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異樣
2024-10-08 09:35:09
作者: 褚七
許星不可置信地回頭。
韓琛指尖纏著繩,動作靈活,很快把她綁得牢固。他的手就搭在繩結上,低頭看她,目光晦澀、深暗。
幾秒後,他將手機放在許星座椅旁,隨即退後,關上車門。
「韓琛,韓琛……」意識到什麼,許星的音調陡然尖銳,像是從身體深處劃出嗓子,磨出了血砂般,近乎哀嚎地喊著:「你敢?!」
我絕不原諒你!
許星雙眼發紅地踩在座椅上,頭湊過去撕咬著繩結,她咬得太過瘋狂用力,嘴裡很快就嘗到血液的鐵鏽味。
繩結是韓琛用特殊手法打的,憑著蠻力咬了許久,也只是讓它微微鬆動了些許而已。許星脫力地坐回座椅,側頭看向後視鏡,那裡只照出了後面的道路而已——他早有預料,特意去了盲點處。
太殘忍了,你太殘忍了……
許星口中喃喃著,視野開始變得模糊,面前的光線扭曲,遠處映著的天空也仿佛瞬間變色,穿過擋風玻璃沉沉地向她壓過來,讓她透不過氣來。
下雨了。
鋪天蓋地的雨像是要把所有一切沖刷乾淨。
她就這麼目光呆愣地看了半分鐘,才緩緩地垂下酸澀的眼帘,剛一闔上就受到生理刺激般,眼淚帶著滾燙的熱度簌然而下,與此同時,她再次撕咬繩子。透過車內後視鏡折射出的沉寂面龐,連她自己都覺得詫異。
——
韓琛並不是毫無準備。他的確不擅長爆破裝置之類,就像很多文科生不擅長數學一樣,有所長必有所短。但幾年過去,他已經不是當初的韓琛。
從後備箱中迅速找好需要的工具後,他便剪開了最外層,開始拆卸電線。
五分鐘過去了。
七分鐘過去了。
炸彈衣一大半還裹在他身上。韓琛面色冷峻,仿若不知時間所剩無幾,低頭繼續拆解。
八分十秒。
八分二十秒。
八分四十秒。
炸彈衣依舊沒有被解開。
九分三秒。
韓琛不再拆解,轉而將炸彈衣從身上剝離。
爆炸聲夾雜在雨水傾落中轟然響起。
許星驟然不自覺地卸力,身子落回座椅,呼吸停滯幾秒,輕喊:「韓琛?」
沒人回答。
她靠在座椅上仰頭,眼淚橫流沒入髮絲,沒有再叫第二聲,繼續咬拆繩結。明明身體疲憊酸痛地叫囂著,卻發出了比之前更大的力氣,發了瘋似的掙脫。
也許是十幾分鐘,也許是幾個小時。許星也不知道究竟過了多久,等她手腕處擦痕鮮紅,終於能下車時,已是手腳酸軟,再一抬頭,便是強烈的眩暈感。
韓琛面朝下伏在地上,後背衣物零碎,一片血肉模糊。
她一瞬間心痛得仿佛不能呼吸,無意識地彎下腰,手抓著胸口衣服大口大口喘氣,眼淚一顆顆砸在地上。剛往前邁了一步,膝蓋就突然軟彎了下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啊!!!」
許星嚎啕大哭,一步步爬過去,手哆嗦著伸出去,卻無處可落,慌然無措了幾秒倏的起身,踉蹌著回頭找之前扔在地上的外套,路過車旁,想起什麼,翻出韓琛留下的手機,一邊撥打急救電話,一邊將外套墊在韓琛身下,做一切她所知道急救措施。
許是老天有意為難,信號不好,她撥了幾次都沒能成功,而韓琛仍舊沒有任何反應。
