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2024-10-02 07:30:54
作者: 若虛
一對白玉蓮捧了出來,雕鑿得極精緻,不見一絲的糙角,蓮瓣向四周撒開,仿佛一個敞開的胸懷,玉的沁色很勻淨,捧在掌心,宛如一掬乾淨的泉水。
黃月英捧住玉蓮,慈祥地看著跪坐在她右手邊的年輕人,方臉膛上有一抹發燙的紅,兩隻手規規矩矩地放在膝蓋上,一直沒有抬頭。
「這是太后所贈信物,你與果兒,一人一枚,」黃月英溫和地說,她微微停頓著,「你若不願意,盡可告訴我,我代你回絕太后,太后明理,她不會責怪。」
姜維還是沒抬頭,手心已滲滿了汗,膝蓋上蓋出了兩個濕漉漉的巴掌印。他壓根兒不知心裡是個什麼想法,太后忽然賜婚於他太過震驚,不啻一記驚雷,炸得他平靜如水的生活巨浪滔滔,他還沒有從那巨大的驚訝中抽身出來。
「我知道,」黃月英的語氣很柔軟,「你大約還顧慮著自己過世的妻子,可三年喪期已過,尋常人皆可續弦再娶,並不違大義。自然,我不逼你,到底要心甘情願才行,這事原是太后的一番美意,成不成還待說。我仍是那話,你若不願意,我代你回絕太后。」
黃月英說不逼姜維,可每個字都像在逼,太后賜婚,丞相夫人親自出面議親,場面已搭得很大了。姜維有種被趕上祭台的倉皇感,到底把冰清玉潔的丞相千金嫁給一個喪妻的鰥夫,本已很受委屈了,他覺得自己若拒絕,太驕矜不知好歹,若欣然贊同,又總覺得彆扭。
可是,心裡仍然彆扭著,他皺起了眉頭,兩隻手死死地按住膝蓋,汗已從掌心滲在腿上,抹開熱乎乎的一大片。
黃月英約莫能猜得到他的糾結,她不做催迫,卻幽幽地提起另一件事:「果兒回家了,無論你願不願意,見她一見。」
「啊?」姜維終於抬頭,他這當口才回過神來,黃月英請他入府原來不僅僅是議親,還想讓他見諸葛果。可他只猜到第一層意思,偏沒想到第二層,孤男寡女同處一室,這要傳出去,可是個什麼名聲,姜維窘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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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月英把白玉蓮輕輕放在一面髹漆案上:「你放心,不會誤了你。」她這一句話說得姜維剎那紅了臉,她和藹地笑笑,款款地走了出去。
便在黃月英出去的一霎,姜維也想奪門而出,他覺得自己掉進了一個陷阱里,挖陷阱的主謀者本是好意,可對他來說,卻是無形的傷害。
他磨蹭著,走還是留這一對矛盾,像兩軍對壘,彼此不分伯仲,爭得頭破血流,還沒有個結果。
門卻忽然開了,一個人影投了進來,她在門後站了一會兒,似乎在猶豫,沙沙的風掀起她的衣衫,讓她顯得格外孤寂病弱。
姜維忽然就緊張了,此刻盛滿心中的不是走還是留的矛盾,卻是如何面對這個女子。他看著她的剪影貼著門,便像是倚著牆悄悄生長的野百合,芳香都裹束著,美麗也隱藏著,便是那老去也悄然無聲。他便呆呆地凝著她的影子,連招呼她進屋來的勇氣也沒有。
