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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2 03:52:29
作者: (日)大山誠一郎
離開古川家之後,我們又回去找和田了。
「我們剛才去找了古川先生,問他有沒有來過您家。」
「他是不是說他來過啊?」
和田用寫滿期待的眼神看著我們。
「他很確定十二月上旬來過您家,但不記得具體是哪天了。」
和田的表情頓時僵住了。
「怎麼會這樣……十二月六日晚上,我真的跟古川在一起啊!」
「他說他每個月要來四五次,又過去那麼久了,實在記不清是幾日了。」
「記不清了嗎……」
和田緊咬下唇,陷入沉思。突然,他兩眼放光道:「對了!古川之所以記不清是哪天,肯定是因為他來得太勤,每次做的事情又差不多對吧?如果那天有過不尋常的事情,他總歸會記得的吧?」
「有過嗎?」
「您知不知道有首歌叫《沙之堡》?」
被他這麼突然一問,我有些不知所措。
「不知道。」
「是明城徹郎在學生時代寫的曲子。我是他的粉絲,一直都想聽聽看。」
下鄉巡查部長望向我,臉上仿佛寫著「明城徹郎是誰」。我也只能搖頭。我對音樂不是很感興趣。
「請問這個明城徹郎是誰啊……」
巡查部長如此問道。和田跟我們解釋了一下。
據說明城徹郎是日本流行樂壇的著名作曲家。就讀於音樂大學時,他的目標是當個古典樂的作曲家,《沙之堡》就是他在校期間創作的。後來,他靠著流行樂一舉成名,但堅持不肯發布學生時代的作品。即便粉絲們苦苦央求,他也堅定地拒絕,表示「當年的作品走的是截然不同的路線」。沒想到這首神秘的作品終於在網絡平台發布了。
「在線發布怎麼了?」
「《沙之堡》是限時發布的,只能在十二月六日這一天下載。」
「只有十二月六日這一天?」
明城起初對在線發布《沙之堡》這件事持反對意見,多虧音樂發行公司「Music Mile」反覆做他的思想工作,他這才點頭。不過明城提了一個條件,那就是只能發布一天。剛聽到這個條件的時候,Music Mile也有些猶豫,但他們社長覺得,「僅限一天」反而是絕佳的噱頭,便大力促成了這件事。於是乎,發布的日子就選在了明城的生日——十二月六日。
「十二月六日那天,我又叫古川來家裡玩,過了十一點半才想起來有這麼回事,就當著他的面急急忙忙把《沙之堡》下到手機里了,還立刻放給他聽了呢。」
和田拿起放在桌上的智慧型手機,打開下載記錄給我們看。屏幕上的確有一行字,「沙之堡 2017/12/6 23:46」。看來這首曲子的的確確是二〇一七年十二月六日夜裡十一點四十六分下載到他的手機的。
「這能說明什麼呢?」
「您想啊,《沙之堡》是只能在十二月六日下到的曲子,在那天之前是下不到的,過了那天也不行。我當著古川的面下載了這首曲子,還放給他聽了,這不就能證明我的確是十二月六日請他來我家的嗎?」
搜查本部先派警員前往Music Mile了解情況,確定《沙之堡》的確是在十二月六日發布的。負責人稱,精確的發布時間是十二月六日凌晨零點零分零秒到深夜十一點五十九分五十九秒。
也許和田放給古川聽的是另一首曲子,卻讓他誤以為那就是《沙之堡》,於是警方請負責人幫忙把這首歌的音頻數據刻成了CD。
然後在當天晚上,下鄉巡查部長和我再一次找古川桔平求證。我只覺得自己變成了一顆桌球,在和田和古川之間跑來跑去,不過在辦案的過程中,這種腳踏實地的確認工作是必不可缺的。
