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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英國軍官,以及一顆飛到海平線以外的炮彈

2024-10-02 06:00:37 作者: (法)凡爾納

  「對不起,我要吃您的象了。」猶豫了兩天的莫爾菲准將,終於決心吃對方的象了。

  「既然沒辦法阻止您吃它,那您就吃它好了。」奧利方少校專注地盯著棋盤說道。

  這件事發生在舊曆2月17日的早上,奧利方少校搜索枯腸、冥思苦想了整整一天,才想出來對付莫爾菲准將的那一著棋。

  再者,必須指出,這一局棋開始四個月了,可是,這兩個對手才走了二十步棋。他倆都是著名的菲爾多爾大師棋院的棋手。大師聲稱,如果誰要是不懂得運用小卒子——他稱它為「象棋的靈魂」——那他就算不上一個好棋手。因此,到目前為止,他倆一個卒子都沒有輕易地動過。

  之所以如此,是因為埃納什·芬奇·莫爾菲准將和約翰·坦普爾·奧利方少校都慎之又慎,不想好了決不貿然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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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爾菲准將和奧利方少校都是英國軍隊裡受人尊敬的軍官,是命運將他二人聚在了這麼遙遠的地方,因為無事可做,便整天下棋解悶。二人都是四十歲左右的人,身材高大挺拔,都是棕色頭髮,每人的兩撇小鬍鬚又都漂亮至極,他們總是身著戎裝,始終鎮定自若,都以自己是英國人而自豪。因為天生的高傲,他們的排外心理相當強烈,總認為盎格魯-撒克遜人是特殊材料製成的,卻又並未弄明白自己到底是什麼材料製成的。這兩位軍官也許是兩個標準的英國人,但也是令人望而生畏、避之唯恐不及的英國人,他們妄自尊大,目空一切,不可一世。這兩個英國人總覺得無論在什麼地方都像在自己的家裡,即使命運將他倆弄到離他們的國家幾千法里的地方,他們也會將那個地方變成他們的殖民地,他們甚至想將月球變成他們的殖民地,到那時,他們會把英國國旗插到月球上去。

  這場將地球破壞得滿目瘡痍的災難發生了,但說實在的,災難並沒有讓奧利方少校和莫爾菲准將這兩位特別的人感到異常驚恐。災難發生時,他們正和幾百名官兵駐守在一座大山上,結果山峰瞬間變成了一座孤島,四面是茫茫大海。其他好幾百名軍官和士兵全都被壓在巨岩下面了。在這次災難中倖存下來的,只有他們倆和哨所里的另外十一個人。

  「啊!」少校只不過驚嘆了一下,「這可是一個夠特殊的情況了!」

  「確實特殊。」准將只是輕描淡寫地回應了一句。

  「不過,英國還在!」

  「它永遠存在。」

  「英國船隻將會前來把我們接回祖國吧?」

  「肯定會來接我們的!」

  「那咱們就待在哨所里吧。」

  「對,就待在哨所里。」

  不過,兩位軍官及十一名軍人可能也不太想離開他們的哨所,畢竟他們只有一條小船而已,想走也走不了。昨天,他們還是大陸上的人,今天卻成了島民,所以兩名軍官手下的十名士兵和他倆的僕人吉爾克都在盼望著出現一條船,以便能探聽到有關他們祖國的消息。

  幸運的是,這些正直的人的糧食是有保障的。小島上的地下室里的東西可供這十三個人——這十三個英國人——至少吃上十年。還有咸牛肉、愛爾蘭啤酒和白蘭地都儲存著呢,他們當然要說「OK」了。

  至於天地間所發生的這些事情,比如東方和西方位置的顛倒,地球表面引力的減弱,白晝與黑夜的縮短,地球自轉軸的傾斜,在太陽系裡的一條新軌道上的運行,等等,這兩位軍官及他們的士兵在明白了這些情況之後,並沒有過分地驚慌失措。准將和少校早已將震落到地上的棋子重新放在棋盤上,並鎮定自若地重新下起這盤永遠也下不完的棋來。也許「象」「士」「卒」現在變得更輕,所以在棋盤上沒有以前站得穩了,特別是「王」和「後」個頭兒大,掉到地上的次數也多,但只要稍加小心,奧利方和莫爾菲就將他們的那支「象牙質」的小部隊穩穩噹噹地立在棋盤上了。

