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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澹蕩春台

2024-10-02 06:56:18 作者: 顧長安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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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顯德八年冬,帝攜太子少保李時序、戶部尚書高谷微服私訪北境,恰逢北地女兒節。城中張燈結彩,燈市如晝,堪比中州上元佳節。彩燈遍掛,上有燈謎。凡有猜中燈謎者,皆有獎賞。

  眾人都在邸報上對雲城繁華有所耳聞,但親見之下,仍有幾分震撼。男女老少,各色人等,有的臉上還戴著異域的面具,服裝膚色甚至語言也各異,但卻是相處融洽。

  李時序對著一個燈謎苦思冥想了半天,不得其解。忽然身邊一個十幾歲的女郎問道:「先生,這一謎您猜還是不猜?」

  他正踟躇呢,不信自己猜不出這小小燈謎。高谷在旁笑著道:「他猜不出來,姑娘請便吧。」

  那女郎莞爾一笑,對著攤主報了答案,果然猜對了。李時序沒想到答案竟是一苗蠻物品。他笑著搖搖頭,「沒想到這北境之地的女子,竟然也有這樣的見識,叫人刮目相看。」

  那女郎拿了獎品,聞言頗是得意,「這算什麼呢,雲城的女孩家讀書進學堂的可多了,這東西我在書上見過。先生可曉得我們長信王妃,那是《周文大典》的主修呢!這女兒節就因王妃而來的。」

  蕭煦在一旁靜靜地看著著繁光滿天,忽然問時影,「今日可是立冬?」

  時影道:「回主子,今日就是立冬。」

  立冬,是她的生日……女兒節。

  一個人該怎樣捧一個人在心上,才會將她的生日定做節日?讓傾城為她燃起煙花,為她載歌載舞,為她燈火長明。

  舉目間看到一個青年男子,他的肩上馱著一個五六歲的女孩子。那女孩子手裡拿滿了好吃的、好玩的東西,正擠在人群里猜燈謎。是韓昭和他的小遂心。

  在王韞的說服下,每年冬日,他都會放遂心到雲城來見她的父母。那小小年紀就有國母之風的女孩子,原來在父母面前笑得是這樣無拘無束啊。

  這是他的城,這是他的子民,可所有人間的繁華熱鬧,都與他無關。他感到心在隱隱抽痛。

  一個戴著面具的女郎手拉著兩個男孩子從他身邊走過,那熟悉的身影讓他下意識就叫出了聲,「小栗子!」

  然而女郎和男孩子們談笑著走遠了。

  沒有小栗子了。他的世間再無佳人。

  待到走出了好遠,男孩子輕輕握了握女郎的手,「姐姐,你剛才聽見了沒有,有人叫你小栗子。」

  女郎俯身一笑,「嗯,我聽見了。但我不是啊。」

  她直起身就看到自己的夫君和女兒,他們也看到了她,迎著她走了過來。

  韓昭牽住她的手,「走,咱們去天香樓吃好吃的去!」

  2

  「噯,那位小郎君,敢問尊姓大名?」

  「我嗎?我叫韓昀。」

  「小郎君今年貴庚呀?」

  「我今年五歲,虛歲六歲,毛歲七歲,四捨五入有十歲啦。」

  「敢問小郎君,可知道長信王府怎麼走?」

  「哈!你問對人了。我就住在雲城長信王府。」

  「呀,那小郎君可是小世子?」

  「不不不,我爹爹是衛國公韓伯信,母親是大長公主。你們要打聽誰?」

  「咱們仰慕長信王已久,想打聽打聽長信王的事。」

  「長信王啊?那是我的大哥哥,大名韓昭,外號狼王,傳說中的大周戰神!」

  (鼓掌聲起)

  「再問小郎君,長信王平日裡都有些什麼消遣?」

  「大哥哥的日常:巡營練兵抱老婆打弟弟……噯,平寧哥哥,別捂著我的嘴!好好,我不亂說話。大哥哥的日常:巡營、練兵、抱老婆、偷偷打弟弟。」

  哎呀,別走別走,你們怎麼不信呢,人家可是個從來不會撒謊的好孩子啊!