我一提起《沙之堡》,古川便點頭道:
「這麼說起來,和田是用手機下了那首曲子呢。當時我們正在他寫的遊戲裡對打呢,他忽然瞥了眼房間裡的鐘,說『我有首曲子要下』,然後就拿起了手機。他下好以後立刻放給我聽了。」
「是這首曲子嗎?」
我把提前存進手機的《沙之堡》放給他聽。音頻是從Music Mile給的CD里拷出來的。
鋼琴的旋律流淌而出。起初緩慢而厚重,感覺像在牢固的城堡中參觀。漸漸地,讓人聯想到陣陣波濤的旋律穿插進來,越發響亮。當它達到頂點時,就變成了有著流沙般疾馳感的旋律。最後的旋律又是如此哀傷,音色也逐漸變輕,消失不見,仿佛最後一粒沙子被海浪帶走了一般。曲子的長度只有三分鐘左右,卻讓人有種剛聽完一部恢宏故事的錯覺,帶來萬千感動。
古川好像也聽出了神,隨即點頭說道:「嗯,就是這首。」
「您確定?」
「確定。」
他的語氣非常自然,眼神沒有飄忽不定,也沒有表現出坐立不安的樣子。我認為他不太可能在撒謊。這就意味著「和田給古川聽了另一首曲子」的可能性可以基本排除了。
「他是什麼時候下載這首曲子的啊?」
「是我快走的時候下的,應該是十一點半到零點之間吧。我一般都是零點之前走的。」
「和田先生真的做了『下載』這個動作嗎?」
「啊?這話是什麼意思?」
古川一臉莫名。
「他會不會是嘴上說自己下了曲子,其實只是把提前存在手機里的曲子放給您聽?」
如果真是這樣,那就得考慮到另一種可能性了——和田在十二月六日下載了《沙之堡》,然後在之後的某一天裝出剛下載曲子的樣子,放給古川聽。幾個月一過,記憶變得模糊了,日期也記不清了,於是古川便誤以為聽歌的那天就是十二月六日了。
「不,不會的。在和田下載的時候,我一直盯著他的手機屏幕來著,的確看到了《沙之堡》的發布畫面,還有下載的進度條呢。」
「這樣啊……」
「可……有沒有下載那首曲子又有什麼關係呢?」
「《沙之堡》是限時發布的,只能在十二月六日下載。」
「啊?這樣啊?」
「所以和田先生要是真的當著您的面下載了那首曲子,那就意味著您的確是十二月六日去的他家。」
「原來你們是想問,我是不是十二月六日去的和田家啊……那天出什麼事了啊?」
「我沒法跟您透露太多,總之那一天發生了一起案件。為了明確和田先生與案件無關,我們想查明和田先生在案發當天的行蹤。」
原來是這樣啊——古川點頭說道。他的表情顯得分外明朗,也許是因為他覺得自己救出了深陷困境的朋友。
「那傢伙一身正氣,最討厭歪門邪道的東西了。會被警察調查的事情,他是絕對不會碰的。」
在確認不在場證明的同時,搜查本部也在尋找能證明「和田英介就是兇手」的證據。
如果和田為報殺父之仇殺害了富岡,那他必然得先確定父親真的死於富岡之手。那麼問題來了——他是如何確定的呢?
首先,和田強烈懷疑「失蹤」的父親其實是被富岡殺害了。至於懷疑的契機是什麼,警方就不得而知了。然而,沒有任何證據能證明富岡與父親的失蹤有關。
於是他必然會暗中調查富岡,然後得知富岡死活不願意把土地賣給大型開發商。當然,人家也許是不捨得自家的房子和土地,可富岡平時從來不打理房子,院子裡的樹木也不修剪,放任雜草瘋長。莫非他堅持不肯賣地,是因為他把父親的屍體藏在了房子裡或者院子裡?富岡要是會開車,還能去別處拋屍,可他不會開啊。這一點也為「屍體藏在房子裡或院子裡」提供了旁證。
事已至此,和田會不會想辦法進一步證實自己的猜測呢?