他能指揮千軍萬馬,他能開疆闢土,建立不世功業,偏偏不能對一個弱女子坦開胸懷。
諸葛果在門口站了很久,也許在給自己積蓄力量,她慢慢地挪動步子,便似攀登險峰,也沒有關門,門外的雪光反照進來,映著她蒼白瘦削的臉。
她仍是道士裝束,不施鉛華,比上一次見到她時,似乎又瘦了,下巴撮尖了,頰邊有黑影掃上眉梢,仿佛經年傷心留下的哭痕。因為瘦,眼睛顯得很大,神采卻有些黯淡,給人一種惹人憐惜的楚楚風姿,她在姜維的對面坐下,兩隻手輕輕搭在一起,仿佛在無形中保護著什麼。
「你……」姜維張著口,卻不知該說什麼。
諸葛果忽地道:「太后的意思,不是我的意思。」
姜維愕然,諸葛果這開口第一句,倒讓他始料不及。
「你可以回絕。」諸葛果憂傷地說,「我如今清修之身,其實也不該有世俗之念,你若回絕,稱你的心,如我的意。」
姜維怔怔地看著諸葛果,這個女子的平靜沒讓他輕鬆,反而讓他感到揪心的難過,「我其實……也沒有……沒有、」他死死地抓住手掌,逼自己說出來,「沒有不願意……」
諸葛果微微一震,她像是不敢相信,錯然地打量了姜維許久,半晌,她喃喃著:「可是,姜阿兄,」她艱難地嚅動著嘴唇,「你知道嗎,我、我不能養育子女……」她把頭低下去,雙肩一陣抽搐,仿佛在悄悄地哭。
這是姜維當真不知的隱秘,這讓他震驚,也讓他難過。他此時卻是知道了,為什麼諸葛果會選擇清苦的修道生活,她不是不眷戀紅塵,而是紅塵拋舍了她,他對這個女子瞬間生出無限的憐惜和疼愛。
「不要緊。」他輕聲道。
諸葛果怔住,她抬頭對上姜維的眼睛,那清炯的目光里充滿了真誠,並沒有一絲一毫的虛情。
姜維站了起來,他翻身將案上的白玉蓮拿起來,小心地握在手裡,一步步地走向諸葛果。
諸葛果緊張得不能呼吸,她像被施了定身法,一動不動地看著姜維慢慢靠近她。她聽見他的腳步聲噗噗如心跳,她看見他清亮的眼睛離自己越來越近,還有那細弱得不知是什麼的聲音,似乎是他勻淨的呼吸。
姜維在她面前緩緩蹲下,他將一枚白玉蓮握在掌心,另一枚卻緩緩地遞給諸葛果,他露出了乾淨的笑。
諸葛果愣了一下,她看著他的笑容,她在他的笑容里找到了久違的勇氣。她不再猶豫,她向他伸出手,彼此的掌心輕輕摩挲,彼此的溫度在一瞬間交融,宛若等待千年的邂逅。
她終於握緊了白玉蓮,卻以為那臥在掌心的不是一枚玉,而是握住她那也許終將有所依的後半生。幸福來得太遲,可也太美好,許多年壓抑的感情都奔騰了,她把臉埋下去,終於哭了出來。
太陽出來了,雪卻沒有化,仍靜默著蒼白的面孔,亭台樓閣一派冰雕玉砌,陽光一照,明晃晃白瑩瑩,奪目得逼人眼。
那從雪地上折射的陽光跳上窗台,刺進了暖融融的房間,諸葛亮抬手擋住了,因見門被風吹開了,他起身去拉關上,回身看見張鉞蹲在炭爐邊跳腳,一面烤火一面咧咧:「冷,真冷。」
諸葛亮笑道:「有這般冷嗎?」
張鉞哀嘆一聲:「怎不冷?還是南中好,天冷了,便往南走,縱算是仍得著重衣,也不至下偌大的雪,凍得人不能動彈。」
諸葛亮瞧著張鉞那縮頭縮足的模樣,越發可樂:「你可在成都待了近十年,還不慣?」
張鉞攢眉蹙額:「難。」他在火上搓搓手,「我到底是南中夷人,雖當了漢官,著了漢家衣裳,魂還是夷人,天生的秉性,好比人身上的胎記,剔不掉。」
