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主教工作
2024-10-02 02:38:12
作者: (法)維克多·雨果
第二天迎著日出,卞福汝主教在園中散步。馬格洛太太慌慌張張地朝他跑來。
「大人,大人,」她嚷道,「您可知道盛銀器的籃子在哪兒嗎?」
「知道。」主教回答。
「謝天謝地!」她又說道,「我不知道籃子去哪兒了。」
主教從花壇中拾起籃子,遞給馬格洛太太。
「給您。」
「啊?」她說道,「裡面空啦!銀器呢?」
記住全網最快小説站𝚋𝚊𝚗𝚡𝚒𝚊𝚋𝚊.𝚌𝚘𝚖
「噢!」主教又說道,「原來您是在找銀器呀?我也不知道它們哪兒去了。」
他搶了那孩子的錢,幹了一件他已經干不出來的事情,這種怪現象,只有處於他這種思想狀態里,才有可能發生。
無論怎樣,這最後一次惡劣的行為,對他卻產生了決定性的效果:這次行為突然穿越心智,澄清混亂的思想,將晦暗渾濁排到一邊,將光明清亮排到另一邊,而且作用於他那種狀態的心靈,就像催化劑作用於一種渾濁液體那樣,使一種物質沉澱,使另一種物質變清了。
事情一發生,他還沒有自省和思考,就先像要逃命的人那樣驚慌失措起來,他企圖找到那孩子,把錢還給人家,等他明白這是徒勞而不可能的,他才停了下來,悲慟欲絕。當他喊出「我是個無賴」的時候,他開始看清他的樣子了,而在相當程度上,他同自身分離了,他覺得自己不過是個鬼魂,面對著一個血肉之軀,那正是凶相畢露的苦役犯冉阿讓:手裡拿著木棍,身上穿著破罩衫,身後背著裝滿偷來的東西的行囊,臉上一副毅然決然的陰沉相,頭腦里裝滿了各種為非作歹的方案。
我們已經注意到,過分深重的苦難,在一定程度上使他產生了幻覺。他眼前恰似一種幻景。他確確實實看見了這個冉阿讓,面對著這副猙獰的面孔。他幾乎產生疑問:此人是誰,而且他非常憎惡這個人。
他的頭腦正處於紛擾不安又極度平靜的時刻,幻想深不可測,吞噬了現實。他再也看不見周圍的實物,卻恍若能看見心中的影像在體外活動。
可以說,他同自身面面相覷,與此同時,他穿過這種幻覺,望見一種神秘的幽深之處的光亮,起初以為是火炬,再仔細觀察在他心中出現的亮光,便認出那火炬具有人形,而且正是主教。
他的良心輪番打量立在面前的兩個人:主教和冉阿讓。少了前一個,是不可能消除第二個的。這種凝望往往產生特別的效果,他幻想的時間越久,在他眼裡,主教的形象就越發高大,越具光彩;而冉阿讓卻越來越渺小,越來越模糊了。到了某一時刻,冉阿讓便成為一個影子,繼而倏然消失了,只剩下主教一個人。
他使這個無賴的整個靈魂充滿燦爛的光輝。
冉阿讓哭了很久,熱淚滿面,泣不成聲,哭得比女人還脆弱,比孩子還驚慌。
就在他哭泣的時候,他的頭腦漸漸敞亮了,這是一種異乎尋常的光,一種既迷人又可怕的光。他以往的生活,第一個過失,長期的贖罪,以及他的外表如何變得粗野,內心如何變得殘忍,打算出獄後如何大肆報復,他在主教家裡幹了什麼事,而他最後乾的這件事,搶了一個孩子的四十蘇錢,還是在得到主教寬恕之後乾的,罪行就尤為卑鄙,尤為可惡,這一切都重新浮現在腦海,顯得十分清晰,而且籠罩在他從未見過的光明里。他看到了自己的生活,覺得十分可惡;他看到了自己的靈魂,覺得十分醜惡。然而,在這種生活和這顆靈魂上面,卻有一片柔和的光。他仿佛借著天堂的光看到了撒旦。
他究竟哭了多久呢?哭過之後他又做了什麼呢?他去了哪裡?從來沒有人知道。只有一個情況似乎得到證實,就在那天夜晚,格勒諾布爾的驛車大約凌晨三點到達迪涅城,在穿過主教府街時,黑暗中車夫看見有個人跪在馬路上,好像對著卞福汝主教家的門在祈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