  3

  清辭感覺到有人從身後抱住她。她才剛睡下一小會兒,正是困到一點都不想睜眼的時候,更不想動。她現在睡得總是很香,人沾著枕頭就能睡著,不再有噩夢,不再會忽然驚醒,甚至連母親都不曾再夢到過了。

  身後是她熟悉的氣息,嗅著就會覺得安寧。她沒醒,唇卻不自然地就微微翹起來了。一雙手搭在她腰間,把她向後拖了拖。

  此時是北境雲城的夏末時分,還有些暑氣未消。身後人太暖,不一會兒她背上就塌了一身汗。還有更熱的地方,擾得她沒了睡意。

  「熱……」她不滿地擰了擰肩。

  「穿這麼多,能不熱嗎?」身後人聲音含笑。

  接著清辭感覺肩上一涼,只剩抹胸了。她打了個寒顫徹底醒了。翻過身看到韓昭正噙著笑望著自己。應該是洗漱過,寢衣領口松鬆散散,露出好看的喉結和半片結實的胸肌——這人大約是屬孔雀的,兩人在一起時,時時都要展示一下自己的美貌。

  確實也是養眼的。她也愛他的好相貌,有時候看到他的喉結,都想摸一摸,咬一口。才從覺里醒過來,骨頭都是酥軟的,人也懶散,所以一時沒有興致,又合上了眼。

  竟然一點不為美色所動?難道是看多了,顯不出他的美貌來?……韓昭感覺到自己被漠視了,委屈極了。

  指腹摩挲得她臉上漸漸浮起了紅暈,呼吸也亂了。她睜開眼睛,那人也抬起臉可憐巴巴地望著自己,像等著施捨的小餓狼,露著精壯的胸腹。小將軍又來施美人計了。

  她甜笑出聲,故意退了退,躲開那不圖謀不軌的腰腹。抬眼看了看時辰鍾,「不是去赴宴了嗎,怎麼就回來了?」

  「你知道我最不耐煩應酬。能躲清淨還不早點回來?頭還疼不疼?」

  顯德六年,清辭嘔心瀝血主持修完成了《周文大典》,除了女兒遂心,對上京,她心中再無牽掛。托韓昭按醫書上的方子配成了一味名為「沉寐」的假死藥,服藥後,人並不會真的立刻斷氣,而是會時不時陷入昏迷,且昏迷的時間一次久過一次。就這樣,韓昭將她帶回雲城長信王府。

  開始韓昭也是怕狠了,服了解藥,清辭總也醒不過來。好在有王韞幫忙,也算蕭煦還有一點良心,韓昭終於是將韓遂心帶回了家,試圖喚醒「將死」之人。是藥三分毒,調養了小半年,清辭才算是徹底康復。韓遂心住了陣日子又回了京,雖然不舍,但每年總能見上。

  只是清辭頭疼的舊疾一直無法根除,每每犯病,韓昭總要緊張個半天。今天是督司周大人家長孫的滿月酒,清辭因頭痛索性就在家呆著了,連冰盆也不敢放。

  因韓家同周家的孩子同在府學裡讀書,脾性相投,兩家素日往來也算頻繁。今日韓府里幾位小爺都去了,韓昭在周家喝了兩杯,見那幾位小爺正玩得樂不思蜀,趕緊溜了回來。

  清辭搖搖頭,「吃了藥已經不疼了。」

  韓昭見她鼻頭上沁了一層薄汗,拿了她枕邊的扇子輕輕給她扇起來。「你醒了正好同你商量件事。」

  「嗯,你說。」

  「最近我叫平寧物色了座宅子,在城東,比長信王府寬敞。離府學也近,省得那幾個小鬼每日裡起早嗷嗷叫。趕明兒叫他們收拾收拾搬過去。」

  那幾個小鬼,說的是他的弟弟。自從蕭蓉生完了二弟韓昕,就像是枯木逢了春、新春回大地,接著又生了韓旼。這還不算,「不意雙珠出老蚌」,又得了一對雙生子韓暘、韓昀。韓伯信整日眉開眼笑,只有韓昭在一旁看得直皺眉頭。好好一個長信王府,整日被這群小屁孩的哭喊吵鬧聲吵得腦殼疼。

  昨日他更是受了驚嚇,因為蕭蓉又被診出了喜脈。闔府上下都在恭喜韓伯信寶刀不老,甚至連大夫都忍不住問這二人是否有什麼祖傳生子秘方。這夫妻倆一臉謙遜,只道是天意,沒什麼秘方。

  在雲城,最有名的是狼王韓昭,比韓昭更出名的是狼王的爹娘。老來得子,還三年抱倆,五年抱四。那些求子的,連求子觀音都不拜了,都來摸長信王府門前的獅子……

  韓昭欲哭無淚,抱住韓伯信快要哭出來了,「爹啊,求你們了,別再生了,我再也不想要弟弟了!娘啊,你的肚子撐不撐得住啊?」

  反正他是撐不住了。這一對活寶爹娘,只管生不會養。臭弟弟們一個兩個,整日裡纏著清辭。媳婦明明是他一個人的,結果他得到的關注最少。

  真是要氣死人,他前半生吃完「大哥哥」的醋不夠,現在後半生還要吃二弟弟、三弟弟、四弟弟、五弟弟的醋,也許很快就要多吃一個六弟弟的醋了。

  不,他吃醋吃撐了,再也不要吃了!

