他忘不了黃埔村中的李主任。李主任南下之前,特地在村子裡走了一圈,與每一個國民黨戰俘握別。李主任對邱行湘說「望你多多保重」時,邱行湘竟找不到任何語言來回贈他。待邱行湘摘下他僅有的一支鋼筆追出四合院的大門,李主任已背著行裝騎著戰馬消失在風沙瀰漫的村頭……

  他忘不了井陘河畔的蔣所長。蔣所長陪伴他度過了人生第一個淒涼的除夕。在異地的爆竹聲中,被囚禁的國民黨戰俘們團團而坐,相視無言,經受著思鄉念人的折磨。連老成持重的龐炳勛部隊參謀長賀一吾也躲在屋角里暗暗落淚。就在這個時候,蔣所長推門進屋,坐在邱行湘身邊主持了一個文娛晚會。第一個節目便是這位蔣大鬍子的動作笨拙的扭秧歌……

  他忘不了功德林里的李科長。這位木匠出身的矮小的共產黨人,被國民黨戰犯取了個「無言君子」的綽號。那是一個酷熱的下午,當人們懶洋洋地躺在大通鋪上,聽見起床哨也不想動彈的時候,李科長已經在他們午睡的兩個小時裡悄然挖完了六畦菜地。從此以後,哪怕是剛剛躺下,只要有人說「無言君子」扛鋤頭朝後院去了,人們便會爭先恐後翻身下床……

  他忘不了管理處的孫副處長。有這樣一天,邱行湘從食堂歸來,在幽靜的碎石小道上,碰見年富力強的孫副處長和一位老態龍鐘的婦人並步而來。孫副處長把他介紹給那位婦人說:「這是我們這裡的老邱。」邱行湘不知如何稱呼婦人,打量之餘,單憑小腳、包頭、皺紋三項,判斷她應該是這位共產黨幹部的來自鄉間的母親或岳母,於是拱手道:「老人家好。」孫副處長趕緊解釋說:「她是我愛人。」……

  他忘不了醫務室的王大夫。這位農民出身的醫生的醫術也許不是特別高明、他取不出國民黨戰犯身上的日本人的子彈和共產黨的彈片,但是他可以痊癒他們心靈的創傷。王大夫永遠以他的白色罩衣上的紅十字去輝映每一位戰犯的臉龐,誰的臉色發黃,誰就會被他送回床位,而替補勞動者,往往是脫掉了罩衣的王大夫本人……

  他忘不了朝夕相處的劉管理員。就在邱行湘扛著一箱肥皂從總務科回到胡同去的路上,他看見劉管理員蹲在水龍頭下洗衣服。邱行湘剛從劉管理員的身後走過,卻不得不繞到他的面前,因為他在衣領上撒下一層邱行湘不認識的粉末。「這是什麼?」「鹼粉。」「為什麼不用肥皂?」「用慣了鹼粉,加上國家肥皂不算多。」……

  他忘不了素所尊敬的姚處長。為了聽取十三個小組的匯報,這位皮膚白皙的知識分子常常工作到夜裡12點。就在大前天的組長碰頭會上,姚處長又一次顯露了他的魄力:「你們回去告訴大家,今後接觸調查材料的人,態度儘量好一些。但是對有些動輒拍桌子打板凳的人,可以不理睬他。又要人家講,又要罵人家,真是豈有此理!今天康澤和沈醉與外調人員吵架,責任不在他們身上,他們不用檢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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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夜捫心,終不能寐。在邱行湘腦海上空高懸的關於共產黨人的銀幕上,依次出現的便是這樣一個個鏡頭。共產黨人也好,國民黨人也好,除去後天的色彩,先天都是人。邱行湘這樣想時,他開始以別人的同情心來判斷自己的行為,從而又以自己的同情心去判斷別人的行為。判斷的結果,他發現國民黨人的行為至少在客觀效果上與傳統的人倫規範有牴牾和失誤之處,以致讓聖潔的三民主義蒙上了「民不聊生、民怨沸騰、民變蜂起」的污垢。他雖然不能夠通過國民黨人的舉止去動搖三民主義的信仰,但是,他卻能夠通過共產黨人的行為來理解共產主義的事業。

  理解與效法,不到一百米的距離。

  戊字胡同第四小組裡有一個可憐的人。他失去了雙腿,憑藉纏墊著厚厚的棉絮的膝蓋走路。這就是國民黨第三軍中將副軍長楊光鈺,黃埔一期生,1947年清風店一役隨第三軍軍長羅歷戎被俘。關押期間,他偷了一條毛驢、脫逃石家莊,途中被民兵開槍打斷雙腿,以致身殘。在楊光鈺艱難的行程中,他碰見了國民黨官場裡面碰不見的事情。

  邱行湘蹲在楊光鈺的前面,讓他趴到自己的背上。自此,進澡堂,上廁所、開大會、看電影,他們形影不離。楊光鈺胸部有病,背他,必須挺著胸膛走,儘管邱行湘渾身力氣,終不免在把楊光鈺放回大通鋪的時候,灑下幾滴汗水來。汗水灑在睡在楊光鈺身邊的徐遠舉的手上,徐遠舉一下子站起來,抓著邱行湘的手說:「你的事情多,從明天起,我來背他!」

  邱行湘每當看見徐遠舉背著楊光鈺平穩地從自己身旁走過,總是想到戊字胡同壁頭上的那篇批評稿。他覺得奇怪:狹隘的心理可以製造煩惱,寬敞的心胸可以贏得歡快。戰書可以化為紙漿,檄文可以變作契約。即使生活在監獄的窄小的胡同裡面的人們,也隨著宇宙的運動,攜手並肩地跨進了文明時代的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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