  毋庸置疑,困在孤島上的那十名士兵對天地間的巨變也並沒太擔憂。不過他們也向兩位軍官提出了兩點要求。

  在災難發生後的第四天,皮姆下士長作為士兵們的代表,要求晉見兩位軍官。

  兩位軍官答應接見他們之後,皮姆便帶領他的九名士兵走進莫爾菲准將的房間裡。下士長的軍帽斜戴著,壓在右耳上,抿著嘴,紅色軍裝緊系在皮帶里,下擺塞在青綠色的長褲中,他舉手敬禮,等著兩位長官的回話。

  兩位軍官見狀,停下了棋局。

  「皮姆下士長,有事嗎?」莫爾菲准將板板正正地抬起頭來問道。

  「我想問一下有關士兵們薪水的事,准將先生,還有就是想問一下少校先生有關伙食的問題。

  「那你就先說一下第一件事吧,下士長!」莫爾菲點了點頭答道。

  「現在,白天縮短了一半,那麼,我們的薪水是不是也按比例縮減一半呢?」皮姆下士長說。

  這個問題來得太突然,莫爾菲准將遲疑了片刻,只見他點了點頭,表示下士長的問題提得很及時。隨即,他便轉向奧利方少校,同奧利方交換了一下眼色,說道:

  「皮姆下士長,你們的薪水是按天數計算的,而不問一天時間的長短,薪水照原先的標準發放。英國還是很富有的,是付得起士兵們的薪水的!」

  必須親切地指出,英國的軍隊和榮譽是融於同一種思想之中的。

  「萬歲!」那十名士兵齊聲歡呼。

  皮姆下士長於是便轉臉朝著奧利方少校。

  「下士長,你的第二個意見是什麼呀?」少校看著他的下屬問道。

  「是有關伙食的問題,長官,」皮姆下士長說道,「現在,白天只有六小時了,我們是不是每天不再吃四頓,而改為吃兩頓了?」

  少校思考片刻,沖莫爾菲准將使了一個讚許的眼色,意思是說他覺得皮姆下士長是個真正有頭腦、有邏輯的小伙子。

  「下士長,」少校說道,「環境雖然發生了變化,但軍隊的規章制度是不可以有絲毫的改變的。你同你的部下每天都吃四頓,每頓間歇一個半小時。英國比較富有,保證遵守規章制度,按規矩去做!」少校微微欠身靠近莫爾菲准將,補充說道。少校非常高興出現新情況之後,他的意見能同他的上司不謀而合。

  「萬歲!」士兵們聞聽此言,不禁再次歡呼起來,嗓門比上一次稍稍提高了一點兒。

  隨後,皮姆下士長帶隊,立正轉身,帶領手下士兵正步走出兩位軍官的房間,兩位軍官又繼續博弈起來。

  這些英國人有理由相信英國,因為英國從來不會拋棄自己國家的人民。不過,英國此時此刻想必也正在忙碌著,所以,援救的船久久未能前來[36],只會讓島上的人們望眼欲穿。不過,也可能是住在歐洲北部的人並不知曉在南部發生的大災難。

  不過,按照災難發生之前的時間計算,自從去年12月31日夜間發生大變動以來,已經過去四十九天了,可是,沒有一艘英國或其他國家的船在海平線上出現過。這座孤島所在的這片海面,儘管是全球最繁忙的航線之一,現在海面上卻始終見不到一艘船的蹤影。儘管如此,軍官和士兵們既無絲毫的擔憂,也無一絲的驚懼,更無片刻的灰心喪氣,每個人都像平日一樣地執勤、站崗、放哨。准將與少校也一如既往地巡視、查崗。不過,這種閒適的生活,讓人一看便知他們都在發福,只是那兩位軍官因為官階、身份的關係,不敢吃得太胖,免得連官服都穿不上了。

  總而言之,這些英國人在這座孤島上平安地度日。兩位軍官因為性格相仿,情趣相投,在各方面都能配合一致。再者,一個英國人除非待在自己的國家,否則他是絕不會感到厭煩的,因為在英國,必須裝腔作勢,保持一副中規中矩的紳士派頭。