直到現在,許星也沒有去探聽心跳脈搏和呼吸,她覺得完了,什麼都完了。
「沒關係,我陪你,我陪你……」許星脫下身上的純棉T恤,將它綁在仍出血的傷口處,抱著韓琛低聲呢喃,隨即驟然發力,將他往車上拖。
剛拖了幾步,幾乎格擋了視線的雨簾中,隱隱綽綽地出現了一個身影。
許星直起身。
那是個穿著雨衣雨靴,農民打扮的中年男人。
沒等許星呼救,他看清眼前情況先是一愣,隨即快步跑過來。
「咋個傷得這麼嚴重?」老伯環視了下四周,說:「離這最近的醫院也得半個小時車程,我看這小伙子堅持不了,到那人估計都沒得了。我背著他先回村子裡找大夫看看吧,怎麼也得處理下再送醫院,你把他弄上來!」
「謝謝……」顧不上多說什麼,許星抬著韓琛壓上老伯後背,剛一鬆手,眼前就忽的發黑。
「你怎麼了?」
老伯遠遠地回頭,見她不動,喊了聲。
「沒事。」許星緩了幾秒,跟上去。
去村莊的路並不平坦,再加上大雨,泥濘難走。許是走習慣了,老伯腳步著實不慢,許星要小跑才能跟得上。她身上只剩一件打底吊帶,又擔心韓琛,一手虛扶著,不多時就激顫著打了幾個噴嚏。
老伯停下,回頭問她:「還行嗎?」
「可以!」許星氣息微喘地說,話落,可能是太累了,她竟恍惚瞥見韓琛修長帶血的手指動了動。錯覺還未分辨之際,他猶帶著雨珠涼意的手就落在了老伯頸上。
「韓琛!」她叫了一聲,老伯也下意識地不敢動了。
韓琛側過頭,幽黑深邃的眼眸定定地看向許星,看不出情緒,沒幾秒,又再次昏了過去。因老伯被制,一時沒反應過來,他直接仰面倒在了地上。
老伯的臉色在看見掉落一旁的槍枝時,驚恐到了極致:「他……這小伙子到底是什麼人那?」
「他是警察。」許星正蹲下.身把槍重新塞回他腰間,聞言,怕老伯不帶他們回村醫治,忙解釋:「老伯,我們不是……」
她頓了下,心頭迅速掠過一絲怪異。
「行了,先把他放回我背上。」老伯回過神,不太在意地擺了擺手,轉身半躬著,「不管你們是什麼人,我們村子裡二十幾號人也不怕。倒是這小伙子,再耽誤下去就難說了。」
「謝謝。」許星抿緊唇低聲說了句,抬起韓琛。
沒用多久,他們就到了村內。
這個村子出乎許星意料的並不貧窮,家家都是漂亮兩層小樓,襯著青山遠樹,景色堪稱賞心悅目。
雖在疾跑,可許星仍能感受到諸多目光透過將連成線的雨簾投在她身上,她倏的停住腳步,抬頭。
幾乎每家二樓處,都壓著道黑沉的身影。
此時老伯已經到了一處小樓門前,許星壓下心裡那股隱隱的不適感,跟過去。老伯正要掏鑰匙,門就從裡面開了。
一個穿著西裝的男人應聲而出,看見上身僅剩吊帶,且已然濕透,只能勉強遮掩的許星時愣了下,眼裡迅速划過一抹驚艷,轉瞬即逝,隨即避嫌似的扭過頭。
「爸,這是怎麼了?」他走過來,正要把韓琛扶下來,許星的身體先於意識,上前一步接過:「我來!」
韓琛的重量整個壓在她身上,著實吃力,許星也只是強撐著而已。她對這西裝男印象不錯,這會兒不免有些尷尬地笑了笑。
西裝男也沒介意,收回手,看她一眼,笑了:「男朋友吧。」
許星點了點頭,臉上卻已不自覺地流露出幾分急躁——她扶著韓琛的手上一片濡濕,傷口還在流血!