  蕭蓉卻不以為意道:「你怎麼知道是弟弟,這胎一定是妹妹!」

  韓伯信是妻奴,只會附和,「對,也該是個女兒了,和公主一樣好看。」

  韓昭擦乾眼淚,想著再這樣下去不行了。蕭蓉太能生了,又會生,那小鬼頭們一個賽一個好皮相,完全顯不出他的容貌來了,他心中隱隱有了人老色衰、色衰愛弛的危機感。早日分家才是正經。

  清辭眨了眨眼,「這不大好吧,這不就跟分家一樣?翁姑會不高興的吧?」

  韓昭腹誹,他們都不管我高不高興,我還管他們高興不高興?但心裡這樣想,嘴上可不會這樣說。清辭從小孤單,嚮往熱鬧的大家子生活。加之韓遂心不在眼前,倒把滿腔的母愛全投到了弟弟們身上。反正已經有了女兒了,兩人對子嗣一事都不怎樣執著,抱著順其自然的心態。加上清辭那時候生產艱難,又一直吃著藥,韓昭覺得她不再生育倒還輕省些。

  韓昭丟了扇子,往她脖子裡鑽,輕咬了幾下,不滿道,「你就不管夫君高興不高興了嗎?」

  清辭怕癢,笑著縮著脖子,「你為什麼不高興呀?」

  不說這個還好,說了韓昭更惱。上回邊境巡營,十多天才回家。血氣方剛的年輕人,在這上頭沒有知足的,更遑論小別這許久。他揣著一腔春意,快馬加鞭回了府,小別勝新婚,那一種急不可耐,簡直沒法說。

  但畢竟是愛潔淨的人,他狠親了她一會兒,沖她眨了眨眼,低笑著道:「乖乖等著夫君。」然後便去洗漱。他心急火燎洗完了澡,往床上一撲,發現老婆不見了!

  一問丫頭才知道小四爺夜裡做噩夢,哭著鬧著叫姐姐,嬤嬤安撫不下來,只得過來請王妃幫忙。對哦,這群臭小鬼,連「大嫂」都不肯叫,一個兩個只愛叫姐姐。拗不過他們,就隨他們去了。

  韓昭乾等了半天,不見人回來,慾火熬成了怒火。第二天在老四屁股上來了兩下,說小孩子踢兩腳夜裡就不做噩夢了。結果呢,臭小孩到清辭那裡告狀,他被罰睡了兩夜書房,求了半天並再三保證不再打弟弟,清辭才允他回房。

  還有那回,蕭蓉給清辭裁新衣。這個娘也是個娘,總愛給清辭買東西,因是長輩所賜,清辭不得不穿戴起來。弄得他送的衣服都沒機會穿。那小鬼頭們,一個賽一個會阿諛奉承,圍著清辭道:「姐姐你好漂亮!母親好會挑。」

  最後那小四吸溜著鼻涕冒了一句,「姐姐,等我長大了也娶你做老婆。」呵!這是弟弟嗎,這簡直養了一群狼崽子啊。趁著清辭去換衣,小四爺自然挨了一頓揍。不過這會韓昭學聰明了,威逼利誘,誰再去告黑狀,他就打得誰媽都認不出來。

  還有一次,那夜裡電閃雷鳴,小嬌妻正在他懷裡撒著嬌,誰曉得來了一串臭孩子,爬上了他的床,裝得可憐巴巴地說:「姐姐我們好害怕。」他被擠得沒了落腳地,又不肯下床。硬是跟一群臭孩子擠了一夜。他的媳婦兒近在咫尺,又像隔了銀河,可望不可得。

  第二日他把臭小孩扔到了校場,讓他們在大太陽下跑步,拉弓一千下。嫌他們跑得慢,在他們的屁股上一人來了一腳。臭小孩們在休息的時候,跑去問平寧,「這真的是親生哥哥嗎?一定是撿來的吧!」平寧笑得直不起腰。他們回去就到處散播流言,說他患有一種叫「討厭弟弟」的疾病,害得蕭蓉和清辭一起數落他。

  好吧,小孩子真的是世上最邪惡的東西了。他們的罪行,簡直罄竹難書!

