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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兩個無法尋到的人

2024-10-02 02:56:31 作者: (法)維克多·雨果

  馬呂斯不管多麼大喜過望,心頭的思慮也絕難抹去。

  婚期已定,就在籌辦婚事期間,他開始對往事進行艱難而精細的調查。

  要報答幾方面的恩情:替他父親報恩,也要為他自己報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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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是德納第,一個是把自己送回吉諾曼先生家中的那個人。

  馬呂斯決意要找到這兩個人,他絕不願意結了婚,過上幸福日子,卻把他們忘掉;他擔心欠下的恩情如不償還,會在他此後光輝燦爛的生活中投下陰影。他絕不願意拖欠恩情債,要在愉快地走進未來的生活之前,先償清過去的債務。

  德納第是個惡棍,這絲毫改變不了他救過彭邁西上校一命的事實。德納第在所有人眼裡是個強盜,在馬呂斯眼裡則不然。

  馬呂斯不了解滑鐵盧戰場的真情實況,不知道那種特殊性:在那種異乎尋常的境地,德納第救了他父親一命,卻不是恩人。

  馬呂斯僱請了好幾名偵探,哪個也沒有摸到德納第的蹤跡。這方面的線索好像全部消失了。德納第婆娘在預審期間死在獄中。德納第和他女兒阿茲瑪,是那伙可悲的人中倖存的兩個,也已潛入黑暗中。社會這個不為人知的深淵,將他們吞沒之後又悄悄合攏了。水面上不見一點動盪,一點波紋,而那種一圈圈隱約擴展的水紋,恰恰表明有東西掉進去,可以進行探測。

  德納第婆娘死了,布拉驢兒與此案無關,囚底失蹤了,主要被告都已越獄潛逃,戈爾博破屋的綁架案差不多流了產。案情始終沒有調查清楚。刑事法庭只好拿兩個脅從犯開刀,一個是邦灼,別號春天,又名比格納伊,另一個是半文錢,又名二十億,二人分別判處十年苦役。在逃同謀犯均判處終身苦役。主犯德納第則缺席判處死刑。這一判決,是唯一留下來有關德納第的事,猶如靈柩旁邊的一支蠟燭,陰慘慘的光投在這個埋葬了的名字上。

  再說,德納第本來就害怕被重新逮捕歸案,深藏起來,這一判決更把他趕入最深處,又給覆蓋這個人的黑暗加厚一層。

  至於尋找另外那個人,救了馬呂斯的那個陌生人,開頭還有點收穫,後來就停滯不前了。6月6日夜晚把馬呂斯送到受難會修女街的那輛出租馬車,倒是設法找到了;車夫說,6月6日那天,他奉一名警察之命,從下午三時到夜晚,「停車守在」香榭麗舍的河邊,就在大陰溝出口處的上方,約莫晚上九點鐘,對著河邊的陰溝鐵柵門打開了,走出一個漢子,肩上馱著一個仿佛死了的人;守候在那兒的警察逮捕那活人,抓住那死人,而他這個車夫,按照警察的命令,讓「那伙人」上了車,先到了受難會修女街,將那死人撂下;他說那死人就是馬呂斯先生,「這一次」雖然活了,他還是能認出來;然後,他們又上了車,他揮鞭趕馬,到了離檔案館不遠的地方,又叫他停車,在大街上付清了車費就分了手,警察將那人帶走了;此外,他就一無所知了,那天夜晚非常黑。

  我們已經說過,馬呂斯什麼也回憶不起來了,只記得他仰身要倒在街壘里的當兒,被一隻強有力的手從後面抓住,後來的事就沒有一點印象了,等甦醒過來,已是在吉諾曼先生家中了。

  他越推測越找不出頭緒。

  他總不能懷疑他本人的身份。然而,他分明昏倒在麻廠街,怎麼又會在榮軍院橋附近的塞納河邊,讓一名警察給收了?難道有人從菜市場街區,把他背到香榭麗舍,怎麼走的呢,通過下水道。這種獻身精神真是聞所未聞!

  有個人?是誰?

  這正是馬呂斯要尋找的人。

  關於這個人,他的救命恩人,一點消息也沒有,無影無蹤,找不到一點蛛絲馬跡。

  馬呂斯調查這方面的事,雖然必須格外謹慎,但他還是一直查到警察總署。然而那裡也不比別處強,了解的情況無助於弄清真相。警察總署還沒有出租馬車夫了解得多,他們根本不知道6月6日在大陰溝鐵柵門那裡逮捕過人,也沒有收到警察任何有關的報告,認為這事純屬編造,只能是車夫編造出來的寓言故事,而車夫為了一點小費,什麼都幹得出來,甚至不惜胡編亂造。然而,事實終歸是事實,馬呂斯不能懷疑,除非像我們剛才講的,懷疑他本人的身份。

  這一切無法解釋,不出這怪誕的謎圈。

  這個人,這個神秘的人,車夫看見他背著昏迷的馬呂斯,從大陰溝的鐵柵門裡出來,因搶救一個暴動者而被埋伏的警察當場逮捕,他後來怎麼樣了呢?那名警察又去哪兒了呢?這人逃脫了嗎?那名警察為什麼保持沉默呢?他受賄了嗎?馬呂斯的這個救命恩人,為什麼不給他一點音信呢?這種慷慨的態度,同獻身精神一樣,都是超群絕倫的。這個人為什麼不露面了呢?也許他不圖報吧,但是誰也不能超越感激之情。難道他死了嗎?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呢?是一副什麼長相呢?誰也說不清楚。車夫回答說:「那天夜晚太黑了。」巴斯克和妮科萊特當時嚇傻了,眼睛只顧盯著滿面血污的少主人。唯獨門房,在舉著蠟燭照著一副慘相歸來的馬呂斯時,倒是注意看了這人一眼,他提供這樣的特徵:「這人的樣子太可怕了。」

  馬呂斯回到外祖父家時穿的血衣保存起來,期望對他的尋找有所助益。他仔細查看血衣時,發現下擺有一處撕破,很是蹊蹺,而且還缺了一塊。

  有一天晚上,馬呂斯因珂賽特和冉阿讓在一起,他談到這場奇特的險遇,說他屢次查詢而徒勞。他見「割風先生」那張始終冷淡的面孔,便有些不耐煩了,於是激動地提高聲音,幾乎怒沖沖地說道:「是的。這個人,不管他是什麼人,他的所為也是高尚的。您知道他做了什麼嗎,先生?他像個大天使那樣出現,他是衝進戰火中,才能把我搶出去,還打開下水道門,將我拖進去,再背著我,在那可怕的地下長廊里,他必須彎下腰,屈著膝,在黑暗中,在污泥濁水中,走了一法里半多的路,先生,背上還背個死屍!抱著什麼目的呢?唯一的目的,就是搶救這個死屍。而這個死屍正是我。他心裡想:『也許還有一線生機;為了這一點可憐的火星,我要冒生命危險!』他拿生命冒險,可不止一次,而是無數次。一步一個險。有事實為證:他一走出下水道就被捕了。先生,這人所做的這一切,您知道嗎?不希圖任何報酬。當時我是什麼人?一名暴亂分子。當時我是什麼人?一個戰敗者。啊!珂賽特那六十萬法郎如果是我的……」

  「那錢是您的。」冉阿讓插了一句。

  「那好,」馬呂斯接著說,「我願意以這筆錢為代價,找到這個人!」

  冉阿讓沉默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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