老伯連傘都沒來得及取就再次沖入了雨中,就是不知道這村里診所的大夫水平如何。
「放心,我爸去找啞婆了,她是我們村子最好的大夫,不比大城市的醫生差。」似是知道她在擔心什麼,西裝男在前帶路時笑著介紹:「啞婆年輕時誤食,導致嗓子壞了,日子一長,大家便都這麼叫,你也這麼稱呼就好。」
此人察言觀色的能力和心思之快讓許星有些詫異……這並不是在小山村可以鍛鍊出的能力。只是到底擔心著韓琛的傷勢,她現在也沒心思探究什麼。將人輕放在床上後,許星手在後腰上一摸,面色微變,又上下摸索了番,甚至把韓琛的衣兜翻了個遍。
西裝男見狀,問:「怎麼了?」
「手機丟了。」
或許是拖韓琛回車上時,又或許是方才他摔下來時。許星不禁皺眉,只覺異常煩躁不順,卻又得壓下聲線,緩聲問:「可以借我下手機嗎?」
西裝男把手機遞給她,說:「這裡信號一向不好,不如等啞婆看過後,我借車送你們去醫院。」
像是應和他的話,電話果然沒打通。許星將手機遞還給他,「那……先謝謝了。」話音剛落,就打了個噴嚏。
西裝男目光極快地掃了她一眼,頷了下首轉身出去。
他大概是去找衣服,許星眸光微斂。也不知道為什麼,這人一走,就莫名放鬆了許多。她雙臂環抱著摩裟了下,慢慢坐到床邊。
韓琛雙目緊闔,面容透著蒼白,整個人都顯得無力了幾分。清醒時那麼強悍厲害的一個人,現在卻連呼吸都是微弱的。
她心底驀地刺痛了下,情不自禁地伸手,將他額頭的碎發撥到一邊。指尖還留在鬢角時,男人忽的垂下頭來。
許星以為是像剛才在路上一樣恢復意識了,忙俯身叫了兩聲,卻全無反應,唯獨溫熱的呼吸噴灑在她手臂裸露的肌膚上,柔軟的唇也不經意地貼著。
她愣了一會兒,低頭自嘲地笑了聲。
這時,腳步聲響起。
進來的是個面容顯得極其蒼老的女人,頭髮枯黃摻雜著幾縷銀絲,應該就是西裝男口中的「啞婆」。
她的視線掠過許星,放在床上重傷的韓琛身上,眼裡顯而易見地閃過一絲詫異。
許星起身讓出位置。
啞婆處理傷口的手法嫻熟,的確是個會醫的。許星靠在牆邊看著,眼前恍惚了下,終於後知後覺地感到從身體深處傳出的疲憊。
——
與破碎衣物粘連的皮肉被白色繃帶纏繞遮掩起來,卻仍顯得觸目驚心。啞婆收拾好用具,從口袋裡取出本子,翻到空白頁拿筆在上面寫道:「傷口面積很大,我只能暫時止血,需要儘快把人送到醫院。」
許星點頭,十分真誠地說:「謝謝您!」
啞婆又抬頭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在光線稍暗的屋內凝著某種深沉的,不可言說的意味,她一怔。
西裝男早在啞婆處理傷口時就來了,手中不出所料地疊著套乾淨衣物,只是或許知道許星不可能在這時離開,遂一直在旁邊等著,這會兒走上前,抬手示意了下,說:「你可以去那個房間換衣服。」
許星本是急著把韓琛送到醫院,但她也不能一直就穿著件吊帶,便照例接過道謝,走入房間。
放下衣物後,她頓了下,又返回將門反鎖,盯了門把手片刻才轉過身,手捏在衣擺處緩緩上提。剛剛露出纖細柔韌的小腹,似是聽到什麼動靜,許星手上一松,幾步開門出去。
門外只有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韓琛,西裝男、啞婆、老伯都不在。
她倚在關閉的門上片刻,幾乎是顫慄著走向韓琛。
西裝男指給她換衣的房間,隱蔽處有不少設備,與韓琛當初在她家安裝的極其相似。
沒有雞鴨鵝養殖種地,卻家家富裕、沒有女人小孩在外勞務,入目所及皆青壯年男人……還有啞婆的目光……
她早該想到,居然現在才反應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