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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靄靄停雲2

2024-10-02 06:28:14 作者: 顧長安

  「古人道,『精茗蘊香,借水而發,無水不可與論茶也。』眾人以為,若水無品,茶品再佳也是枉然。當然,也有人認為水品更重於茶品。即所謂,非好水,不得好茶。」

  少女纖纖素手替蕭煦把面前的茶杯滿上,「溫若哥哥試一試這茶如何?」

  蕭煦謝過她,拿了杯子輕輕啜了口茶。王韞迫切地想知道他的評價,卻礙於禮法不能隨便盯著他看,只能垂著眼默默等著。

  蕭煦旁邊坐著一個十五六歲的英俊少年,聽了她剛才那一段話,便問:「照表姐的意思,那什麼水最佳?」

  王韞抬頭看向他,微微一笑,「茶聖曾評定當時水泉二十名,以為江州廬山康王谷簾水為最佳。但康王谷距京路途遙遠,雖可采水,到京中後便不夠新鮮,倒不如尋常的水泉了。」

  「離京日久,竟不知世上能有如此好茶。不知道韞妹妹這是用什麼水煮的茶?」蕭煦緩緩啜了半杯茶,放下杯子問道。

  王韞臉上紅暈淺生,「是雪水。取的是桃花身上雪,藏於冰窖,時用時取。」

  少年也喝了一口茶,仔細地品了品,「我怎麼都喝不出好壞來?覺得哪裡的茶都差不多呢。」

  王韞掩唇而笑,「殿下長在錦繡叢中,所往之處,莫不奉上珍品。於珍品之中挑佳者,可不是難上加難?總歸殿下喝過的茶定然都是佳品,只有適口與否,難有好壞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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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聞言而笑,「沒想到這喝茶裡頭學問這樣多,難怪不得母妃總笑我不懂風雅。」

  「殿下不必自謙,只是你的心思不在這上頭罷了。我瞧著上回殿下送給薇兒的那隻竹蝴蝶,那樣子就雅得很,又能翩翩起舞,可謂巧奪天工了。」

  少年目如點漆,聽她說起自己做的東西,雙眼亮了亮,「表姐也覺得好嗎?我琢磨了整一個月才做出這麼個東西。雖然能起舞,可總是不大滿意。」

  「張信給我找過來一本古書,上頭有一種魯公鳥,可飛半日不墜。我也根據書上做了一隻出來,可惜那書缺了一半,我這鳥不知道哪裡出了問題,總是飛不遠。」

  聽少年侃侃而談起來,王韞也不好打斷。雖聽著他滔滔不絕,但她其實對他說的東西並不感興趣。

  皇帝賜婚的聖旨已經發下來了。其實她在蕭煦歸京前就已經得到了消息,王貴妃早就讓父親給幾個女孩兒放出風聲,皇帝有意指一位王家女給蕭煦。皇帝的意思是把妹妹王薇指給蕭煦,因王薇是父親最寵愛的女兒,指給蕭煦,更能彰顯皇恩浩蕩。

  但王薇聽說後,在家鬧得要死要活的。她知道,王薇屬意的人便是眼前這位姑母的親生子,皇六子蕭焎。王薇早認定了蕭焎早晚是要繼承大統的人,她怎麼可能把皇后的寶座讓給別人?

  王韞雖看上去是個溫吞性子,實則心中主意極大,好讀史書,志向也不在閨閣之中。她早早就明晰了自己目下的情況,母親是個火暴脾氣,也不善與人周旋,又不得父親寵愛。自己的婚事,父親就不指望了,母親就更指望不上。

  她和劉氏在深宅大院裡被壓迫慣了,心中對權利的渴望可謂到了極致。別人只當她不過想嫁個如意郎君,但她卻想像姑姑王芣一樣。卻又暗攢著一口氣,定要比王芣強。她要做皇后,母儀天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她心中冷笑,王芣專寵六宮又如何?鄭後被廢多年,按說沒有阻礙,又有母族支持,皇帝何以不給她鳳位?何以不立儲?還不是忌憚王家。對著王家又離不開,又想打壓。萬一王芣成了皇后,蕭焎成了儲君,天下可不就是王家的了嗎?皇帝雖不是明君,卻也不蠢。王守屹位極人臣,雖愛權勢,卻沒有僭越之心,便也從不提立後立儲之事。

  王韞早將這朝局瞧了個仔細,雖然蕭煦是個不受寵的皇子,但畢竟出身正統,對於那寶座,他未必沒有機會。是,雖然她是王家女,但王家對她母女二人並不優厚,甚至可謂苛待,她何必為王家著想?