這話說得諸葛亮一震,他略帶悵惘地望著張鉞,著漢家衣裳,漢話說得極利索,活脫脫一個漢家兒郎,若不是他自己提醒,他幾乎也忘記了這個年輕將軍原來是南中蠻夷,不禁一問:「想回南中嗎?」
「想呢,我去年才回去一趟,只是來去匆匆,連南中的酒也沒來得及品嘗,奈何!」張鉞遺憾地說。
諸葛亮安慰道:「以後還有機會,不急。」
張鉞悶悶地嘆氣:「我現在是朝廷的人,身不由己,哪裡能像過去般自在,天不拘地不管,想上哪兒便上哪兒。」
「後悔了嗎?」諸葛亮用長輩的口吻說。
張鉞眨眨眼睛:「有一點兒,」他忽地一笑,「也不太后悔,這輩子能跟在丞相左右,也值得了。」
這一番不造作的表白便似那清亮亮的山泉,不見一點兒雜質,諸葛亮很是感動。蜀漢的眾多官吏,有的有求於他,有的對他又敬又怕,有的甚或閃爍心意。唯有張鉞,不求回報不問後果,做多大官建多大功都沒所謂,似乎只要跟在自己身邊,於他便是莫大的福祉。有時候,諸葛亮感覺他很像修遠,永遠保有一顆純粹的赤子心。
他匆匆掐掉心裡的聯想,說道:「玉符,過了年,你便前往漢中。」
張鉞聽出意味來,他登時來了勁頭:「丞相,是不是又要北伐?」
諸葛亮翻開一冊文書:「還需陛下恩准。」他取來毛筆,一面在文書上落筆,一面說話:「再一事,蒲元前日來書,斜谷邸閣已建好,你這次去漢中,將糧米一併運入斜谷,你親自率兵屯守。」
張鉞聽說諸葛亮要運米斜谷,他像是在暗夜裡摸到一束光:「丞相,這次出兵,莫不是從斜谷北上?」
諸葛亮抬起眼睛覷了他一眼:「軍情機密,怎能宣於人口?」
張鉞忙打消了刨根問底的念頭,只好靜等諸葛亮做事,乍想起北伐在即,又覺得極興奮,胸口燃燒出一團暖意,寒冷也忘卻了大半。
諸葛亮終於寫好了信,緘了口交給他:「這是給蒲元的書,你一併帶去。」
張鉞把信揣入胸兜里,還摁了一摁,笑嘻嘻地說:「丞相,蒲元制兵真真是鬼斧神工,不愧是巴蜀『兩絕』。」
「兩絕?」諸葛亮一怔。
「蒲元制兵,趙直占夢,可不是兩絕嗎?」張鉞的表情很認真。
諸葛亮啞然失笑,他幽幽一嘆:「趙元公行蹤不定,往往一霎邂逅,便不知所往,亦不知他如今身在何方。」
「我聽說他回成都了,他家小都在成都,縱然天涯歷遍,也不能不回來。」
「是嗎?」諸葛亮心念一動,他將文書一冊冊翻開,像打開了一個念頭,「這樣……玉符,你去請他來丞相府,便說我有事求他。」
張鉞面有難色:「就怕他不肯,丞相該知道,趙直這人怪著呢!」
諸葛亮略帶揶揄地說:「無妨,請個文弱之士,對無所不能的張鉞來說,應不是難事。」
張鉞捶了一下拳頭,瞬間拿定了不容轉圜的決心:「行,我去請,他若不來,我綁了他來!」
諸葛亮不禁一笑,他點點頭:「你去吧。」
張鉞起身行了一禮,款款退出了門。
諸葛亮見得張鉞離開,先謄了幾冊公文,靜靜地坐了一會兒,聽得炭火噼啪跳躍,火光流淌著,仿佛折了腰的女兒身姿,心中存著事,總也覺得不踏實。他把文書挪開,拿起白羽扇,推門而去。
迎面的北風讓他打個寒噤,蓄在竹葉上的水絲吹落下來,像細長的銀針般密密地斜掃而墜。他舉起羽扇遮住頭頂,那蜘蛛網似的水絲便順著羽毛飄飛,宛若垂在眼前的一簾。
他方走出去十餘步不到,卻發現黃月英也正朝他走來,兩人忽忽地收住了腳步。