  至於他們同伴中的那些失蹤的人,他們肯定是頗感遺憾的,不過帶著一種完全美國式的矜持神情。災難發生之前,他們共有一千八百九十五人,可是現在只有十三人了,他們深知那一千八百八十二人再也不會應答「到!」了。這一情況,已經寫在報告中了。

  據說,這座孤島原是一座海拔兩千四百米的高山,現在,只有十三個英國人居住於其上,是唯一一個露出海面的落腳點。這麼說也不完全正確。南邊的確也有一個小島,與這座孤島相仿,離這座小島大約有二十千米遠。它從前大概與現在英國人所在的這個小島是連在一起的,是這場災難把這兩個島變為幾乎無法居住的兩塊岩石了。

  南邊這座小島是否荒無人煙,或者是否有幾個災難後的倖存者在那兒避難,這正是兩位英國軍官在尋思的問題,他倆很有可能在下棋的間隙,深入探討過這個問題。他倆甚至認為搞清楚這個問題很重要,因為他們曾利用一個風和日麗的白天,劃上小船,穿過把這兩座小島分隔開來的那條水道,到那邊待了三十六小時,然後才返回來。

  是不是一種慈悲心腸促使他們前去探看了這座小島,或者是其他什麼樣的目的讓他們這麼做,他們對自己的這趟探險之旅的結果隻字未提,甚至對皮姆下士長也沒有說過。那小島上是否有人居住,下士長未能獲得任何一點兒消息。反正,這倆人是獨自前往的,回來時也只是他們二人。不過,儘管他倆謹言慎行,隻字不提,皮姆下士仍從一些跡象中看出,他倆對此行甚是滿意。奧利方少校甚至草擬了一封長信,莫爾菲准將簽了字,並加蓋了第三十三團的章,以便有什麼船來時,可以立即交給船上的人。

  信封上寫著:

  大不列顛王國

  海軍大臣

  費爾法克斯上將 收

  然而,海上未見任何船隻的影子,等到2月18日,都未能與英國本土取得聯繫。

  那一天,莫爾菲少將醒來時,對奧利方少校說道:

  「今天,對所有真正的英國人都是一個節日。」

  「一個大節日!」少校回應道。

  「我在想,」准將接著說道,「我們身處這麼一種環境中,不管怎麼說,也應該好好地慶祝一下陛下的誕辰。」

  「我也這麼認為。」奧利方少校應聲道。

  「陛下至今仍未與我們聯絡,那可能是因為陛下覺得這麼做不合適。」

  「的確如此。」

  「來一杯波爾圖葡萄酒[37]怎麼樣,奧利方少校?」

  「好啊,莫爾菲准將。」

  這種酒似乎是專門給英國人喝的,尤其是倫敦人對它情有獨鍾,稱它為「土豆陷阱」[38]。

  「現在,」准將說道,「咱們就中規中矩地開始吧。」

  「對,中規中矩地開始!」少校應聲道。

  皮姆下士長被叫了來,他清晨喝了白蘭地,嘴唇還濕潤潤的。

  「皮姆下士長,」准將對他說道,「如果我們像之前所有的英國人那樣計算日期的話,那麼按照英國的老日曆,今天就是2月18日了。」

  「是的,將軍!」下士長回答道。

  「今天是陛下的誕辰日。」

  下士長行了個軍禮。

  「皮姆下士長,」准將又說道,「按照規定,禮炮二十一響。」

  「遵命,將軍!」

  「哦,還有,」准將補充說道,「要儘可能地不要誤傷到禮炮手!」

  「是,將軍!」下士長隨口答應著,不願多說。

  以前,炮台上有很多門大炮,可現在只剩下一門了,剩下的這門炮是一門二十七毫米的大口徑炮,而通常放禮炮都是用小口徑炮,但現在別無選擇,只能用它。

  皮姆下士長通知了他的士兵們之後,便前往掩體,將炮筒伸出掩體外。士兵們立即將二十一響禮炮的炮彈搬到大炮旁。不用說,他們得先將彈頭取下,然後放炮。

  莫爾菲准將和奧利方少校一身戎裝,帽子上還插著羽毛飾,親臨發射現場。

  炮手們按照《炮兵手冊》上的步驟裝填炮彈,隨即歡快的炮聲開始響徹雲霄。

  下士長遵從准將的建議,每放一炮之後,便要仔細查看火焰是否熄滅,以免炮彈出膛將炮手的胳膊燒傷,在以往的歡慶節日鳴放禮炮時,經常會發生誤傷事件。不過,這一次卻沒有發生任何的意外情況。