  她一邊故意引導王薇去同父親說換嫁,一邊拿了私房銀子,千方百計四處去搜羅蕭煦的事,事無巨細全都要知。從那一絲一縷的消息里,推算這個人的脾性、喜惡。打聽到蕭煦當年名為宮中養病,實則在澹園思過三年。那澹園中有個紀家女,她的直覺讓她去了翰林街一趟。

  王韞見了那女孩,國色天香,不過如此。美且嬌憨,天然自在。但也聽說蕭煦失明三年,眼睛剛復明幾日便去了邊關打仗。她看過那女孩子,美則美矣,並非是閨秀之姿,又同三教九流交道日久。退一萬步講,就算蕭煦同她有些什麼,不過是後宮之中多一個侍寢的女子罷了。於她的後位沒什麼威脅,倒也不放在心上,一門心思便都放到了王薇身上。

  王薇果然不負她所望,把魏王妃的位子讓給了她。她心中歡喜,面上依舊不露。王薇一直對她頤指氣使,但因為替嫁之事,竟有些良心發現似的,對她親近起來。她便順水推舟,使得王薇勸小劉氏多給蕭煦和她相處的機會,這樣便可做實這樁婚事。

  聖旨下後,父親曾單獨與她談話,雖說得浮泛,王韞也聽明白了。她這個魏王妃就是插在魏王府的一根釘子,一雙眼睛。父親讓她盯緊蕭煦的動向,傳遞消息回王家。笑話,扳倒了蕭煦,她回王家不過是個無所依靠的女兒。但若能輔助蕭煦成就帝位,她才有大前程。萬一是蕭煦登上了寶座,那她依然可以以皇后之身份照顧王家,也算是算報了養育之恩。

  她深知蕭煦喜好,便總要投其所好。今日本是王薇辦的小茶會,但王薇吃到一半忽然葵水來了,匆匆退席,所以才只剩他們三人。

  蕭焎一說起這些奇技淫巧來,總是沒個完。王韞聽得頭疼,蕭煦卻饒有興致似的仔細傾聽,偶爾還問上幾句,引得蕭焎興致更高。王韞更佩服起他來。這兩兄弟,名為手足,實則是死敵。他們這種高門之家,手足是盟友亦是敵手,更遑論天家!

  只是蕭焎畢竟年歲小,被姑姑保護得太好,結果養出個天真純和的性子,一向不懂爭搶,又有些婦人之仁。蕭煦雖看著低調,其實城府極深,不顯山不露水,隱忍沉默。雖然不曾深交,王韞卻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

  「上次聽說白鷺書院那邊有不少奇書,書院裡還有異人,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去拜會拜會就好了。可惜那書缺了一半,倘若能看到最關節那一頁,我的竹鳥也能長飛不落。」說到這裡,想起母親除了允他偶爾到王家轉轉,等閒也不許他亂走,蕭焎輕輕嘆了口氣,「可惜……」

  蕭煦瞧在眼裡,只是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王韞扶額笑起來,「哎呀呀,你說的這些可把姐姐聽糊塗了。太深奧了,姐姐竟然一句話都插不上。好在薇兒先離席了,否則還不跟你鬧。」

  蕭焎聽她這樣一說,也覺察到自己說得太多了,靦腆一笑,「抱歉抱歉,擾了表姐雅興。」他喜歡這些,卻總被老師說玩物喪志,所以在宮裡也不大敢堂而皇之地同人談。難得今日遇上願意同他交流的蕭煦,難免多說了幾句。果然是世上知己難尋呀。

  王韞笑著說無妨,又重新將話題引到茶藝上來。

  這時時影從別處走來,低聲在蕭煦耳邊耳語幾句。蕭煦面上聲色無動,只點了點頭。

  見時影退下,王韞笑問:「溫若哥哥是不是有事情要忙?若有事忙,盡可忙正經事去。」

  蕭煦懶懶一笑,「沒什麼事。剛才韞妹妹說茶聖曾評定當時水泉二十名,不知道其他什麼水泉能入得了茶聖的眼?」

  王韞便娓娓而談起來。

  蕭煦對於她暗地裡打聽自己,不覺意外,甚至叫人透露些個無關痛癢的消息給她。早知她在投其所好,蕭煦便順水推舟地假意聆聽。但握著杯子,聽著聽著便走了神。

  想起在澹園的時候,紀清辭也總接山泉水給他泡茶。因為讀了《仙芽傳》,她也要依著葫蘆畫瓢學古人煎茶,要什麼做湯十六法。道理都懂,書上寫得也明白,但真到做起來,那火候又極難掌握。最後女孩子一撅嘴就不幹了,把水燒開了了事,還笑著撒嬌道,此乃「阿辭泡茶大法」。