諸葛亮一笑:「我正要尋你。」
「我也有事尋你。」
「你先說。」諸葛亮道。
黃月英走近他,兩人離得近了,她說話的聲音很輕:「我是為果兒的事……」
諸葛亮似笑非笑:「正巧,我也為果兒。」
「你也為果兒?」黃月英驚愕,她看著諸葛亮,那清湛的眼睛像鏡子似的照亮了她的心,她忽然明白了,淒淒地說:「你想問我什麼?」
諸葛亮凝視著她:「你告訴我實話,果兒的事,是不是你去請命太后求的婚姻?」
黃月英沉默有頃:「是我……」
「果然是你,」諸葛亮長嘆一聲,「我忽接太后之旨,便以為事情蹊蹺,這若干年來,並無人提及果兒婚事,如何忽有這一道賜婚之命,想起你才入宮朝賀,也只有你有此機會向太后陳情。」
黃月英低聲道:「知道你怨我,可我是覺得果兒可憐,才去求太后賜婚……你是丞相,肩上挑著江山社稷,我只是一個母親,只想遂了女兒的心愿……」她說不下去,聲音漸漸哽咽了。
諸葛亮油然生出憐惜之情,他有些傷感地說:「我不怨你,說來,是我對不起你們,我沒有盡到做父親與丈夫的責任……」他舉手揩掉妻子臉頰邊的淚珠,動作很是溫柔。
竹林里的風漸漸大了,黃月英情不自禁地挽住了他,在他肩上輕輕一靠,卻只是短暫的一霎,她仰頭望著他,露出爛漫笑容來。
「沒有對不起,我心甘情願。」她一字一頓地說,像只避風的小貓,把臉埋在他早失了溫暖的胸膛里。
幽幽一夢醒來,便似隔了百年光陰,已不記得夢中到底經歷了怎樣的曲折故事,是大悲,抑或大喜,都像在極遙遠的過去匆匆掠過窗前的一片剪影,時間過去很久,記憶都稀釋了。
劉禪從暖烘烘的被窩裡鑽了出來,雪光透過窗欞泌進來,將微暗的房間抹開了偌大的缺口,窗外有輕寧的水聲,似乎是雪化了,仔細聽一聽,又恍惚是風。
他沒精神地嘆了口氣,像是沒睡夠,連續地打了數個哈欠,懶怠地漫撒著目光,卻看見一個女人。
是的,是一個女人。
女人半夢半醒,鉤月似的眼角有瑰色的水痕,仿佛誰昨夜烙下的蜜吻,烏黑的長髮在枕上撒成一簾波浪,白皙豐腴的胳膊在被底緊緊地摟住皇帝的腰,像纏住他的水草。
女人很美,可美得太惹人矚目,劉禪其實不喜歡這種美,他嫌太閃爍了,那是他不能掌控的美艷,仿佛燦爛的太陽,扎人堆里總是光芒四射,那骨子裡的風騷味道隔著一條河也能捕捉到。他更喜歡小家碧玉的俏麗,美麗卻不妖媚,天真卻不造作,一顰一笑都讓他欲罷不能。
劉禪抬起女人的胳膊,將她輕輕挪開,卻是這並不重的動作,女人徹底醒了,蒲草似的睫毛抖動著,她哼了一聲:「陛下……」
劉禪沒應她,宮人們見皇帝醒了,捧著熱水、外衣躬身走上來,黃皓躬身走在最前邊,跪在床邊伺候皇帝沐浴。
許是皇帝沐浴的動靜大了些,女人往被褥里縮了縮,半裸的身子像包在蛹里的蠶寶寶,白生生,嫩滋滋。
劉禪掀開被子,坐在床沿把鞋穿上,兩隻腳在地板上輕輕磨蹭,也沒有站起來,只是坐著默神,似乎在想什麼心事。良久,他低低道:「明日,你出宮去吧。」他的語氣很淡漠。
女人把臉露出來:「出宮?」
皇帝用背對著她,看不見面孔,只聽見聲音寡然如白水:「你自入宮朝慶,已在宮裡盤桓了半個多月,該回去了,不然你丈夫豈不起疑?」
半個多月了,他打著太后留宿命婦的幌子,和這個女人廝混在一起,顛倒龍鳳,巫山雲雨,像個痴迷肉色的淫漢子,跌進了有夫之婦編織的淫靡網中。
