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他所思考的
2024-10-02 02:37:36
作者: (法)維克多·雨果
最後再說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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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詳細敘述的方式,尤其在我們所處的時代,如果借一個時髦的字眼來說,很可能把迪涅的這位主教描繪成「泛神論者」[80],還會讓人相信,對他無論是褒還是貶,他身上都能體現出我們時代所特有的一種個人哲學。這類個人哲學思想,往往在孤獨者的頭腦里萌發,紮根長大,並在那裡取代宗教。我們要強調指出,凡是認識卞福汝主教的人,絕不會無端產生這種看法。指導這個人的是心靈。他的智慧是由心靈放射的光構成的。
他毫無系統性,卻做了許多善事。探賾索隱,往往令人迷惑;沒有任何跡象表明,他費神去探求世界末日的情景。使徒可以勇往直前,而主教則必須謹慎從事。也許他有自知之明,不去過分探究應由大智大勇的人考慮的問題。奧秘的大門,能引起神聖的恐懼,那些幽暗的門大敞四開,然而卻有一種聲音,對你這生命的過客說:不要進去。闖進去就要大禍臨頭!而那些天才,可以說超越了教義,在抽象概念和純思辨方面又達到了聞所未聞的深度,他們向上帝提出自己的見解。他們大膽的祈禱挑起爭論。他們的崇拜也帶有質疑。這裡卻是直截了當的宗教,對於試圖往上攀登的人來說,
則步步有驚險和責任。
人的遐思絕無止境,而且冒著危險,分析並深入探究自己想像的奇妙境界。由於類似反光的作用,幾乎可以說,這種遐思也會令大自然炫目:我們周圍的世界要反射,瞻仰者很可能也被瞻仰。不管怎樣,世上確有一些人——難道是人嗎?——他們在夢想的幽邃視野中,清楚望見絕對存在者的高峻,在觸目驚心的幻象中望見無極山峰。卞福汝主教根本不是這類人,他不是天才。他還頗為懼怕那些絕頂聰明的人,他們中間有幾個大名鼎鼎,如斯威登堡[81]和帕斯卡爾[82],反被聰明所誤,精神逐漸失常了。那種宏偉的夢想,當然有其精神上的功效,通過艱險的道路,就能接近理想的完美境界。然而,卞福汝主教卻走了一條捷徑:福音書。
卞福汝主教無意將自己的法衣弄出以利亞[83]袍的紋褶,他不投射一線未來之光,也不想把事物的微光聚成火焰,去照亮黑暗世界的滄桑;他一點也沒有先知的氣味,一點也沒有占星術[84]士的氣味。這顆質樸的心唯有愛,僅此而已。
說他把祈禱推向一種超乎常情的渴望,這是有可能的;然而,只有超常的愛,才可能做出超常的祈禱。如果說離開經文的祈禱就是異端,那麼,聖女泰蕾絲和聖哲羅姆全都成為異端了。
他經常關心痛苦呻吟和奄奄待斃的人。在他看來,整個寰宇就是無邊的病痛;他感到無處不在發燒,無處不能按出痛苦的脈搏,但他並不想猜透這個謎,只是勉力包紮傷口。萬物慘不忍睹的景象,在他身上激發出一顆悲天憫人的心。他全部心思都用來尋求同情和安慰的最好辦法,既為他自己,也為了啟發別人。對這位世間少有的善良神甫來說,一切生存物都是他力圖安慰悲傷的永久的緣由。
多少人奮力挖掘黃金,而他則奮力挖掘憐憫。普天下的悲慘就是他的礦藏。隨處可見的痛苦,無不是他行善的機會。「你們彼此相愛吧」,他說誠能如此,也就滿足了,再也無所祈願,這就是他的全部學說。那個前邊提過姓名的以「哲學家」自詡的元老院元老,有一天對主教說:「瞧瞧這世上的情景吧:人人紛爭,混戰一場;誰最強大,誰就最聰明。你的那句『你們彼此相愛吧』,簡直是蠢話。」「嗯,」卞福汝主教並不同他爭論,只答道,「如果這是蠢話,那麼靈魂應當隱藏在裡邊,就像珍珠隱藏在牡蠣中那樣。」他本人就隱藏在那句話里,生活在那裡面,他感到完全心滿意足,置而不顧那些既誘人又駭人的重大問題、那種空而論道的不著邊際的遠景、那種形上學的危岩絕壁。總而言之,命運、善與惡、生靈之間的爭戰、人的意識、動物若有所思的昏昧、死後的轉世、死亡產生的生存回顧、難以理解的移情——相繼不斷的愛移向今生今世的我、本質、實體、虛無和存在、靈魂、本性、自由、必然等等,所有那些深奧的焦點問題,都留給上帝的使徒和不信上帝的虛無論者;高深莫測的問題,由人類智慧的大天使們去探索;萬丈深淵,由盧克萊修[85]、摩奴[86]、聖保羅和但丁觀望,他們的目光如雷電,凝神注視,仿佛要讓星辰躍現在無限中。
卞福汝主教是個普普通通的人,他看到神秘問題的表象,並不想深究,也不推波助瀾,以免擾亂自己的思想,只是在心靈里,對虛無縹緲的東西懷著深深的敬意。