  但是,也必須指出,之所以沒有發生意外,是因為災難發生之後空氣變得稀薄了,炮筒轟出的燃燒著的火藥造成的震耳欲聾的聲響也變小了,所以,那一發發炮彈所產生的噪音沒有六個星期前發射時那麼大。不過,兩位軍官對禮炮的響聲不免有點兒掃興,本來可以響徹山谷的回聲震盪現在卻沒有了,本應隆隆的雷聲般的聲音也不復存在了,遠處那些由空氣促成的餘聲繚繞也聽不到了。可想而知,這兩位英國軍官為慶賀陛下誕辰的那股興奮喜慶勁兒大打了折扣。

  已經放了二十響禮炮了。

  正當士兵們要裝填第二十一發炮彈時,莫爾菲准將示意那個士兵停下來。

  「這是最後一發了,給它裝上彈頭,」准將說道,「我要看看這最後一發炮彈有沒有威力。」

  「這倒是可以試一試的,」少校回應道,然後他轉向皮姆說,「下士長,聽見了嗎?」

  「遵命,長官!」皮姆下士長答道。

  一名炮手用手推車推來一枚裝上彈頭的炮彈,它的重量不少於一百利弗爾[39],通常可以打到兩法里遠。如果舉起望遠鏡跟蹤觀察的話,便能很容易看到它落到海里,因此,可以大致估算出它現在到底能打出去多遠。

  炮彈已經推上了膛,炮口傾斜四十二度,以使炮彈飛得更遠一些。少校一聲令下,炮彈飛出炮膛。

  「哎呀,天哪!」准將驚呼道。

  「好傢夥,真不得了!」少校讚嘆著。

  他二人是同時發出這一陣驚嘆聲的。二人站在那兒,目瞪口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確實,不可能跟蹤得了炮彈的飛行速度,因為現在的地球引力比以前小了,炮彈便飛得極快,即使用望遠鏡也看不見它落到海上的什麼地方。因此,可以下結論說,它落到海平面以外的地方去了。

  「超過三法里!」准將說。

  「沒錯……絕對超過……毫無疑問!」少校回應道。

  是不是一種幻覺呢?炮彈剛一發射出去,似乎隨即從大海那邊傳來一陣微弱的轟鳴聲。

  兩位軍官及士兵們豎起耳朵,全神貫注地在聽。

  在那同一個方向,又有連續三聲炮聲傳了過來。

  「是條船!」准將說,「如果真的是一條船的話,那只會是一條英國船!」

  半小時之後,一條船的兩根船桅顯現在海平線上。

  「英國派船來接我們了!」莫爾菲准將斬釘截鐵地說。

  「英國聽出是我們的炮聲了!」奧利方少校說。

  「但願我們的那發炮彈沒打到那條船!」皮姆下士長在一旁囁嚅著。

  半小時之後,剛才隱約可見的那條船的船體便清晰可見地顯現在海平線上了。

  一長條黑乎乎的煙霧飄浮在天空,可以肯定那是一條蒸汽船。不一會兒,大家便認出那是一條蒸汽雙桅縱帆式帆船,它顯然是準備好向這個孤島駛來的。斜桁上飄著一面旗幟,但討厭的是現在還無法確定它的國籍。

  莫爾菲和奧利方舉著望遠鏡,緊盯著那條雙桅縱帆式帆船,並迫不及待地朝著它揮手致意。

  但是,突然間,二人同時放下瞭望遠鏡,其動作、速度完全一致。二人彼此驚愕木然地對視著,然後又同時說道:「俄國旗!」

  確實,雙桅縱帆式帆船的斜桁上方飄蕩著的是白色平紋薄織物,上面印著俄國的藍十字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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