「管他呢!」女人滿不在乎地說,她自和皇帝勾搭上手,早把家中那糟老頭子忘去了蠻荒年代。
劉禪沉沉嘆口氣:「你不管,我不能不管,到底你是宗室命婦,論輩分,我還得稱你一聲叔母。」
「叔母?」女人像聽見什麼極有趣的笑話,咯吱咯吱地笑開了懷,她像魚一樣地蠕動著,一點點爬向皇帝,兩條白膩的胳膊從後面圈住了皇帝,「陛下可真有趣。」
劉禪用力掰開她的手,他歪著頭,顯得很沒精神:「我是說真的,你該出宮了,我會安排心腹送你出去,你陪了我這許多日,便為這難得的情分,我也不會虧待你,你想要什麼,只要我能辦到的,我盡力為你辦。」
女人愣了,她有種賣身當娼妓的感覺,雲雨中賣了肉色,賺得盆滿缽滿,卻賺不來嫖客的感情,她裹著被子坐了起來,輕輕咬著牙:「陛下,要趕臣妾出宮嗎?」
劉禪沒有表情地笑了一聲:「你本來也不是宮裡人,沒有誰趕不趕。」
女人從鼻孔里哼著不滿的聲音:「是嘛,那臣妾與陛下的數夜歡合,算怎麼回事?」
「那你想怎麼著?」劉禪忽地回過頭,雙眉蹙成一條線,臉上的肌肉擰得極緊,又兇悍又刁鑽,「讓我娶你,納你為妃?」
皇帝的忽然變臉讓女人駭然不敢吭聲,她吞了一口唾液:「我、我……」
劉禪狠狠地說:「我只能娶我必須娶的女人,你懂嗎?」他說著這話,卻把心底深埋的痛苦牽扯了出來,他被這痛苦折磨得難以自拔,為了排解那如山般沉沉壓下的宿命悲感,他和這個陌生的女人穢亂宮闈,每一次荒唐的洩慾,也只是在發泄太過沉重的苦悶,而不是傾訴愛。
若沒有愛,一切都是逢場作戲,他便是和千百個女人調情風月,也仍然無所謂是否快樂,他甚至可以連她們的面目也不必記得,他不愛她們,他已沒有愛了。
女人也不知懂不懂,她原來以為這個生得清俊面孔的年輕皇帝是個風月老手,說得溫柔體恤的情話,懂得憐香惜玉的深情,可數夜交歡,換來的卻是他翻臉不認人的冷酷。她還道皇帝對她有感情,如今想來,皇帝貪戀的或者只是她青春美麗的身體。
劉禪抬腿站了起來,他用冷冰冰的語氣說:「你明日必須出宮,咱倆的事不許說出去,你該知道輕重!」
女人一個字也說不出,她又害怕又傷心,把臉埋在被子裡,嗚嗚地哭了起來。
劉禪聽見女人的哭聲,停了一下,卻沒有回頭,他緊蹙的眉頭鬆開了,神情有些淡淡的哀傷,默默地走了出去。
有黃門急急地走了進來,手裡捧著一紮文書,正是今日尚書台所上的朝臣表章,劉禪一面走一面將第一份奏表拿起來,一行字映入眼底:
丞相領司隸校尉益州牧武鄉侯臣諸葛亮上。
劉禪的手顫抖著,他把那奏表緩緩展開,只看了數個字,他便失了閱讀的耐性,奏表在手裡低低垂下,他像失魂似的念叨道:「為什麼?為什麼?相父你要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北伐……」
「長安比成都好嗎?」
「打仗比太平好嗎?」
「餐風飲雪比安享富庶好嗎?」
許多的質問爆出來,可沒人回答他,只在淒冷的北風中化成水,灑在奏表封合處那墨黑的名字上。他狠狠地掐著諸葛亮的奏表,掐得手掌瘀青,仿佛掐斷了他自己無從做主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