  哦,也不全是,自己的女兒就是世界上最可愛的小孩子,乖巧、懂事。小時候小細胳膊往他脖子上一摟,軟軟的小嘴親過來,香香甜甜的。哪像那幾個弟弟,臭的。

  韓昭把她壓近了些,緊緊相貼,手指纏上她的手指頭,交扣在一起,曖昧地在指縫間摩挲。年輕的軀體叫這夜又粘熱了幾分。

  他人前殺伐決斷,肅然冷峭,偏在她面前撒嬌賣乖,拈酸吃醋,使小性兒,簡直叫她一點辦法都沒有。不過少年夫妻的房中事,倒不會此消彼長,反而是相輔相成。從開始不堪重負,難以容納,到後來她漸漸也體味出別樣滋味來。雖仍舊動輒臉紅耳熱,但並不排斥,反而心生歡喜。

  「好沒良心的女人,竟然都不知道夫君在生什麼氣……」

  韓昭氣鼓鼓地翻身俯就,本來想著先談正事,現在覺得應該先辦正事,他這顆受傷的心需要好好補償。

  那層薄削的輕紗隔在兩人之間,礙事極了。

  她的神思也漸漸渙散,可還想著好好的鬧分家總歸不大好。強斂著心神同他商量,話都撞碎了,不成句子。

  「公主,又有喜了,這時候分家,我這個,做兒媳的,說不過去……嗯……嗯……」

  他才不想聽這個。

  小鬼們都不在家,韓昭暗自歡喜了半天。再無人打擾,良夜漫漫,有的是時間耳鬢廝磨。尤其是再過幾日清辭又要出遠門了,一下又是近兩月見不到人,真真要折磨死人。

  清辭離京後,那承平書坊全交給了吳顯打理。來了雲城,清辭白手起家,重新開了間叫承蹊堂的書坊,不出幾年,承蹊堂開遍了大江南北。因生意做大了,她每年都要抽出些日子過去各地看看書坊的運營。二弟弟在幾個弟弟中算是最肖自己的,清冷話少功夫好,又和遂心同年。他無法抽身離開北境,去年開始,便是二弟弟一路跟著清辭,也是叫他增長見聞。結果今年那幾個小的不樂意了,都吵著要跟著去。

  想到這裡,醋罈子又翻了,酸氣直往上冒,覺得自己好委屈。

  剛鬧了一場,清辭早軟得沒了力氣,眼皮也重了。

  然而他們正不知疲倦地溫存呢,忽然聽見外頭平寧的驚呼,「小五爺,您怎麼來了?」

  「我找姐姐。」

  平寧以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擋在門口,肅著聲音道:「王爺王妃都歇息了,五爺您明天再來吧!」

  韓昭暗自慶幸,幸好有先見之明,留了平寧在外頭守著,否則那臭小鬼闖進來就吃虧吃大了。

  小五道:「這才什麼時辰,怎麼就睡了?姐姐平時睡得很晚的。」

  「大人累了,可不就要睡覺?」

  「奇怪了,大哥哥一在家,姐姐就睡得好早。你是不是騙我?」

  平寧可不留時間讓他去琢磨,拉著小人兒的手腕往外拖,「嗨,我這麼大的人了,至於騙小孩子嘛?王爺可累了,您啊,別打擾王爺歇息,去別地兒玩去吧!」

  清辭在裡頭聽見了,忍不住噗嗤笑出聲。韓昭瞪了她一眼,示意她安靜。曉得外頭人沒走遠,怕那臭小孩又去而復返。清辭忙捂住嘴,可忍不住笑,人就笑得渾身發顫。韓昭本就在關頭上,被這樣一擾一鬧,火歇了……

  「今天我用糖蓮子和周文俊換了本書,我要送給姐姐,姐姐一定會喜歡的。」姐姐一高興,說不定這回就能把他也給帶上呢。

  小五爺正做著美夢,不提防身後的門「呼啦」一下打開了,把個平寧和小五都嚇了一跳。兩人慢慢轉過頭,只見韓昭臉色鐵青衣衫不整,像才和人打了一架——還是打輸了的那種。他冷著臉大步流星地走出房,幾步就到了兩人跟前,二話不說拎著小五的領子就往院子外頭走。