警官們立刻想起了鄰居的目擊證詞——亂七八糟的院子曾引來除草公司的人,那人還試圖強行闖入富岡家的院子。這個「除草公司的人」,會不會就是和田假扮的呢?和田懷疑富岡把父親的屍體埋在院子裡,於是便假扮除草公司的人,強行闖入院子,試圖根據富岡的反應判斷自己的猜測是否準確……
照理說,看到有人擅闖自家的院子,房主至少會喊一句:「我要報警了啊!」可院子裡要是埋了屍體,房主就絕對不敢說這句話了,生怕跟警察打交道。無論他如何強闖,富岡都沒有說出「報警」這兩個字——富岡的反應讓和田確信自己的懷疑是正確的,也促使他下定了行兇的決心。
於是警方向富岡的鄰居出示了和田的照片(偷拍的),問「除草公司的人」是不是他。鄰居回答,好像是。
在當晚的搜查會議上,和田被鎖定為頭號嫌疑人。然而,我與下鄉巡查部長的匯報給大家澆了一盆冷水——和田有不在場證明,古川桔平能為他做證。
「古川是不是在撒謊啊?」一位警官問道,「他是不是故意騙你們說,和田當著他的面下載《沙之堡》,還放給他聽啊?」
古川實在不像是在撒謊的樣子,可要是把和田視作頭號嫌疑人,認定古川做了偽證的確是最簡單的解決方法。我只覺得大家是在暗暗責備我沒能識破古川的謊言。
「我倒不覺得古川在撒謊。」
就在這時,牧村警部發話了。
「為什麼啊?」
「古川如果在撒謊,何必用這麼單薄的方式給出不在場證明呢?要是和田真能說動古川幫忙做偽證,打從一開始就讓他說『我在十二月六日去過和田家』不是更好嗎?古川一開始說他不記得是十二月幾日了,後來才根據限時發布的曲子想起那是十二月六日……如果他在撒謊,那這個謊言未免也太不牢靠了吧?」
「您的意思是,他如果要撒謊,完全可以用更直截了當的謊言確保和田有不在場證明,所以這一點可以反過來證明他沒在撒謊?」
「沒錯。」
「那您是覺得兇手不是和田嗎?」
「不,結合除草公司的人擅闖院子那件事來看,兇手十有八九就是和田。這就意味著,他用某種方法讓古川產生了錯覺。」
「那他是如何讓古川產生錯覺的呢?」
沒錯,問題就出在這兒。假設古川沒撒謊,那就意味著和田的確給他聽過《沙之堡》。而且這首曲子的發布畫面就顯示在和田的手機屏幕上,古川還看到了下載的進度條。曲子是十二月六日發布的,於是古川只可能在那一天去和田家做客。
「很遺憾,我也不知道,」警部搖頭道,「我總覺得他應該用了個非常簡單的法子……新人有什麼想法?」
之所以這麼問,是因為我在近來的幾起案件中都成功地破解了嫌疑人的不在場證明吧。可實際上那些都不是我破解的。「我也不清楚啊。」此時我的心情就像一個總是作弊的學生一樣。
「……和田的不在場證明建立在《沙之堡》這首曲子的下載和古川的記憶上,乍看非常薄弱,可我們想盡了辦法都無法推翻。話雖如此,又找不到其他像樣的嫌疑人。偵查工作徹底陷入了瓶頸。你的智慧是我們最後的希望了……」
「您過獎了。」
「美谷鐘錶店」的店主在櫃檯後彬彬有禮地鞠了一躬。
「怎麼樣?有希望破解和田的不在場證明嗎?」
聽到這話,時乃微笑著說道:
「時針歸位——和田先生的不在場證明已經土崩瓦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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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乃還是那麼神速,我不禁目瞪口呆。由身經百戰的精英組成的搜查本部糾結了一個月也沒想出個頭緒來,她卻在短短几分鐘時間裡推翻了嫌疑人的不在場證明。
「古川先生的證詞裡,有一處不太對勁的地方。」
「不太對勁的地方?」
「您告訴他,『《沙之堡》是限時發布的,只能在十二月六日下載』。他好像吃了一驚,反問您說:『啊?這樣啊?』對吧?」
「嗯,有什麼問題嗎?」
「古川先生會有這樣的反應,說明他之前並不知道《沙之堡》是只能在十二月六日下載到的曲子。也就是說,和田先生下載樂曲,然後放給他聽的時候,完全沒提到這件事。」
「對啊。」