  他想到紀清辭生氣撅著嘴的樣子,唇角也情不自禁微微翹了翹。

  但剛才時影的話又浮現在耳邊,說那女孩子回紀府參加及笄禮,不知道怎麼惹怒了紀德英,挨了打,昨日才給送澹園去。他早練就了一副鐵石心腸,無論什麼樣的消息都不能撼動他分毫。但隨著回憶浮上來,時影的話卻像根針,開始一點一點往他心裡鑽。

  想起她小時候總說挨過父親打。她其實膽子不小,但是很怕黑,沒辦法待在密閉的黑屋子裡。尤其是下雨的夜,只要沒有光,她定然會做噩夢。有一回下大雨,她從樓下衝下來,縮到他床邊。因不敢碰他,只是緊緊攥著他的被褥的一角,縮成一團,哀求道:「大哥哥,你不要趕我走好不好?我好怕。我就待一會兒,我保證不會打擾到你。」

  他忽然心頭髮澀,接著緩緩泛起一種「本欲醉中輕遠別,不知翻引酒悲來」的微痛,便再也坐不下去了。

  蕭煦尋了個藉口離開,翻身上馬,馬不解鞍直奔到了澹園。叩開了澹園的門,開門的是田嬸,見了他頗是意外,「呦,這不是阿辭的大哥哥嗎?」

  蕭煦在澹園三年,田氏夫妻並不知道他身份。但既然紀言蹊留他下來,自有其考量,也只當他是個養病的客人。誰知道這少年一住三年。雖是寡言少語,卻同清辭處得極好,像真了親兄妹。田嬸知道他們兄妹情深,自他來後,女孩子更開朗了些,也不整日滿山亂轉,所以對他也禮待有加。

  蕭煦拱手行禮,「見過田嬸。晚輩來梧州辦事,正好路過澹園,特來拜訪紀老先生和二老,還帶了些小玩意兒給小栗子。」

  蕭煦在澹園時,早派時影將園子裡人的底細摸了個清楚。雖然這田氏夫妻看著十分不起眼,其實是避禍於此的世外高人。尤其是那啞叔,有時同清辭玩笑,偶爾會露些絕技,他偷偷看去,獲益匪淺。

  田嬸頗有些喜出望外,「阿辭天天念叨大哥哥,還真叫她念叨回來了。快快進來吧!」

  田嬸讓了他進來,引著他去見紀言蹊。本就是個藏不住話的女人,便絮絮叨叨說起清辭自梧州回來,大概是受了風寒,發了燒。紀言蹊已經開過了藥,只是燒燒停停的,總斷不乾淨。她正為這事發愁呢。

  蕭煦默默聽完,不置一詞。見過紀言蹊後,便隨著田嬸去看清辭。

  青山依舊,萬物如昨,再踏入澹園,忽有一種恍然如夢之感。

  田嬸推門而入,邊走邊道:「阿辭,快看誰來看你了。」

  清辭此時躺在一樓的床上,也不見動靜。田嬸走近,摸摸她額頭,眉頭擰得老高,咕噥一聲,「又燒起來了。」

  桌上有剛煎好的藥湯,田嬸探了探溫度,還有些燙。又想起前頭還有事忙,便說她去去就過來給清辭餵藥。蕭煦見狀道:「這裡有我,嬸子自去忙吧,我來照顧小栗子。」

  田嬸去後,蕭煦在她床前坐下。二敏不知道從哪裡鑽了出來,警覺地盯著他觀察了好一會兒。蕭煦看了看清辭,又看了看貓,「你倒是長胖了不少。」

  二敏似乎是認出了故人,放鬆了警戒。然後到清辭的身旁臥下,先用腦袋蹭了蹭,又翻著肚皮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

  蕭煦在貓頭上點了點,「小栗子病了,到一邊去玩兒去。」二敏咕嚕了兩聲,翻了個身,極不樂意地跳開了。

  蕭煦看了看,桌上只有湯藥,又見她蓋著涼被,看來他們還不知道她挨打的事情。他起身緩緩掀開被子,露出她的小腿。牙白色的襯裙被血浸紅了,傷口只潦草地處理了一下,此時都腫脹著。