  小孩子的直覺准得可怕,覺得今日要倒大霉了,便大呼小叫起來,「姐姐救我,姐姐救我,哥哥要打人啦!」

  清辭聞言忙穿衣跟出去,可早不知道韓昭把人拎到了什麼地方去了,連聲音都聽不見了。她在府里找了一圈,方見韓昭沿著遊廊拍了拍手迎面走來。

  「小五呢?」

  「送回去睡覺了。」

  「你打他啦?」

  「呵!怎麼可能?我弟弟,怎麼會捨得打他。」

  「真的?」清辭總覺得不可信,怎麼聽怎麼覺得咬牙切齒的。

  「真的。」

  韓昭見她那一臉不相信的樣子,忽然「哎呦」了一聲,長眉一擰。

  清辭緊張起來,「怎麼了?」

  他動了動肩膀,「大概要下雨了,肩膀又疼起來。」常年征戰,雖是常勝將軍,翻翻找找,總能找到一兩處傷,專用來博她心疼的。

  清辭真的心疼死了,「快點回去,我給你用藥酒揉揉。」

  韓昭一笑,在她唇上一啄,「夫人真好。不過,現在不想揉藥酒。夫君餓了。」

  「餓了?你在周家沒吃東西呀?」清辭認真地問。

  他貼上來,勾住她的手指,輕輕摩挲了兩下,「嗯,好餓呢,剛才沒吃飽。」

  清辭明白他的意思了,卻揣著明白裝糊塗,仰著臉笑,「那我去給你煮麵?」

  「不,不要吃麵。」人人都吃她煮的面,根本顯不出他的矜貴和特別。

  「那,做栗子羹?」

  「不吃栗子羹!」真可惱,是肚子餓嗎?他都這樣了,還裝作沒看出來?他雙手一背,負氣望天。

  清辭抿了抿唇,嘆了口氣,「比小四還難伺候……算了,不吃就不吃吧,省得夜裡吃多了積食。」說罷纖腰一轉,人走了。

  韓昭擺著姿態等著她來哄,誰想到餘光只見遊廊盡頭一抹倩影說沒就沒了。還真走啊!當下也顧不得姿態了,大步追上去,一握她的腰,將人往肩上一扛,「紀清辭,爺要吃你!」……

  澹蕩春台,紅塵不息,有情無改。這夜裡,星河流光,皎皎照庭。燈暖幽幔,照見人間繾綣,影影雙雙。

  4

  顯德十二年,江南造紙大戶宋家造出一種更物美價廉的紙,清辭親自去江南採買。一應生意談完,想起雲湖就在鄰縣,便去了趟雲湖。

  雲湖上依舊彩船盈湖,絲竹不絕。因國昌民富,夜裡也十分熱鬧,長堤上擠滿了各種小販和遊玩的人。

  她在一個書販子前停下,那小販子看出她女扮男裝,但也見怪不怪,熱情地向她兜售起最好賣的本子。

  但見那女郎拿起了一本書,目光似被定住,人也似乎出了神。那一雙極好看的眸子裡,似有水光閃動。

  小販子瞥了一眼,見是《十四國記》,忙堆笑道:「公子原來喜歡看這種。這書真是好看極了,是忘憂生寫的。聽說這忘憂生是個落魄公子,和雲湖上一位花魁喜結連理,一起遊歷了許多國家。」

  清辭放下書,「真的?」

  「是啊。公子若是感興趣,喏,那邊聽雨樓里的說書先生還說過這段異聞呢!」

  那聽雨樓建在雲湖湖畔,清辭登樓尋了一處靠窗的座位。推開窗,抬目就能將湖面盡收眼底。她給了小二豐厚的茶資,點了說書先生的《花魁傳》。在那溫風細雨里,聽完了一個故事。

  家道中落的官家小姐薇娘,淪落風塵。某年皇帝大赦,小姐脫了樂籍,但仍舊乘著船大江南北,為的是尋找昔日的戀人。皇天不負苦心人,真叫薇娘尋到了戀人。有情人也終成眷屬,兩人攜手遊遍天下。那公子將一路見聞集結成書,便有了這本《十四國記》。

  清辭仿佛透過那煙雨,看到了一對戀人手牽著手,正在燈火輝煌處看一盞走馬燈。命運兜兜轉轉,有緣的人自會相逢。

  那故事說完,清辭也翻完了最後一頁,臉上有笑,腮邊有淚。

  「簫為愛君成再奏,心因相思有千痕。若無無限江山事,碧落黃泉兩相隨。與薇娘。」

  小火啊,我們吃了那麼多苦,遇到了愛,也沒有錯過愛,讓我們好好活著,永遠幸福下去。

  顯德二十一年秋,帝獵於京郊,為惡狼所傷。又因常年積勞成疾,藥石無功,兩個月後崩於永泰殿。臨終前,皇帝手中緊握兩塊不起眼的石頭,直至氣絕。內侍無論如何都無法掰開皇帝的手……

  太子蕭駿即位,太子妃韓遂心為後。大周也迎來最鼎盛的時代。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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