「您就不覺得奇怪嗎?和田先生為什麼沒說這首曲子只能在十二月六日下載到呢?只能在那一天下載,多大的噱頭啊。音樂發行公司的社長之所以同意作曲家開出的條件,也是因為考慮到了限時發布的GG效應呀。和田先生一下載完,就迫不及待地把曲子放給古川先生聽了。照理說限時發布是絕佳的談資,他應該拋出這個話題,進一步吸引古川先生的注意力。可他為什麼沒有提起呢?」
被她這麼一說,好像是有點奇怪。
「遇到這種情況,我們不妨倒過來想一想——如果和田先生把限時發布的事情說出來了,會有什麼後果呢?」
「如果他把限時發布的事情說出來了……?」
「要是他說了,自然會讓古川先生知道曲子是只能在十二月六日那天下載的。也許和田先生就是想避免這種情況。」
「為什麼啊?」
「因為『和田先生請古川先生來家裡做客』這件事,並不是十二月六日發生的。如果古川先生得知曲子只能在十二月六日下載,他一定會說:『今天不是六日啊!』」
「不是六日,那會是幾日啊?」
「應該是前一天,也就是十二月五日。」
「可《沙之堡》只能在十二月六日下到啊,前一天應該是下載不了的啊?況且和田的手機里的確有十二月六日晚上十一點四十六分下載了《沙之堡》的記錄。」
「和田先生當著古川先生的面下載樂曲這件事當然是在十二月六日發生的。否則他就沒法下載了。」
我竟無言以對。
「……你剛才不是說,古川是十二月五日去的和田家嗎?」
「對,我是這麼說的。」
時乃笑嘻嘻地回答。
「呃……那豈不是自相矛盾嗎?」
「有嗎?」
「和田請古川來家裡做客明明是十二月五日的事情,下載音樂怎麼就成了十二月六日的事情呢?」
「因為他們玩著玩著就過了零點呀。您剛才說,《沙之堡》是從十二月六日凌晨零點零分零秒開始發布的對吧?因為過了零點,日期變成十二月六日了,所以和田先生才能下載到這首樂曲。」
「玩著玩著就過了零點?可古川說他不到零點就走了啊……」
說到這兒,我才恍然大悟。
「啊!我知道了!和田家裡的鐘都被調慢了是吧!」
「我覺得這個可能性很大。和田先生是十二月五日請古川先生來家裡做客的,但他提前調慢了屋裡的時鐘,十五分鐘左右吧。您剛才說,和田先生的書桌上有座鐘,牆上有掛鍾,對吧?他應該把兩個鍾都調慢了。用來打遊戲的電腦上的時鐘應該也同樣被他調慢了。
「十二月五日,和田先生與古川先生在下午六點多去學生食堂吃了晚餐,然後在便利店買了啤酒和零食,一起回到和田家。學生時代的聚會,一般都不太在乎時間的,您應該也是過來人吧。古川先生恐怕也沒關注時間。所以走進和田家的時候,他並沒有察覺到屋裡的鐘被調慢了十五分鐘左右。慢了整整一小時也就罷了,才十五分鐘的話,察覺不到也是很正常的。」
「是啊。」
我回想起自己的大學時代,點了點頭。
「而且和田先生與古川先生當時在用電腦對戰對吧?古川先生肯定會打得很投入,顧不上看自己的手機。所以古川先生在開始打遊戲之後察覺到準確時間的風險也不是很高。」
也許和田用電腦寫遊戲程序的目的就在於此。
「零點一過就是十二月六日了。和田先生立刻用手機下載了《沙之堡》,放給古川先生聽。為了讓對方知道自己真的下載了,和田先生特意展示了發布畫面和下載進度條。順便一提,他當時應該也隱藏了屏幕頂部狀態欄里的系統時間。否則『已經過了零點』這件事就暴露了。屋裡的時鐘慢了十五分鐘左右,於是古川先生便認定和田先生是晚上十一點四十六分下載的。
「直到那時,和田先生做的這些手腳還不具有任何的意義。如果警方在兩三天後找古川先生了解情況,問他是哪一天去的和田家,他肯定會不假思索地回答,是十二月五日。
「但幾個月過後,古川先生的記憶就變得模糊了,他必然會忘記自己到底是十二月五日去的,還是十二月六日去的。他要是只去過一次,倒是有可能記住準確的日期,可您說古川先生經常去和田家打他寫的遊戲,去的次數多了,自然就搞不清到底是哪天去的了。古川先生沒有寫日記的習慣,手機的日曆里也只有課程表,所以無法在事後通過這類記錄鎖定他造訪和田家的日期。
「不過古川先生一定會記得和田先生下載了題為《沙之堡》的新曲,還放給自己聽了。因為這件事只發生過一次,很不尋常。
「經過好幾個月的沉澱,古川先生記憶中的日期變得模糊了。和田先生埋下的種子終於在這一刻開花結果了。
「直到這時,和田先生終於進入了警方的視野。他說自己案發當天跟古川先生在一起,於是警察便找到古川先生,問他有沒有在十二月上旬去過和田家。古川先生表示去過,但不記得具體是哪一天了。