  他目光一冷,眉頭情不自禁地蹙了起來。沒時間去體味此時心中的那微弱卻綿密的刺痛,蕭煦重新給她清洗了傷口,又為她敷上自己帶來的藥。

  女孩子緊閉著眼睛,低聲呻吟,「疼,大哥哥,我疼。」

  蕭煦敷藥的手停了下來,凝目望去。一年多沒見她了,身量高了,稚氣開始脫去,露出少女特有的明麗。但因為在病中,臉上蒼白孱弱,卻越發有一種我見猶憐的嬌艷。

  她像開在他心底暗影里的一朵牡丹,卻也是畫地為牢,不見天日。

  他柔聲道:「敷了藥就好了,馬上就不疼了。」女孩子聽話地安靜了下來。

  蕭煦將她傷口處理好,在她身邊坐下,把她扶起來,讓她靠在自己肩膀上,輕輕喚她,「小栗子,吃藥了。」

  要在平時,他並不會這樣靠近她,也不許她這樣靠近自己。只是她眼前的這份脆弱,蕩滌了他心中所有的芥蒂。在某些時刻,她可以不是他的棋子,不是他憎恨人的血親,只是他的小栗子。

  他試了試藥,還有些燙口,便把藥吹得涼了一些,慢慢一勺一勺給她餵了進去。等藥順下去了,再讓她躺下,給她蓋上涼被。見她額發都粘在額角,又拿了巾子把她額頭上、頸子上的汗都擦了一遍,方才站起身,慢慢在房間裡踱步。

  一樓的大書案上擺滿了東西,靠牆是洗乾淨的板片,大約在做什麼書。他緩步上了樓,一應擺設一成不變,仿佛他從不曾離開過。

  清辭在這片黑林子裡不知道轉了多久了,怎麼都走不出去。於迷濛間,見遠處似有點點星光,她情不自禁循光而去。但走著走著,竟然走到了雲湖,原來那星光竟是花船上點燃的燈籠。眼前的這艘花船,是雲湖上最美的一艘。

  清辭雖未醒來,卻也知道自己身在夢裡。這是她許多年來總是夢到過的場景。燈籠在深夜的涼風裡搖曳,燈火映照在湖面上,仿若寒星蓄滿銀河。

  此時花船停靠在了岸邊,從踏板上走下來一大一小。清辭凝目一看,那人不正是紀德英嗎?她小跑過去,正要喊爹爹,可張開嘴卻發不出聲音。再一看紀德英手裡牽著一個四五歲的女孩子,她看著眼熟,再一分辨,竟然是四五歲時候的她。

  兩人剛下了船,有僕役過來正要把小清辭抱上馬車,她仰起頭道:「大人,璲璲忘了東西在船上。」

  「回到家,什麼東西都有。」紀德英面無表情道。

  小清辭搖頭,「是璲璲的布老虎,璲璲要布老虎!」

  紀德英被她煩得沒辦法,鬆開手,「要拿你自己去拿吧!」

  小清辭一路小跑又上了船。船上不知道為什麼沒有人。她在一間房裡找到了她的布老虎,然後哼著小曲兒要下船。

  忽然響起隆隆雷聲,外頭下起了瓢潑大雨。她有點害怕,抱緊了布老虎。路過一間房的時候,房門半開著,裡面似乎有人。她知道紀德英在等她,不該亂看的,但腳不聽話,一步一步挪了過去。

  她的頭從半掩著的門裡探進去。忽然一道閃電,照亮了房間。一個女人脖子上纏著白綾子,掛在床柱上。她嚇得走不動,一雙眼睛驚恐地瞪著,她想尖叫,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一個聲音讓她快跑,可另一個聲音卻讓她走過去,看看她是誰,去看看她是誰。

  小清辭便越走越近、越走越近,一直走到了那女人的屍體前。

  「啊!」她終於尖叫出聲。

  這一聲尖叫也讓她從噩夢裡醒來,驚坐起身。她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冷汗淋漓。那張她從來沒看清過的臉,終於看清了,是她的母親。她的母親不是病死的嗎?為什麼,為什麼?