「警察再回過頭來找和田先生,說古川先生不記得日期了。和田先生裝作很頭疼的樣子,然後『突然』想起他那天下載過《沙之堡》,還放給古川先生聽了。他告訴警方,這首曲子是限時發布的,只能在十二月六日下載到,所以它可以證明下載這件事發生在十二月六日。
「於是警察又回去找古川先生,問和田先生是不是真的下載過。結果古川先生說,和田先生的確在十一點半以後下載了一首叫《沙之堡》的曲子,也放給他聽了。既然和田先生下載了這首曲子,那就意味著古川先生的確是在曲子在線發布的那一天,也就是十二月六日去的和田家。
「就這樣,和田先生不過是把家裡的鐘調慢了短短的十五分鐘,卻在幾個月後成功改寫了古川先生的記憶,將記憶中的日期往後挪了一天。」
「可和田手機里的下載記錄顯示,他的確是在十二月六日夜裡十一點四十六分下載的啊?」
「和田先生下載了兩次。第一次是當著古川先生的面下載的,發生在十二月六日凌晨零點多。然後他刪除了那條記錄,也刪除了下載的音頻數據。接著在當天晚上十一點四十六分,他再一次下載了那首曲子。給您看的那條下載記錄,就是第二次下載的產物。」
「啊,原來是這樣……」
「那就讓我們再梳理一下和田先生在十二月六日,也就是案發當天的行動軌跡吧。正如我剛才所說,十二月五日夜裡請古川先生來家裡做客的時候,和田先生提前把家裡的鐘調慢了十五分鐘左右。可古川先生要是察覺到鐘有問題,幾個月後才會開花結果的不在場證明機關就徹底報廢了。如果真的出現了這種情況,和田先生一定會放棄在六日夜裡行兇的打算。然而,古川先生直到最後都沒有發現鐘被調慢了,所以和田先生才下定決心,按原計劃在六日夜裡行兇。
「您剛才說,和田先生給您看的日記里貼著大學食堂的小票,列印時間是『2017年12月6日18時10分』,還有便利店的小票,列印時間是『2017年12月6日18時49分』,對吧?我認為和田先生的確在十二月六日的這兩個時間去過食堂和便利店,而且他應該特意選擇了和前一天一樣的時間去。唯一不同的是,五日是和古川先生一起的,六日卻只有和田先生一個人。
「去過便利店以後,和田先生從八王子站出發,換乘JR電車,來到那野市的北野站。至於在便利店買的東西,他應該在半路上扔掉了。抵達北野站之後,他走了十多分鐘,前往案發現場,殺害了富岡真司先生。要是法醫推測的死亡時間太寬泛,他精心設計的不在場證明就無法發揮作用了,所以他打了匿名的報警電話,以便讓警方迅速發現遺體。接著,他回到車站,換乘JR回到八王子。接下來要做的,就是靜等幾個月,等到古川先生的記憶變得模糊的那一天。」
「不過話說回來,和田偽造不在場證明的手法也太不穩當了吧?因為他是案發三個月後才被警方注意到的,所以古川的記憶已經變得很模糊了。可他要是再早一些進入警方的視野,古川搞不好會記得自己是十二月五日去的和田家啊。」
「和田先生早就知道,警方要過好幾個月才會注意到他。警方之所以開始調查他,是因為富岡家院子裡的雜草被剷除了,樹木也被連根拔起了,進而發現了被埋在樹根旁的骸骨,而這具骸骨正是和田先生的父親。富岡先生一旦去世,一心想要賣地的姐姐一定會找人處理院子裡的雜草和樹木,但這件事不會在富岡先生死後立刻發生。因為姐姐得先辦手續繼承富岡先生的房子和土地,手續辦好以後,也得花些時間選擇合適的承包商,委託他們來處理。而且就算找到了骸骨,警方要想查明身份也需要花一些時間。只有在明確了骸骨的身份以後,和田先生才會受到警方的關注,成為本案的嫌疑人。換句話說,和田先生深知警方一定會查到他身上,但那是好幾個月以後的事情了。在此期間,警方絕對不會注意到他。正因為如此,他才會利用『證人的記憶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變得模糊』這一點,為自己製造不在場證明。」
一星期後,我再次造訪「美谷鐘錶店」,向店主匯報破案的喜訊。
早春四月,和煦的陽光普照大地。鯉川商店街的店家也推出了各種春季促銷活動。
「美谷鐘錶店」竟放下了捲簾門。上面貼著一張告示:「今日臨時店休,請諒解。」怎麼回事啊?一絲擔憂掠過心頭。是時乃生病了嗎?要不去隔壁的「二宮照相館」和「寺田精肉店」打聽打聽吧,問了大概就知道了……
「哎呀,歡迎光臨!」
正當我傻站在門口的時候,忽然有人跟我打了招呼。
只見身著藍色連衣裙和白色開衫,腳踩深藍色淺口鞋的時乃正微笑著站在我身後。她右手拎包,左手提著裝有一束菊花的袋子,貌似是在商店街的花店買的。這還是我第一次看到她不穿工作服的樣子,只覺得她渾身上下光芒四射,無比耀眼。
「對不起啊,今天不開門喲……」
「這是要出門嗎?」我問道。
「嗯,今天是我爺爺的忌日,所以我正準備去掃墓呢。之所以穿得那麼隨便,是因為爺爺不太喜歡繁文縟節。請問……您找我有什麼事嗎?」
「之前請你推翻不在場證明的那樁案子有著落了,我就想來跟你匯報一下。後來和田全招了,偽造不在場證明的方法跟你說的一模一樣。」
「這樣啊……」
父親是個腳踏實地的正經人,我無論如何都不敢相信他會盜用公司的錢——和田在審訊室里如此說道。如果父親是無辜的,能偽造帳簿的就只有社長富岡了。富岡說父親在失蹤的前一天突然出現在他家,面容十分憔悴。可父親要是沒有做過虧心事,又怎麼可能憔悴呢?富岡肯定在撒謊。那他為什麼要撒謊呢?莫非他才是害父親失蹤的罪魁禍首?盜用公款的其實是富岡,父親登門追問此事,結果富岡在情急之下殺害了父親……漸漸地,和田產生了這樣的懷疑。他察覺到,富岡家的院子長年無人打理。莫非富岡把父親的屍體埋在了院子裡,所以他才沒法打理院子?於是和田假扮除草公司的人,強行闖入富岡家的院子。富岡的反應讓他確信,自己並沒有猜錯。
然而,和田沒把自己的懷疑說給母親聽,也沒有諮詢警方。因為他下定決心,要讓富岡血債血償。
之所以沒有立刻採取行動,是因為他擔心自己一旦被捕,母親定會心痛不已。就是這一份孝心,讓他遲遲沒有邁出最後一步。誰知半年前,母親因為急性心臟衰竭撒手人寰。再也沒人能阻攔他復仇了。
當然,他也不想輕易被警方逮捕,於是決意偽造不在場證明。他在大學主修心理學,熟知記憶有多麼靠不住,便利用這一點設計了一套「機關」。如果想要機關發揮作用,他必須找一個平時不寫日記或日程本的證人。而古川自然成了最合適的人選。
十二月六日行兇後,和田開始了漫長的等待,暗暗祈禱好友記憶中的日期如他計劃的那樣變得模糊。「萬一他還記得來我家那天是十二月五日怎麼辦」……和田只覺得自己每一天都活在焦慮之中。可他要是當面問人家「你還記不記得十二月是幾日來的」,那反而會讓對方起疑心。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持沉默。比焦慮更煎熬的,是矇騙好友的負罪感。
說起來也真是不可思議。那天以後,他幾乎沒有為殺死富岡後悔過,卻一直在為欺騙古川懊惱。他甚至覺得,早知道自己會這麼後悔,當初就不該偽造不在場證明。
終於,父親的遺骸重見天日,警方也查明了他的身份。和田就此進入警方的視線。三個月前精心設置的機關終於在這一刻發揮出了作用,成了他的護身符。可和田甚至把這份保護著他的不在場證明當成了累贅。在這三個月里,他心裡的某種東西發生了變化。他再也不覺得自己的所作所為是正確的了。
「所以當警方識破我的不在場證明時,我反而鬆了口氣。這下就不用再遮遮掩掩,不用再欺騙我的好朋友了。」
得知兇手因自己破解了不在場證明被捕,時乃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傷感。此時此刻,她的臉上也有幾分陰霾。
也許受了這種神情的觸動……
我一時衝動,說道: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能不能跟你一起去掃墓啊?」
時乃驚訝地眨了眨眼。
「當然不介意,不過您有空嗎?」
「嗯,我能得到你的幫助,也是多虧了他老人家的薰陶,我早就想親口道聲謝了。」
時乃嫣然一笑。
「爺爺一定會很高興的。對了,我知道一家蛋糕做得很好吃的咖啡館。回來的時候要不要一起去坐坐呀?」
「好啊!」
就這樣,我們踏上了春意盎然的商店街……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