  「小栗子!」蕭煦聞聲從外頭衝進來,「怎麼了?」

  清辭喘著粗氣,呆愣著,腦子亂成一團。

  「做噩夢了?」蕭煦溫聲問。

  清辭這才注意到床邊說話的人,她緩緩抬起頭,看到蕭煦,以為是另一個夢。只不過是能將噩夢趕走的美夢。她的手抬了起來,又下意識地又縮了回去,「大哥哥?」聲音還有些混沌。

  「嗯。」

  「大哥哥?」清辭不確定地又叫了一聲。

  蕭煦倒了杯水給她,「是我。」

  「我以為……」以為自己在做夢。在夢裡,大哥哥抱著自己,安慰她,給她唱歌。

  「以為什麼?」

  清辭搖搖頭。接過杯子,垂著頭把一杯水都慢慢喝完了,人也徹底清醒過來。

  她想過無數次再見大哥哥的情形,只是沒想到會這樣重逢。她想起了自己的傷,下意識縮了下腿,卻碰到了傷處,疼得眉頭一緊。

  不知道為什麼,她不想讓他看到自己的狼狽,便咬住唇等那陣疼過去,然後強顏一笑,「大哥哥,你什麼時候來的?」

  「昨天掌燈時分。」

  可現在已經是白天了。

  「大哥哥,你守了我一宿?」

  蕭煦微微笑了笑,伸手用手背探了探她額溫,燒已經退下去了。他收回了手,把剛才提進來的食盒打開,「餓了吧?田嬸給你熬了白粥。燒才退,這幾日都要清淡飲食。就算天熱,也不許貪涼吃瓜果。等好透了再吃。」他一邊說一邊盛了碗白粥給她。

  以前都是她照顧他,現在卻被他這樣照顧,清辭一時還有些不習慣。她接過碗,道了聲「謝謝」,吃了小半碗也吃不下去了。蕭煦倒是沒勉強她,幫她把碗拿開,墊了引枕在她身後。

  清辭一直盯著他看,他感到了她的注視,眉睫一動,「怎麼?」

  清辭垂下眼,囁囁地問:「大哥哥……你生我的氣了嗎?」

  他其實知道她為什麼這樣問,但還是問她,「怎麼這麼說?」

  「我惹爹爹生氣了。」可如何惹父親生氣的,她並不想說。

  「沒事,都過去了。」

  他這樣一說,清辭的眼淚就落了下來。一滴一滴,都像滾到了他心頭。他的心也不禁為之一軟。輕嘆了口氣,用手指替她抹掉眼淚,「都是大姑娘了,怎麼還動不動就哭鼻子?」

  清辭也不想一見面就哭,她忙用手擦掉眼淚,仰起臉,「大哥哥,你的眼睛還疼嗎?」

  蕭煦搖搖頭。

  「大哥哥,你瘦了。」清辭又認真盯著他看了一會兒道。

  「嗯,大概是,好久沒喝小栗子的鴿子湯了。」

  清辭的臉紅了起來,那時候為了給他補身體,這方圓十里的鴿子都讓她抓光了。有一回不小心把白鷺書院山長的信鴿都給吃了,結果人家找上了門,她只能硬著頭皮耍賴,田嬸還同人家對罵了好久。

  「還有呢?」蕭煦問。

  「黑了。」

  蕭煦眉頭展開,舒朗地笑了起來。儘管他從不對任何人放下防備,但總能在她這裡尋到片刻鬆弛。「西北不比中州,天干日烈。」

  清辭點頭,「『帶河衰草斷,映日旱沙飛。』讀了那麼多邊塞詩和遊記,真想有一天也去北漠看一看。不,天南海北,天涯海角,我都想去。」說到此處,烏蒙蒙的眸子裡全是憧憬。

  「大哥哥以後帶你去。」蕭煦這句話差一點就脫口而出了,但最終卻是道:「好了,時辰不早了,你好好休息。」

  見他要走,清辭忍不住問:「大哥哥,你還會來看我嗎?」

  一雙大眼睛滿是希冀地望著他,他將心底剛才綿延的那一寸心軟斬斷,溫聲道:「知道七月二十二是什麼日子嗎?」

  清辭想了一下,「是白鷺書院的文會吧?」

  「嗯。這樣,那日大哥哥陪你看文會好不好?」

  「真的?」女孩子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

  蕭煦點點頭,「你好好養病,吃藥。記得我們以前在哪裡看文會嗎?」

  「記得記得,就在鳳凰樹那裡,那邊地勢最好。」

  蕭煦笑了笑,「那你就在那裡等我。」說罷正要離開,清辭忽然想到了什麼,「對了,大哥哥我有東西要給你看,都是我寫的。還有你做的寒煙墨,我也試著做了幾次,雖然總是比不上你做的,不過三叔公用著也說好。」

  清辭說著要起身去拿東西。蕭煦卻摁住了她肩膀,「不忙,以後有的是機會。養好身子要緊,你這一倒下,紀老先生該有得忙了。」

  清辭聽他說的在理,只得乖乖躺回去,戀戀不捨地看著他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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